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永和過完一個無眠的夜晚。
清晨的陽光緩緩爬上了窗框,透過玻璃照亮白色的棉被。
永和望著躺在病床睡著的妹妹,朝陽將外頭樹葉的斑影印上她的臉頰。少年眼瞼垂得低低的,伸出寬厚的手掌撫摸她的頭額、輕輕撩弄她的瀏海──是在告別吧,也或許在珍惜與體內風止相處的每一秒鐘。
沙沙沙。
一陣清風遊過樹叢,輕脆的節奏喚醒沉睡的女孩。她如柳的細眉微微扭動:
「………」
妹妹睜開雙眼,是誰醒了呢?
永和直視她的眼眸,欲窺清楚埋藏的思維。清澈無瑕疵的眸潭底如深暗的泥沼,天蓋的眼瞼,卻眨呀眨呀地掩蓋了真相:
「『你』能買早報給我嗎?謝謝。」
永和微微揚起嘴腳,心想:謝謝妳在最後與我見面,風止。
事先準備的當日早報遞到風止面前,她如往常緩慢地攤開,一張張專注閱讀──永和凝視風止每一分、每一毫的神態與舉動,宛如將她從額頭到下巴、鼻尖到雙眼、雙肩到手肘等屬於她的所有處,深刻烙印進他的記憶裡,永遠不要遺忘。
少年不想風止消失。她精神的誕生,是永和內心的某部份剝離而生,即使回歸是她的命運,他也不願意。但,若去懇求紅庚,就違背與他父親的約定,且真那麼做了,紅庚會點頭答應接下治療的事嗎?
最壞的情況,紅庚不接受永和自私的懇求,她父親得知違約,對永和兄妹做出殘酷的懲罰,到時不只風止消失,風柔可能跟著犧牲。或者,永和被迫從妹妹身邊離去,只剩妹妹孤獨流淚。
沒有完美的結局,只有遺憾的殘留。
想到這,永和擁抱住風止,讓她暫離報紙間的行行文字。
「打斷妳的興趣,我很抱歉,請暫時保持這樣,好嗎?」
「………」
靠床頭正坐的風止,被永和突然的抱住,雖很細微,但她睫毛稍稍驚訝地動了一下,不過,她很快就理解原因,因她知道永和明白昨天她要傳達的事了:
「我在書上看過,面對將離別的人,會不捨地在分別的前一刻,接近他、感受他的體溫。因此,我能理解你的行為。不過……」
風止將置於腿部的報紙放下,移動雙手,緊緊摟住永和寬厚的背:
「我,不討厭。」
呼呼。
空調啟動聲響起。
除此外,病房的空間寂靜、寂靜。
──但,溫暖的情感,悄悄在兩人間交流。
叩叩叩。
不協調音自303號病房門板發出,有人敲門訪問:
「量血壓嘍。」
護理師推著醫藥車進入病房,打斷永和與風止短暫的珍貴相處。永和鬆開環抱風止的雙手,起身讓開空間讓來到床邊的護理師方便工作。
駱糖不在了,新接替的護理師對他們而言不熟悉,但,掛上臉的微笑化解陌生的無形屏障。護理師將每天要測量的記錄填好後,對中午排定要開刀的風止加油打氣,並向永和說明妹妹的身體狀況和醫療流程。
大致交代完,離開的前一刻,她回頭面向風止說:
「差點忘了,昨天妳委託我買的東西,早上送到了喔。來,給妳,並祝一切順利。」
護理師將塑膠袋封裝的宅配貨,從醫療車拿出,要永和代收,就急急忙忙移動到下個病房,繼續忙碌。
永和看一下黏在包裝印有收件人的貼紙:溫風柔。
確實是妹妹的東西,那又是哪個妹妹訂的呢?
要開口詢問,風止像預測他的想法率先回答:
「是我買的,打開看看。」
永和拆開外包的塑膠紙,查看裡頭,發現是一本書,一本精裝的畫冊。
「那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雖已沒必要了,但我希望能幫助你解開紅庚追求的是什麼。因為,我想在最後知道那個答案。」
風止伸長手臂幫永和的畫冊翻到某一頁。
──!
上頭放的,是令他震驚的藝術畫。
那幅是永和第一次遇見紅庚,在走廊上被她強迫觀賞說心得的畫──偷嚐禁果的亞當與夏娃,和難過的上帝。
「畫的作者筆名叫:紅。前幾天的報紙上,有刊登一小篇她的報導,她本人拒絕揭示身份,但,接受記者的言語訪談。記者的其中一個問題:『畫裡上帝的內心在想什麼?』她回答:『其實,這問題我沒有明確答案,但我問過一個掃地的清潔工,他說:亞當和夏娃是上帝的兒女,就算犯錯被趕出門,畢竟是自己孩子,父親仍會擔心……他那麼回答後,我很吃驚,因爲,現實裡他被父親拋棄,為什麼能天真說那些話。後來我觀察他一陣子,最後從他身上找到了理由,那就是他有攀附,只要有,不論遇上什麼事,他都有樂觀、堅強走下去的……』」
風止淡淡說出那詞語,接著又說:
「我昨晚說過,我是你分割出的某樣東西。你自然的依附我,是出自本能,有了它,你能正面向前。畫家紅,我沒猜錯,應該就是紅庚。她看出了那點──沒錯,那個存在我身上,屬於你的某樣東西,就是與她找到的理由是一樣的……。」
說完後,就突然閉上眼睛。
下次睜開眼:
「啊,是哥哥呀,早安。」
剛睡醒的風柔打個哈欠,取代了風止的身體主導權。永和沒有回應她的招呼,腦裡仍迴響風止的話──過了一會,他下定了決心:
「風柔,抱歉。再開刀前,我要帶妳去個地方,因為就像妳依靠我一樣,我也要攀附妳心中的『妳』才能前進,就像記載的,亞當與夏娃食禁果,可是豐厚美味的果肉,總是在咬下後,從嘴邊溢出滿滿的汁液。她就是那個遺漏,沒有她,我品嚐不到完美的甘甜。」
風柔茫茫然眨眼:
「哥哥,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啊,等等。」
永和沒說明,強揹起風柔,馬上就走。
離手術時間只剩幾小時。
少年仍帶著妹妹衝出病房。
永和揹風柔在走廊狂奔。
院內有禁止奔跑的標示,少年不管那麼多了。
他有重要的事,要拜託王紅庚。
啪答啪答。
永和鞋底擦亮刨光磁磚,極快前進,穿梭如迷宮的走廊、略過角落無人理會的滅火器,下了樓梯,竄入人來人往的大廳,聽著周遭吱吱喳喳的吵雜,甩脫注意的好奇目光,只管往前跑、往前,往前就對了。
「呼呼。」
少年呼吸逐漸急促,但不願停下腳步,不願鬆開妹妹的大腿,揹著她,一起前進。
永和視線斜望後方:
「風柔,抱歉,讓妳受驚了。妳可以先不要想那麼多,相信我,跟我走嗎?」
「………」
風柔眼睛閉得緊緊,臉貼哥哥受汗水浸濕的背。她雙手搭上哥哥的肩。突然被他帶著走,她非但不害怕,或掙扎、對他呼喊,反而面帶微笑:
「噗嗤。」
她忍不住發出的笑聲,永和聽到了:
「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哥哥……哥哥好久沒像這樣有幹勁了,我很高興。只要哥哥能高興,不管到哪裡、不管相不信,即使因未知而害怕,有哥哥在身邊,我都願意。」
風柔確實等很久,真的很久──不只是她,事實上,現實中我們多少年沒擁抱自己親人,或揹著他走走了。我們忙於上學、工作,回家只剩疲累,想放鬆。並不是我們與家人的關係因少交流變得冷淡,有時只是身軀與精神的疲乏,讓我們犯懶罷了。
我們依然在某個親人看不見的一處,心裡,惦記著對方。
永和與風柔衝出醫院大樓,進入中庭。
冬天的暖陽照耀雙頰,微涼的清風拂起兄妹的髮絲,抬頭望去,早開的粉紅櫻花,為藍空添上繁榮點點的精彩。
「………」
那是?
繞花圃圍籬的矮紅磚牆,坐著一名穿著便服的短髮女子──駱糖。她擔憂加護病房的父親,一臉憔悴地低垂脖子。她感覺到動靜轉頭查看:
「永、永和。」
露出吃驚的表情,職業思維,讓她下意識起身攔阻他:你怎麼能擅自帶著住院的妹妹,不守規定的奔跑呢?是要帶去哪?還來不及問:
「啊。」
「跟我來一下。」
永和抓住駱糖的手,二話不說強拖就走。
「要帶我去哪裡?你的妹妹等等不是要……」
駱糖直視前方,四周景物如光極速閃過眼角,但她眼裡只看見永和的側臉──一個背著妹妹,辛苦地喘著氣的少年,不被身邊的事物吸引而分心,專注追逐只有他看得見的遙遠光芒。
側臉的主人說:
「先前我做了一些對不起妳的事,很抱歉。我帶妳去見一個人,有她幫忙照顧,妳父親虛弱的模樣,一定很快消失,馬上就能恢復元氣。因為,她個性配上她的醫術,任何病魔在她面前,可會嚇得皮皮挫,她就是那樣的一個人。」
「……什麼意思。」
駱糖甩下他抓握的手腕停留在原地。
永和貿然說要帶她去見某個人,她不自覺起了戒心。
她無助地抱住左手臂,護著胸前,害怕此刻心裡的想法被少年看穿。因為她隱隱約約猜測到,永和要找的人,可能悄悄奪走她的「願望」──看他的表情,就相信是如此。
駱糖不甘的咬緊唇角。
為何、為什麼她不是永和追尋的目標?
但,想到他說的那些話,她深深體會到與少年的善良相比,自己非常非常的自私。
父親將得到幫助的一刻,她竟然將私情看的比親情還重──不可放在天平相較的輕重,她卻輕易地那麼做了。
那短暫的數秒間,她佇立站著,愧疚犧牲父親的心態,以及,鄙視不敢正對私願阻止永和離開,要他永遠留在身旁,軟弱的自己。
「──啊!」
永和挽起她的手,駱糖嚇了一跳。
「別擔心,妳父親絕對會好起來。見到他回到健康的那一刻前,我會一直陪著妳,不止那樣,還幫助妳取回從心裡逃跑,相信自己的……」
永和說出那兩字。
很簡單、非常簡單的兩字,就將駱糖腦裡所有的遲疑、猶豫,通通拋去。
永和沒看出她的醜陋心境,她鬆口氣。他會錯意,說了一大串鼓勵,其實一點用也沒有,但,最後那兩字,讓她軟弱的內心湧現一股衝動:永和去見的人是誰?我不知道。我父親因她回到健康,我感恩她,但不代表我能輕易將永和送給妳做謝禮,我有自信將他,留下。
「那還等什麼。」
駱糖掙脫永和的抓握,改推他們兄妹倆加快腳步。
「快快快。完成答應的諾言吧。」
他們進入下一棟醫院大樓,經過挑高大廳與領藥櫃檯,穿過行動急躁、心情緩和群坐排排候診椅等看病,或陪同家人的小團體。各式門診的標示牌一一被拋到三人後方。
一過大門出口,永和鼓足一口氣,抬臉迎向外界大喊:
「風止,不管妳聽不聽得到,我仍要說。就算違反王石峰的約定,我也要去找紅庚救妳!就算妳消失後,妳認為留在妳身上的東西回歸我,而使我完整,但,妳錯了……」
永和先看對他不明舉動狐疑的駱糖:「風止,是我的家人」再斜看緊依他背展的風柔小聲說:「過陣子,我介紹一位妹妹給妳認識。」
──少年身邊的少女與女孩,不懂他的想法,覺得他是不是腦袋秀斗。可是,比起平日懦弱依順的態度,她們更喜愛他充滿自信的瘋狂。
永和中氣十足:
「不管少了誰,我都不再是我。所以,即使保持現狀,我仍有殘缺。可是,對我來說有懦弱、有弱點,才是最棒的。只要能跟風止和大家一起生活下去,有一點殘念,又有什麼關係!所以,漏掉一筆畫,殘念的辛福,正適合我們。」
語畢,他們一同去追,跑在前方的「殘念辛福」。
◇
時間稍稍倒回前一天深夜。
王紅庚獨自待在昏暗狹小的研究室角落,凝視發光的電腦螢幕,瀏覽遠庚醫院的監視畫面紀錄。
錄像的主題,多半圍繞溫永和的行為觀察。
看著看著,紅庚嘴裡嘟噥:
「永和的妹妹對他而言,是特別的存在。他因妹妹而微笑,因妹妹而努力……如果妹妹消失,他將失去自我價值。因此,遇上攸關妹妹的事情,只要能解決,任何代價他都願意付出。所以……」
叮鈴。
手機簡訊聲響起。
王紅庚從口袋拿出查看──這才想起,他們互相賦予的「攀附」,仍被對方握在手裡──訊息寄件人:風止……當時並不知道永和與紅庚互換了手機。
內容:我做了一個夢,領悟到一件事,我其實是你的……。
「嗯嗯,有意思。永和下意識視『妹妹』為重要之物,不單因她是唯一親人,還另有其因,且是人類最原始的根本。」
紅庚關掉手機螢幕電源:
「明天,我要表明自己,改變一切。不這麼做,我永遠無法突破。我要親自見見那個『妹妹』。」
那決斷,扭曲了命運。
◇
永和從紅庚的手機日誌得知,今天中午舉辦結婚典禮,會場是在遠庚醫院附近的教堂。以普通人的步行速度,四十分鐘左右能到,快跑約十多分鐘。
比平常更賣力的永和,儘管揹著妹妹卻只花八分鐘就抵達。
「………」
永和發不出任何聲音,連疲憊的喘息換氣都快忘了。
──眼前異象,出乎他的意料。
尖頂的教堂座落在不遠處,豎立屋上正中的十字架反射陽光的刺眼。門前空地到處四散爆竹、彩帶的片片紅屍。門口兩側堆滿各種祝賀的盆栽與歡慶喜事的賀聯,但,看不見任何人影,現場狀況就像宴會結束,大家散去後的冷清、淒涼。
永和踩著從正門如長舌頭伸出的紅地毯,進入教堂,欲窺慶賀的熱鬧究竟被怪物吞去哪了?
「哥哥,這裡真的是你要來的地方嗎?」
風柔查探四方,小聲靠近永和耳邊說。
教堂內擺設排排深褐色長木椅,卻不見有婚禮見證人坐著。最前方白牆掛著被釘十字架的耶穌雕像,它俯瞰的講台,也空空無神父在上方對聖經說著祝福的言語。關鍵的一對新郎新娘,彷彿根本就不存在過。
「我不知道,不應該這樣的,王紅庚的手機確實說她今天在這裡結婚。」
手機日記卻無法解說,為什麼有婚禮佈置卻無人參與。
「呼呼,怎麼回事,這應該是結婚會場吧,人都去哪了?」
氣喘吁吁,好不容易跟上永和兄妹的駱糖,手裡拿著撿到的一張紅帖。
她擦拭額頭汗水,看著上面:
「新郎是……。那新娘呢?啊,不會吧,新娘是王紅庚,是那個紅庚嗎?遠庚醫院王石峰的女兒,王紅庚?」
「……嗯。我到時候解釋為什麼找她,現在問題是紅庚手機日誌寫道,他父親為她低調在此舉辦一場商業聯姻,可是,現況又是怎麼回事?」
永和不解之謎的答案,提掃把從門口準備進入清潔的婦女,告訴了他──
婚禮喔,早結束了喔。
新娘是我見過來這舉辦婚禮裡,最美的。但,別看她穿得漂亮就會幸福。她推回要套入無名指的鑽戒,對新郎說:「我知道你是不錯的人,有錢有勢,但說實在,我看到你一點感覺都沒有,不論心裡或是生理。」
接著,她下檯走到父親面前:「這些年為了養育我,你什麼都給我,我很感恩,但你唯一沒給我的就是,選擇的自由。我也想像溫永和一樣,從親人那得到甜美的果實啊!」
一說完,父親給沒大沒小的她賞一巴掌,「………」她卻什麼也不說,將嘴上口紅用力抹去,高跟鞋往她父親臉甩踢過去,就氣沖沖用穿絲襪的雙腿,跑出教堂了。
保鏢想攔她,不明白原因,應該是收到指示,她父親按額頭忍痛瞄一眼手機,就揚聲制止,放她走。大家之後聽完她父親的致歉演說,一臉錯愕的散會,不過最可憐的,應該是新郎,他肯定不能接受。
話說,溫永和是誰呢?
「………」
永和沒表白,閉上眼仰頭長嘆一口氣:
「……原來,我來找她女兒,王石峰早猜到,並派人監視我了。見她女兒跑走,乾脆就順她意,讓我們錯過相遇的可貴機會。好無情的人,無需直接、而是間接,這比天意捉弄,還更令人悲傷的『人造結局』。」
永和強抓緊手機──害怕遺漏她唯一的「存在」。
◇
腦血管疾病主治醫生──游志雄,在辦公室操作電腦。他專心盯著螢幕顯示的病患腦部X光片,為接下來的手術做模擬觀想。
碰!
室內門板被轟炸般彈開。
──!
他驚嚇地抬頭一看。進門的炸彈客一身醒目裝扮,更讓他大感詫異。
來的人是王紅庚。
她沒穿鞋,外裸絲襪破破爛爛,腳底局部破皮滲血,卻瑕不掩她穿著的一襲白婚紗而更加美麗的外表,反倒有一種反差的誘惑。
婚紗絲綢與緞帶無需觸摸,明眼一看就能辨識它的質感不凡。她主人卻不愛惜,善用現代婚紗裙無鋼圈撐鼓的特點,從右臀撕開一道高叉,再將過長的裙擺上提到腰打個死結,就是方便奔跑的褲裙了。
「妳今天不是結婚嗎?怎麼?不結了?逃跑了?」
游志雄醫生眼睛移開螢幕,拿起桌面的病歷表,頃靠椅背審視,似乎已習慣少女脫序之舉。
「我光明正大走出來的。」
王紅庚如回到自家,理所當然往旁邊隔間走去:
「這麻煩的禮服好難行動。更衣室借我一下,我記得有放一兩件工作服在這。」
窸窸窣窣,吭吭哐哐。
寬衣解帶與衣架碰撞鐵櫃聲,隔薄薄門板傳來。游志雄挑高一眉,不請自來的叨擾令他不耐煩。他嫌惡抱怨:
「要躲藏別來我這,我待會有大手術要開,不想被妳那些找碴『褓母』碎碎念。」
──刷!
換好衣服後,紅庚粗魯地推開隔間門。她長髮往後梳,集成一束提起盤纏在腦後,夾髮髻固定:
「你可以像以往,替我分散他們的注意,好讓我逃走啊。不過,那到時候再說,你等會要入手術房吧,我要做你的助手一起進入……我希望你同意,不……」
紅庚在意起醫生的立場,但已走到這一步,就不需要管那麼多。她堅決:
「我就是要去。」
游志雄揮揮手,示意「不可能」,眼睛仍望著病歷裡的欄位。
「之前,違反規定偷借我病人做研究訪談,現在還亂來,妳想害死我啊。我想當守規矩的醫生。」
「………」
紅庚不說話,目不轉睛盯著醫生,眼孔透露堅決強求──
「那位病患有我的追求,我直覺能從她腦中找到答案,我想看。拜託了,老師。」
她異常態度,游志雄反渾身不對勁:有需要的時候,才喊我老師嗎?這小妮子,搞什麼……抬臉一對上她的眼神,頓然一陣驚顫。
紅庚眼神潛藏渴望……。
游志雄並不討厭:
「妳這魯莽的傢伙,總有一天我會被妳害死。要的話,頭髮紮好,它鬆掉了。我可不容許服裝不整、不照規定的人入手術室。」
碰!
辦公室門被撞開,又怎麼了?
一位護理師衝進來,破音道:
「醫生、醫生,303號之2病床的病患失蹤了!有人目睹被他家的人帶走了。她等等要開刀啊!」
◇
永和想扭轉不幸,去教堂找紅庚,卻錯過了她。
紅庚想從永和身上找到自己的缺乏,那答案的關鍵,是他的家人──風止。她當眾告訴父親她的想法,順從願望回醫院,也錯過了對方。
兩人都差一步,兩人都差點勾到「幸福」,兩邊都留下,遺憾……。
──!
「誰」喜歡那樣。
咚鈴鈴。
「………」
在教堂的永和拿出紅庚手機,查看收到的簡訊。
咚鈴鈴。
「………」
在醫院辦公室的紅庚拿出永和手機,查看收到的簡訊。
相隔兩地,兩人同時閱讀簡訊的內容:
「最重要的手機吊飾沒有遺失,它只是放在病理大樓的那幅彩畫下……將與原本主人擦肩而過,請快攔住,他(她)需要你(妳)的幫助。拜託了,因為我也不想看見人們留下遺憾。」
他們馬上檢查,真如訊息所言,那天約會的紀念品,無緣無故消失了。
一個是電鋸外觀的飾品。
一個是被殺人魔殺死的配角。
它們似乎長了腳,偷偷回到兩人初次相遇的記憶裡。
「寄件人是誰?」
永和與紅庚在異地卻異口同聲,同時回答:
「義民。」
但,兩人的反應截然不同。
「謝謝你的直白,義民。我當然會幫你」
永和重新揹好妹妹,回頭提醒她:
「抱歉,請再陪我跑一次。」
風柔毫不猶豫點頭,環抱哥哥脖子,貼緊他濕透的衣衫:
「嗯。」
永和詢問奔跑過後,體力尚未恢復的駱糖:
「走吧。可以嗎?」
他伸手欲邀請她──
「不辛苦,就不叫辛福。我既然下定決心,就會堅持下去。」
駱堂把握住,機會再次來臨的瞬間。
至於,紅庚的反應非常單純,畢竟,她正追尋的「答案」跑了。
她直接大罵:
「幫忙?義民?誰啊!不管了,只要攔住那傢伙就行了嗎?正合我意,永和帶你自己的『妹妹』去那邊做啥?給我回來!我要做研究!」
火冒三丈推開擋路的護理師,衝出辦公室,直朝樓下跑。
「……醫師,那個……走廊是禁止奔跑的,她那樣沒問題嗎?」
菜鳥護理師搓揉疼痛的右肩。
「我什麼都沒看到。」
醫生游志雄聳聳肩。
永和帶著妹妹、駱糖在市街奔竄。
紅庚喘著大氣,繞過醫院中庭的花圃。
他們目的是掛走廊的那幅彩畫。
走。
朝那前進──
前進。
跑的相當的喘。
好喘。
好累。
但。
就快抵達了。
快了。
就快觸碰到了。
來了、來了。
他們各自的。
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