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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蓮燦

結夏安居 | 2017-05-01 11:40:37 | 巴幣 6 | 人氣 276


蓮燦這個名字,是師父給起的。

    
師父說,她撿到他的那一天,時值六月,天上的雲層層疊復、如蓮燦放,於是給他起了這個名字。小時候他為此鬧了很久,嚷嚷著不要這麼一個女孩兒似的名字,師父沒說好或不好,就是看起來似乎有些為難,然後將他打包打包,送去了山腳下的道觀那,將他交給了年輕的道人,說她不會帶孩子。

    
他以為師父不要他了,嚇得連忙哭抱著師父的腿,抽抽咽咽的說著自己不鬧了會聽話,以後再不說這種話了,師父別不要他。哭鬧了好半天,終於哭的師父回心轉意,但他還是被丟去了道觀那,一年有大半時間在山下和那年輕的道人學著識字、學著修行、學著師父說她不會的一切人情世事。

    
日子久了,也就漸漸習慣、並且喜歡上自己的名字了。

    
蓮燦試著套問過師父的名姓,原本是想著從旁側擊,問問看自己是不是能冠師父的姓。即使有了名,沒有姓,就總覺得天地之間似乎沒有什麼是與自己親近的,沒有自己的歸屬、沒有自己的親人,浮萍尚且有根,他卻是個無根之人。

    
可師父也沒有姓。

    
師父說,她不懂那些,如果他覺得人非得有個姓氏才行,那麼他想姓什麼就姓什麼吧。

    
他不敢說好,也不想說不好,只能委屈巴巴的「喔」了聲。自己把包袱整理整理,自主麻溜的滾下山,到道觀裡繼續他的修行,順道向這幾年愈發親近的道人牢騷著。

    
蓮燦告訴道人,雖然師父說自己沒有姓氏,但他覺得,若要為師父找個姓,那麼最適合師父的,或許是梅花的「梅」吧。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在道人架上看見的這句詩詞,是蓮燦心中最最合適師父的話語。在他的心中是那樣認為的,師父是個白梅般的人,高雅脫俗、不與世爭,並且,是屬於這山上的。

    
道人聽了只是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頭,說著他講的也有道理,然後悄悄的告訴蓮燦:他師父生於冬末初春,是名殘雪。可他千萬別在她的面前喊她的名字。

    
「為什麼呢?」蓮燦將疑問藏在舌下沒問出口。他想每個神秘的高人總是有著這樣那樣的怪毛病與壞脾氣,師父既然隱居在山上、不肯問世,那麼不提名姓也是正常的吧?就像這道人也從不說自己姓啥名誰,反正這整座山,由下而上也不過他們三個,道人就是道人,師父就是師父,他就是他。

    
但道人卻神神叨叨的說著他聽不懂的話。他總是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然後假口這就是天意。

    
道人說:所謂的殘雪,就是指即使到了春日將近之時、即使在春日暖陽的照射之下,仍舊落下、沒有溶解的雪。

    
那時蓮燦還小,沒明白道人的意思。直到許多年以後,偶然想起這事時,才終於明白了一二。

    
所謂的殘雪啊,就是即使明知不合時節,依舊眷戀著不願離去,碩果僅存的存在。

    
看似美好,但終究註定不能長存。

    


    
知道師父或許是妖、或許是精怪,總之不是人,是在他剛滿十五那年的事。

    
告別了硬要攬他一塊縱酒狂歡、慶祝他在這什麼也沒有的山上居然也度過了十五個年頭的道人,蓮燦懷裡揣著道人買回來的燒雞,沿著爛熟的小路摸黑上山,滿心想的全是師父會不會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也許會,也許不會,畢竟師父連自己的生辰都不記得,也從不過節日的。但這不影響,他記得就好了,師父只要能陪陪他,他也就高興了。

    
然後他看見了師父一個人端坐在未曾點燈的室內,於悶聲作咳中,吐出了一朵又一朵的花。

    
自窗外打入的月光將那一朵又一朵潔白的花染上了玉般的色澤,蓮燦莫名的不敢推門入內,魘著般的隔著門縫看著師父咳到後來直接探指入喉,摳挖著嗓眼將大朵大朵的花給拉拔出來,看著那些花朵猶如早春的細雪,在被師父掃下膝頭、觸及地面後融散消亡,連一點曾存於世的痕跡都沒留下。

    
他從道人那知道這世上有些奇人,非花不食、非雲霧不飲,但他也知道,人是不會吐花的。更不會吐出這種離體時依舊鮮嫩、卻在觸地後消散的花。

    
他開始觀察、猜測師父會是什麼化成的精怪。也許是雪吧,總覺得挺適合師父的,名字也對的上。可又覺得不對,夏天時師父站在太陽底下也沒露出過不舒服的樣子。那麼或許是鹿吧,山上的白鹿看起來既純潔又高雅,充滿靈性,也滿像師父的。但這麼想又覺得不不不,那些鹿脾氣可爆了,發起脾氣來衝著人一撞一個準,那鹿角要沒在人屁股上扎出兩個血洞都不敢說自己是鹿。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大概是花吧。嗯,花最適合了,而且一定是梅花。就像他小的時候所想的那樣,天地之間,或許再沒有比梅更加適合師父的了。

    
蓮燦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了道人,道人又是一頓大笑,笑完以後告訴他,誰知道呢。也許是、也許不是,是或不是又如何呢?她總歸是你師父,難道就因為她可能不是人類,你就不認她了嗎?

    
當然不是。蓮燦解釋著。師父就是師父,不會因為是人非人而改變。只是總覺得有些開心、又有些難過,精怪的壽命總是比人來的長久,他能陪師父一輩子、師父能陪他一輩子,這是他原先不曾、也不敢想過的。但又想想,讓師父白髮人送黑髮人……不,搞不好是黑髮人送白髮人也不一定,唉,總之多難過啊。也不曉得他百年後,會不會有人像他一樣在師父身邊鞍前馬後的孝敬師父,這事光想就覺得苦惱,總覺得必須從長計議上個十幾二十幾三十幾年的,務求步步安排到位,才能死的安心。

    
道人嘲他這是杞人憂天,世事變幻無常,誰知道最後到底是誰送誰呢?蓮燦說「喔」,轉過身就訂下了之後十天絕不讓道人喝酒吃肉的打算。

    
此後一次兩次、三次四次,他開始不經意的留意到,師父在他不在的時候咳花的次數似乎越來越多了。有時才轉過身、踏出門,便能聽見身後師父小心隱藏的悶咳聲。或許這不是近來才有的症狀,從前在他不曾看見、不曾留意的地方,師父也是這樣咳著的吧。他想,但並不以為意。

    
師父應該是花妖來著的嘛,就像時節到了樹會開花一樣,師父雖然是人身,不會開花,但吐吐花應該也是正常的吧?感覺跟枝頭開花是一個意思的啊。

    
更何況師父吐的花多好看。雪白的膚櫬著微紅的唇,貝白的牙啣著玉色的花,清冷月光下的這一幕,由他年少初見那時起,始終是他心中最美的景色,但凡想起,無不以怦然心動為結。

    
抱持著這樣不可與人輕語的想法,翩翩然的,幾個年頭又過去了。

    
二十歲那年,師父對蓮燦說,「我有事出門,短期內不會回來,你到山下道觀那住一段日子吧。」他說好的,雖然不曉得師父要去哪裡,這麼多年她從沒離開過山上。但這麼多年下來,師父動不動就趕他去山下道觀這種事,他也習慣了,道觀儼然已是他另外半個家。於是他也沒有多問,他習慣了凡事從不多問。

    
此後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過去,他不曾再見到師父。

    
也許對於非人的存在來說,百年也不過一霎吧。

    
也許許多個百年以後,師父再次回到山上時,會想起自己曾撿回來一個被她取名為「蓮燦」的孩子,會疑惑、會納悶,怎麼就離開了一會,那孩子就不見了……而後在「或許是孩子長大,想下山了」的心情中釋然接受,也說不定吧。

    
但他還是想等,萬一在他老死之前,師父回來了呢?

    
於是他就這麼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沒等到師父回來,倒是等到了道人先走。老眼昏花,迷迷糊糊之際,道人將道觀留給了他,讓他沒事多看看書,一把年紀了,別成天胡思亂想,如果願意的話,離開這座山也好,世界那麼大,人的一生,總要走出去看看。

    
蓮燦沒理他,卻在安葬了道人後就這麼在道觀裡住下,偶爾上山洒掃,避免師父回來時一屋子蛛網塵灰,多尷尬。

    
他在很久很久,久到他也白髮蒼蒼,不再心浮意動,在日復一日的枯燥生活中終於能將那些他從沒耐心看遍的書本典籍一一看遍後,才終於明白過來,原來從很久以前,或許早在她將他撿到以前,命書裡就寫好了結局。即使他再等上千年萬年,那個人永遠也不可能踏著風雪歸來了。

    
畢竟所謂的殘雪啊,是即使到了春日將近之時、在春日暖陽下,仍舊飄落而未曾溶解的雪;是即使明知不合時節,依舊眷戀著不願離去,碩果僅存……看似美好,但終究註定不能長存的存在。

    
他嗚嗚咽咽著,但再也沒有誰會因此安慰或者為難了。

    
也沒有誰會喊他的名字了。




    
--


……………好的大概就是這樣。


因為就是純粹腦袋放空寫來調劑身心的文所以也沒特別構想什麼劇情…然而即使如此好像也…有點…出乎我預料的……比我以為的長一點…可怕。

六月蓮燦出自簡媜。

一月氣聚,二月水穀,三月駝雲,四月裂帛,五月袷衣,六月蓮燦,七月蘭槳,八月詩禪,九月浮槎,十月女澤,十一月乘衣歸,十二月風雪客。

殘雪出自之前忘了逛什麼時看到的日文解說…很喜歡所以存了說明:


なごり雪 na go ri yu ki(Vestiges snow 殘雪)
相近字:なごり na go ri
[名詞] 離別,紀念,遺痕

反正就是很戳我的浪漫點…


本來是想寫個師父,寫個徒弟,寫個吐吐花但不是吐花症,寫個關於十二月風雪客,可長歌可醉飲,惟不可離去的故事……但因為腦袋放空中所以寫著寫著就忘了,回頭一看好像什麼都寫了可也什麼都沒寫。算了就是調劑一下身心嘛。



結果這樣都寫了快四個小時…唉……_(:3」

創作回應

燭青
覺得是很棒的故事;;後段真的讓人小難過了起來。
2017-05-01 15:13:38
結夏安居
謝謝>////<
2017-05-01 23: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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