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不見。啊,忘了呢,已經見不了面了吧。儘管如此——
近來可好?呀,抱歉,我將這封信重寫了無數次,刪去了「有好好吃飯嗎」、「有好好過日子嗎」、「過得快樂嗎」這樣的問候的話,卻忍不住要問候上一句估計是得不到答覆的「近來可好」。
好吧,就算得不到答覆也好。我想跟你談談——只是我單方面傾訴——關於最後一天的事。
曾經我告訴你,人對於鏡子非常敏感,怕會對你養病造成不良的影響,所以要你將療養院房間裡的那一大面鏡子給移走。
你擺擺手說不必,你挺喜歡對著鏡子玩的。最後,我順著你的意思留下了鏡子。
現在在信裡後悔著沒有堅持下去果然還是沒有用的吧?那我就不這麼做了。
每天晚上來找你說話的我發覺你的情況越來越差,甚至有時,白日裡護理師會通知我趕來安撫你的情緒。自枕頭迸裂出來的羽毛飄散在空中,高亢尖銳的笑聲刺痛著我的耳膜。那時我想,或許終究是太遲了吧。
你大概料想不到,從前的你大概料想不到,連我也會有那麼徬徨無助的時候吧。
某天,護理師以一句話讓我從會議中抽身趕到療養院:「他現在是清醒的,而且有些話想對你說。」
當下,我內心的喜悅是難以言喻的。但那份心情旋即轉為了不安。
當我出現在你門邊時,那面鏡子將傍晚昏黃的陽光映在你慘白的臉孔上。我不會說那幅畫面是難看的,卻不再像從前那樣的令我有「你還在這裡」的踏實感。
你開口,因口乾舌燥而有些沙啞的聲音從此在我的腦袋裡佔了極度自私又貪婪的龐大比例:「一直以來,多謝你的照顧了。我還有一個請求,最後的最後,我希望你能捂住我的雙眼。」
什麼?你在說什麼?最後的最後是什麼意思?
話聲結束的那一剎那,我的思緒被一連串冒出的問號給佔據。
「好啦,我今天很好,你回去吧。」
你輕快的聲音將我處於渾沌之中的思緒拉回現實,有些迷茫的,我輕聲應了聲好。
數日後,護理師又在白日通知我到療養院去。這回,她對於你的事隻字未提。
老實說,我沒有想過你會選擇這種方式,上吊的死相非常的難看,明明你是個對於美有著執著的人。甚至,你還親自看著這幅光景。
突然想起什麼事,我走近你面對著鏡子上吊的屍體,替你捂住雙眼,以我幾乎忘了是喜是悲,抑或是平淡的口吻道:「再見。」
良久,我解開繫在天花板上的毯子,將你包裹好,安穩地置於床上。
午後,和煦的陽光透過鏡子反射進我的雙眼,炫目得,有種不真實感。
近來可好?
仔細想想,我不會說你不負責任,但是,我有一個請求。
在這最後的最後,請替我捂住我的雙眼,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