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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異邦的魔女 <第七章>

毒碳酸 | 2020-04-28 05:43:13 | 巴幣 12 | 人氣 217






  待火焰熄滅時,已經什麼也不剩了。

  無論是摯友、回憶,抑或是唯一的歸宿也好。

  ——姊姊。

  少女轉過身來,背對著燒成一片焦黑的工房遺骸。

  她眼裡盈著淚水,迷惘地看向最後的親人。

  媽媽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救我們的?姊姊。

  我們是為了什麼而活下來的?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溫柔的燈火包圍了她。

  艾莉森清晰地感覺到溫熱的氣流,正緩緩地從自己的口鼻之中流瀉而出。好像凝結了一樣的、沉重的身體隱隱約約傳來痛覺。宛如陷入砂流深處,沒有行動的力氣。

  然而還活著。

  像這樣的體驗絕對不是第一次了,但從鬼門關前走回來的虛脫感,無論再挑戰幾回都無法讓人習慣。

  對了。

  「……凱伊呢?」

  自己的嗓音聽起來沙啞得可怕,她甚至不確定舌頭有沒有放在對的位置、發出對的音符。

  失焦的視線緩慢地清晰起來。終於,她能夠感受到身旁的人影在移動。

  「醒了嗎?別起身喔。」

  回應她的人並不是凱伊。對方口音有些奇怪,但語氣很溫柔。那人正坐在床邊,一頭紅褐色的長髮,不知為何雙眼緊閉著。

  「喂約瑟芬!艾莉森醒了嗎?」

  「噓——小聲點。」

  唐突插入的是艾莉森再熟悉不過的人聲。

  一聽見那道既沒禮貌又神經大條、粗魯得要命的話音,她感覺到胸口的惶惶不安瞬間釋然了。

  艾莉森轉動脖子,集中精神將房間內的景色看清楚。除了在身旁照顧著她的、素未蒙面的紅髮魔女,凱伊也一臉緊張地捧著毛巾站在床尾。

  除此之外,門口還有另一個人影。

  「艾莉森,」紅髮魔女將油燈移到矮桌上,好讓光線不那麼刺眼。

  從她緩慢的動作之中,艾莉森總算理解了:對方並非刻意將雙眼閉上,而是失明。

  「我是凡爾賽工房的約瑟芬,門邊那位是我的妹妹,卡蜜拉。」

  卡蜜拉穿著很有法國魔女風格的斗篷,留著一頭大波浪的黑色長髮,給人成熟的感覺。她對床上的艾莉森點了點頭致意,雖然臉色略顯凝重,不過倒是沒有絲毫敵視的感覺。

  「……平克頓。」

  「那個人已經死了,妳不用擔心。」卡蜜拉簡短地回答。

  「這樣啊。」

  艾莉森察覺自己的語氣既虛弱又怯懦。

  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以那種怪物作為對手的話,就算活下來了,也足夠做上一年半載的惡夢。

  「艾莉森,先把妳最在意的事情給說了吧。」

  守在門旁的卡蜜拉沉穩地開口:

  「我們大概是在一週前剛從法國逃過來。之所以能在遭到敵人嚴實控管、法國魔女界崩潰的時局下,還能僥倖離開,都是拜一名叫做『希德妮』的魔女所賜。」

  「!」

  一聽見那個名字,艾莉森睜大了雙眼。

  「沒錯,艾莉森。就是妳的姊姊——春田工房的希德妮。從她口中我們得知了關於春田的事情,其中包括妳,還有妳的另外一位姊姊夏綠蒂。」

  「妳、妳的意思是?」

  「不論那名平克頓的殺手怎麼說,妳就當作是激將法的謊言吧。妳的兩個姊姊一直到最近都還活著,也沒那麼容易落到刺客的手裡。」

  「……」

  艾莉森啞然失聲。她的雙唇輕輕顫抖著,不知道被壓抑著的究竟是喜悅的情緒,還是放心過後迎面而來的脫力感。

  原來如此。

  原來還活著啊。

  真是太好了。

  自從離開美國的那天,彼此分道揚鑣之後,已經好久沒有聽過像這樣的好消息了。

  「謝、謝謝,」她強壓著哽咽:

  「謝謝妳,卡蜜拉。」

  「不,我們欠春田一份人情,妳用不著道謝。嗯,那邊野蠻的英國佬倒是另當別論。」

  「哈?」零點一秒內立刻做出暴怒反應的凱伊大聲怒斥:

  「開什麼玩笑啊法國青蛙!妳們在我老家下面挖老鼠洞的帳我還沒跟妳算好嗎!」

  「都住上七、八天了,牛津工房卻一點痕跡也沒發現,我看英國魔女的本事頂多也就這樣而已。」

  「妳現在是找架打就對了?好啊來啊傻蛋!我們到門外解決!」

  「蠢貨,這裡可還是下水道,打起來連妳心愛的艾莉森也會被崩塌的地穴給活埋的。用點腦吧小雞仔。」

  「小、小雞仔!」

  凱伊氣到連頭髮都好像豎了起來,身邊已經開始隱約吹起小源的風。

  「啊啊!沒錯,一看就知道是個稚嫩的小雞仔魔女。躺在那邊的艾莉森好像是不會對人惡言相向的類型,所以妳這輩子還沒被壞人嗆過是吧?正好,我可不會因為對手是個小女孩而嘴下留情!」

  「我、我、」

  「怎麼了?說不出話來?欺善怕惡?也是呢凱伊妹妹!畢竟是個當夥伴性命垂危時只能哭著喊『喂!別死啊!』的膽小鬼呢!」

  「拿命來!」

  大概是卡蜜拉最後那維妙維肖的模仿總算踩到凱伊羞恥心的底線了吧,凱伊像隻被電到的貓一樣跳起來,掄起拳頭往她撲了過去。

  「卡.蜜.拉!別鬧,這裡有傷員!」

  約瑟芬不耐煩地出聲制止,然而一切已經太遲了,兩人早已扭打在一起,在地板上互揣對方的衣服,揚起灰塵。

  「——噗、哈哈。」

  這時,一道格格不入的笑聲讓房內的所有人停下了動作。

  艾莉森似乎忍俊不住,把臉埋在被單裡,眼角還掛著淚痕,但明顯是在笑著。

  「抱、抱歉……哧——」

  她笑得連眼睛都瞇了起來,似乎想要快點收斂下來,但她的努力只是無濟於事。

  凱伊愣了愣,緩緩放下了掄起的拳頭。

  已經同行了這麼多日,這還是第一次讓她看到艾莉森像同齡人那樣開懷地露出笑容。

  她有著一張應該多笑的臉啊。

  「抱、抱歉……咿!好痛。」才沒笑幾聲,艾莉森的表情又皺了起來。

  「妳看吧!卡蜜拉妳這笨蛋,不都叫妳別亂說話了嗎!」

  「唔,是我不好。」

  被約瑟芬給訓斥後,卡蜜拉摸了摸鼻子,一臉灰地放開了凱伊的衣領。

  總算是緩過來的艾莉森則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嘴角還掛著笑意說:

  「謝謝妳們,凡爾賽的兩位。總覺得心裡輕鬆多了。感覺真奇妙,我沒辦法很好地說出來,但是……」

  她頓了一頓:

  「的確,還沒有結束呢。我找回一些動力了。」

  「艾莉森,請在我們的據點裡好好休息,等康復後再去想牛津的事情。」

  約瑟芬提醒著。

  畢竟都受了那種程度的攻擊,留下了就算胃和腸子都淅瀝嘩啦地掉出來也不奇怪的可怕槍傷,現在別亂來比較好。

  「而且接下的幾天,我還要繼續對妳進行肉織蟲的治療,一時半刻可不准妳下床喔。」

  說著,她拿出一只玻璃罐,裡頭養著三、四條外型類似蠺的毛蟲。

  「飼蟲領域的研究啊,在美國很常見呢。」艾莉森說。

  「嗯,多虧了這些孩子,才能把妳的命撿回來。這可是凡爾賽引以為傲的蟲種,我會在最快的時間把健康的內臟還給妳的。」

  「那麼凱伊的手也能復原嗎?」

  「咦?我?」

  突然被艾莉森點名的凱伊愣了一楞,抬起金屬的義手指了指自己。

  約瑟芬想了一下才回答:

  「十年、不,二十年之間,每天花四個小時讓肉織蟲醫療的話,應當能夠長出完好的手臂吧。不過,在沒有完整工房的現在,蟲子的數量根本不夠。」

  而且隨我們一起逃到這裡的成員還有六人,其中包括了狀況不樂觀的傷員。光是替她們續命,就已經快要耗盡蟲的資源了。

  這就是凡爾賽的現況呢。

  潦倒又無力的,八人倖存的工房。

  「喂艾莉森,妳該擔心的不是我吧。」

  凱伊在床邊小心地坐了下來:「約瑟芬,她身上的疤痕呢?還有那些……『刺青』,以後有可能靠妳的技術處理掉對吧?」

  「我很遺憾,」對方搖了搖頭:

  「在清理傷口和縫合的時候,因為那些刺青的關係,已經讓很多蟲子都渾身焦黑地死掉了。設下魔法陣的人多半手法很高明。」

  不,要說『惡毒』更貼切。

  「我的看法是:寫下術式的人都做到這個地步了的話,就算真有清除的手段也最好別嘗試。」

  卡蜜拉替兩人各斟了一杯熱茶,並回頭替煤油燈添加燈油。隨後她一面俐落地收拾著髒掉的醫療器具,一面說著:

  「核心被畫在『子宮』的位置不是嗎?還縫上了老年魔女的頭髮。我們這些二、三十歲的魔女可沒有處理這種詛咒的能力。」

  那是更加罪惡、更加人性淪喪的裝置。

  把艾莉森這名個體視為「物品」而非「人」,毫無慈悲的魔法。

  「艾莉森,妳知道自己身上的法陣是什麼嗎?」

  約瑟芬牽起了她的手,表情嚴肅地問。

  然而對方卻露出了一抹苦笑,花了幾秒來整理嘴裡的詞彙才開口:

  「當然。法陣的文字是用現代英文寫的對吧?」

  並非拉丁文或者暗號,當時會這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

  「那是為了讓我——讓『應用派的魔女小孩們』也能看懂。」

  「……針對幼童這麼做嗎。」

  「這種法術的名字,叫做『Adabana』。」

  是以魔女自身作為燃料的,魔法對策專用炸彈。

  美國,或者說,任何土地貧脊、工房間征戰頻繁的地區內,這種法術並不少見。我既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多半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這個魔法陣的啟動方式,只用一句話來說明的話,就是:



  在刺青和頭髮所安排的框架之下,以子宮作為爐心建立工房,燃燒對價的小源和生命力,指定一個已發動的魔法,將施術者的存在帶入那個魔法的「因」。



  「也就是說,不管敵人發動什麼魔法,都能用『Adabana』將其破除。」

  ——奪走詮釋權。

  擊潰。

  再定義。

  促成矛盾。

  使不可達成。

  無論是古老又精細的攻擊術式,抑或超大範圍的魔力射擊等等,僅限「單獨的一個」魔法的話,在Adabana面前都不是難題。

  連看似無解的篡寫魔法,在一定限度下也能對其反制。那天將坎城魔女的翠玉錄否定掉,做到了「對煉金本身的概念回嘴」這種超乎常理的事也是一樣。

  平克頓的殺手很清楚這件事情,所以她刻意迴避使用法術。改以槍枝來解決我。

  「那、」

  凱伊抑著胸口刺痛的情緒,問:

  「那施術者會怎麼樣?」

  「這種問題,製造出Adabana的人是不會考慮的。」

  「什麼?」

  「視目標物的程度,可能會付出相當大的代價吧?肉體支撐不住消耗而衰竭,甚至難以繼續保持自己的存在,進而與破壞的魔法一同灰飛煙滅。從『因』的層面形體崩潰,化為純能量消失無蹤等等……但是『能瓦解任何攻擊』這種萬靈藥一樣的戰爭工具,對應用派來說不但便宜又方便,怎麼還有人去在意施術者的下場?」

  「可是

  「凱伊,應用派之間的工房戰爭就是這麼一回事。我之所以一直活到了今天,只不過是因為過去一直有人替我做了我該做的事情罷了。」

  艾莉森仰望著天花板,將凱伊的想法接了下去,沒讓她說出不想說的話。

  「但現在,這裡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房間內的溫度降到了冰點,無論是誰也無法吐出隻字片語。

  在歐洲陷入人類挑起的屠戮殺伐、在國家意志介入魔女世界,導致對立與肅清的那遠遠之前,美國的國土早已經被黑暗所籠罩了。

  如今,赤裸的佐證就在眼前。

  最直白的「惡」。

  令人屏息、失語的,觸及底線的「惡」。

  凱伊的表情扭曲起來,明顯看得出她咬牙切齒,卻憋著一肚子的話語,沒辦法好好地講出來。

  踟躕了不曉得幾分鐘的時間後,她才勉強地打破了房內的沉默:

  「這些都是……『教母大人』所設計的嗎?」

  「不,妳誤會了。」

  艾莉森的臉上掛著平靜的笑容,望向她說:

  「教母大人她是理解了這一切之後,將我——將我與深陷愚蠢戰火的我的姊妹們從深淵中救贖出來的,溫柔而嚴厲的春田工房主人。」

  春田的魔女們,都像是愛著母親般愛著教母大人。

  即便是在她已然逝去的現在。

  春田工房不復存在的此刻——

  「我也一刻都沒有忘記。那些教母大人賜予我的、能夠以一名『魔女』的身分活下去的如夢似幻般美好的日子,依舊被我收藏在心底深處。」






  約瑟芬的肉織蟲治療效果非常卓越。

  即便拿凱伊的藥草知識,或者艾莉森的遺物「威倫道夫的維納斯」當作比較,仍然是壓倒性的高超恢復性能。

  藉由精心培養的肉織蟲,以吐絲代替細胞組織修復骨骼與肉體,並且在排斥反應甚小的程度下與原本的肉身融合,艾莉森的槍傷離康復已經不遠了。

  花上整整四日,她終於能夠不被傷口的劇痛所箝制,順利地走下床鋪。

  因此,前往牛津工房的日子也來臨了。

  帶著卡蜜拉、約瑟芬,還有艾莉森,以凱伊為首的四人離開了臨時地下工房,回到了人來人往的牛津城。

  可惜現在沒有悠閒觀光的餘裕,她們逕直前往了工房的所在處。

  隱藏在深巷之中的牛津工房,外表看起來跟普通的住宅沒有兩樣。低調卻不失氣度的正面建築只是鳳毛麟角,往後還連接著幾個屋頂,可以一窺整體規模的氣派,的確不愧於英國第一。

  當然,依照古典魔女們不喜張揚的慣例,地下室的規模想必更加壯觀吧。

  是會讓剛離家草創派系的年輕魔女看得雙眼發直的、就像收藏著金山銀山的寶物庫一樣,無比美好的煉金術研究基地。

  然而自古至今,寶物庫總是有惡龍守護。

  掌握著牛津城,甚至周遭一帶地下社會的牛津家系,就算讓房裡的魔女按兵不動,光靠著男僕、侍從們一人抱上一把霰彈槍,也足以擊退多數不長眼的進犯者了。

  人數的暴力是絕對的。

  「如何?凡爾賽的落魄貴族們?折服了吧?」

  「中下。」

  「欠缺美感,30分。」

  「就算是客套話也行,好歹誇個兩句啊!」

  法國方的冷漠應對似乎讓凱伊很煩躁,艾莉森見氣氛緊繃,連忙附和:

  「真的是很棒的工房!大家庭團員在一起生活的感覺,一定很溫暖吧!」

  「妳別說了,我都快哭了。」

  「咦?咦咦?」

  不知道為什麼就被凱伊給擁抱了。

  「小姐?這不是小姐嗎!」

  守在門口的兩名男僕花了好段時間才反應過來,其中一人匆匆地回到室內去通報,另一名則畢恭畢敬地迎上前來。

  「歡迎回來!一路上辛苦了,小姐。」

  「何止辛苦簡直都要折壽了。沒事了,回到你的崗位上吧。」

  「小姐身後的是……?」

  「法國人A,法國人B,還有美國來的朋友。」

  「法、法國?萬分抱歉,恐怕小的必須在這裡攔住您!」

  「哈?」

  凱伊一把揪住男僕的衣領,把他的臉往自己這邊拉:

  「『當家』的『女兒』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是你能攔的嗎?想換工作了是吧強納森?」

  「不敢不敢!話說您居然記得我的名字……」

  「記住工房裡的人叫啥有什麼好奇怪的?喂,跟上。」

  她向後面的三人招了招手,毫不在意男僕鐵青的表情,往工房裡長驅直入。怕出事的男僕只好緊緊跟在後頭。

  艾莉森不太了解古典工房內的運作方式,所以沒什麼反應。反倒是兩個法國人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與其說富家大小姐,更像是驕縱的公主呢。」

  「我聽得見喔卡蜜拉。」

  「是的,小姐一直是名獨立而有見地的傑出淑女,這間工房裡也只有凱伊小姐膽敢向當家直言不諱了。」

  「精神不錯嘛強納森!國土警衛隊正需要這樣的人才,明天替你去報名吧。」

  「……請您放過小的。」

  一行人吵鬧著,花了些時間才通過工房裡陰暗的長廊,途中不知道拐了幾個轉角。沿路上經過的魔法研究者們紛紛投來銳利的眼光,不少人甚至直接停下腳步,毫無避諱地死盯著卡蜜拉和約瑟芬看。

  這也難怪。

  法國魔女對她們的威脅依然是現在進行式。

  即便這些都沒有阻止凱伊的直線突破,就在快要抵達當家的私人書室時,走廊上靜靜守候著的一抹身影還是讓她站住了。

  「咿!」

  「請不要發出那麼失禮的聲音,小姐。」

  穿著整潔無比女僕服的仕女長,擺著大理石像般的冰冷表情,直挺挺擋在走道中央。

  基本上,古典工房裡不會編納魔女以外的女性,負責雜務的工作人員全都是男人。反過來說,若是有女性「非研究者」存在的話,必定地位高得嚇人,或者事務能力超凡。

  「您平安歸來固然令人欣慰,但現在是夫人練琴的時間。」

  「該死!我完全忘了!」

  「請注意您的措辭,小姐。看來離家在外的時間讓您的禮節教養退步了不少,又或者是被外地的新朋友影響了呢?」

  「唉我的錯嗎?」艾莉森瞪大眼睛。

  你們英國人怎麼都這樣講話!

  「我在琴房門口等總行了吧?」凱伊做出了讓步:「反正她會想早點見我的。」

  「當然,請您自便。」






  對於魔女文化不熟悉的人,可能會把魔女們想像成一群陰陽怪氣、神經兮兮的傢伙。遺憾的是,那樣的「偏差印象」倒也沒有什麼好糾正的。

  就算二、三十個人共同隸屬於一個大工房,平時也多半是同一血脈的家人彼此群聚,很容易形成小團體間的割裂感。

  選出現任當家的那個家庭自然會取得領頭羊的地位,也會負責調解工房內的人際關係,但多數的古典派魔女,對自身和家人以外的人態度都蠻冷漠的。

  畢竟要花時間專心培養自己的女兒,把一族的成就和小源肉體的完成度傳承下去。在挑選優秀夫婿這件要事上,也會跟同工房的其他家庭爆發爭奪關係,光是忙這些就夠煩了。

  三、四個各異的家庭之所以順從當家,主要還是因為工房的資源維護、安全性、外交和經濟握在她手上。

  沒錯,像上司和下屬一樣。

  因此當練琴室外聚集了一大票魔女時,那幅光景可說是十年一見。

  主要的原因自然是兩名法國人。約瑟芬的外貌看起來十分溫和,姿態也相對保守,由於雙目失明的關係,面上照著一層黑色的薄紗,也讓她看起來更沒有威脅性。

  但是卡蜜拉就不同了,無論眼神或體格都散發著一股英氣。

  魔女們好像被篩網篩下來的豆子一樣,每每路過練琴室就不自覺地駐足旁觀,最後導致了這詭異的人潮。

  圍觀歸圍觀,倒是沒有一個成員敢發出聲音。要問為什麼的話,此刻練琴室的門並未闔上,裡頭正傳來悠揚的小提琴聲。

  什麼都能幹,唯獨不要打擾當家練琴已經是大家的共識了。

  如果魔女們都是神經質的傢伙,那麼位於她們頂點的當家,被說是神經質之王也沒什麼好反駁的。

  沒人想在晚餐前遇上一個動怒的年老當家呢。

  「喂凱伊,要等到什麼時候?」

  「噓。」

  凱伊比了禁聲的手勢,要卡蜜拉別幹傻事。

  「風平浪靜地等半小時,還是被轟出去,不難選吧法國佬?」

  「喔?」

  卡蜜拉露出了饒富趣味的表情。

  「雖然只剩下八個人,處於名存實亡的窘境,但約瑟芬好歹也是我們堂堂的凡爾賽當家。沒想到英國人能夠稀鬆平常地讓貴客罰站嗎?」

  「卡蜜拉,別這樣。」

  約瑟芬連忙制止她,並且伸出手想要拉住她的袖子。

  然而太遲了。

  卡蜜拉已經一個箭步跨進了琴房。四周圍立刻傳出小小聲倒抽一口氣的雜音。當事人沒有多加理會,逕直地走到當家的身邊——

  她輕輕點頭致意後,在鋼琴椅上坐了下來。

  「那傢伙……」

  凱伊差點把自己的指甲捏斷,卻一時半刻想不到該怎麼辦。

  隨著當家的弓弦並沒有停下,諧和的鋼琴伴奏輕盈地走進了旋律之中。

  提琴的聲音悠遠而穩健,猶如行在鋪滿了金色落葉的筆直公路上,持續地推進著風景。

  而由簡化繁,從底層緩緩攀升上來的伴奏,則擔當了景色下不易察覺的底蘊。風的味道滲入五感,卻總在最恰到好處的位置點醒精神。

  偕行共步。

  當家的琴音沒有動搖,也沒有旁顧,筆直地邁進著。

  卡蜜拉的琴聲則不帶絲毫的侵攻,以不遠不近的距離追上。

  沒有什麼暴力事件發生,演奏還在繼續。守在門外的凱伊原本還一臉的死灰,這才慢慢放緩了面部肌肉。艾莉森則縮在她旁邊,露出了釋懷的表情輕聲說:

  「卡蜜拉向大家展現了『可能性』呢。」

  身體力行地表達法國的魔女們「並不是怪物」。

  彼此並非毫無轉圜餘地的死敵——在此基礎上,向在場所有圍觀的牛津魔女展示對話的可能性。

  她需要的是有別於廝殺的另一條道路。就像兩個不同文化的魔女也能夠共同演奏一樣,那樣和平的未來垂手可得。

  正當艾莉森看得出神時,音樂卻進入了收尾。琴房回歸寧靜的瞬間她還稍微嚇了一跳。

  當家閉上雙眼,整理演奏後的情緒,隨後將名貴的琴收回盒中。

  「妳的名字?」

  「卡蜜拉。巴黎的魔女,凡爾賽工房的卡蜜拉。」

  「歡迎蒞臨牛津工房,我便是目前還在佔當家椅子上不走,尸位素餐的老朽魔女,胡爾達。」

  當家揚起手,昭示了她歡迎的態度。

  即便斑駁的皮膚與暴露的指骨輪廓都凸顯著蒼老,那姿態依然十分有魄力。

  「請仕女長帶妳們到會客室吧。」

  說著,胡爾達從容地步出了琴房。外頭的人群立刻恭敬地退出了走道的空間。也因為如此,凱伊和當家不再有任何人影阻擋。

  兩人的目光對上了。

  「笨女兒,還有臉回來。」

  「哼,這張臉珍惜著看吧,下次回家搞不好是為了聽律師念遺囑。」

  「斗篷呢?」

  「在街上看到紙箱裡放著棄貓,正淋著雨呢,所以給她罩上了。」

  「妳才不會幹那種善事。」

  「您又知道了?」

  「呵呵。」

  胡爾達冷笑一聲,伸手將凱伊左臂的金屬義肢拾起,放在掌中把玩,端詳了片刻。

  「做工真粗糙,想讓人藉此笑話我們牛津嗎?」

  「嫌個屁啊又不是妳的手,堪用不就好了。」

  「是嗎?」

  當家點了點頭,張開雙臂——

  將凱伊擁入了懷裡。

  「沒事就好。」

  「……」

  的確。

  凱伊是在與法國魔女的戰鬥中失去手臂的,並且還帶著重傷獨斷地離開牛津,也是拜此所賜才遇見了艾莉森。

  時局如此,在那之後過了將近一個月,想必胡爾達心裡依舊十分擔憂吧。與魔女或者當家之輩的身分無關,她終究是一名母親。

  被摟在懷裡的凱伊,將臉放在當家的肩上,用悶悶的聲音姑且是說了一句:

  「好了啦,人不是回來了嗎。」

  「歡迎回家。」


 



【向野學姊的魔女史筆記】


 
女性身體與子宮

  在深研身體強化與身體儀式的古典魔法技術之中,女性的身體一直是相當受重視的研究課題,而作為生殖器官的子宮更是與探索身體神秘有密不可分的關聯。

  雖然只要經過適當的培養,男性也能夠成為十分出色的魔法使用者,然而不可否認的,女性身體在神秘研究方面有著難以取代的優越性。


 工房內的男性成員

  古典派工房內的男性成員也是古典派體系中極為重要的一環。

  作為神秘研究的助手、設備管理者與維持者、雜物庶務與保全防禦等等,扮演了工房內五花八門的角色。只要資歷夠久多半能夠取得相當的地位,同時工房的薪水一般來說也十分美味(視工房規模和地區性而定)。

  除此之外,由於過去魔女世界相對於人類社會封閉、隔離,工房內的男性工作者可說是重要的伴侶邂逅來源。畢竟價值觀較為相近、且對於該個體的肉體情報掌握完全,對於企圖繁衍更優秀後代的魔女們來說也方便進行品種篩選。當然,一妻多夫的文化在古典工房之中也早已存在多年。即使如此,戀愛結婚仍舊相當流行,把生育當一回事、婚姻當另一回事分開來看的魔女不在少數。


 ●晚婚/晚產

  古典派魔女中的晚婚者很常見。雖然有很多理由,但最主要的因素還是得談到小源培養的需求。各地工房之間略有差異,但一般來說,魔女體內的小源力量成長一直到四十歲左右才會逐漸趨緩,很少人會願意在身體尚不成熟時就留下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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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回應

毒碳酸
好不容易劇情進入了真正的重點
無奈最近雜事纏身,無法像往常那樣附上插圖
把內文完成已經一生懸命了
想要一段能夠專心投注在創作中的時間...
2020-04-28 05:45:36
Reineke
“諧和”的鋼琴伴奏輕盈地走進了旋律之中。
→和諧
2020-12-22 00:3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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