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我是一個小國的子民,我所屬的國家正在鄰近大國的侵略下面臨滅亡的危機。
這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因為我國雖小,卻占有極其重要的戰略位置,周圍的大國無不對此虎視眈眈,但是在過去我們有英雄帶領著充滿鬥志的人民,度過一次次的危機,這一次……
「克利斯,你為什麼嘆氣?」湯姆拍了拍我的肩膀,「長老閣下很看好你呢!你一定能帶領我們國家走向希望的!」
長老是這個國家的首席執政官,也是這個國家裡面除了國王以外權力最大的人,而我只是個小村落的村民,這個國家最讓國民引以為傲的地方就是教育普及,即使我住的村落極為偏遠,我也接受了識字的教育,並且因為成績優異,得以被老師推薦離開家鄉到帝都去唸書。
在帝都的學校裡,我被學校的教授發現擁有極佳的風系魔法才能,然後因此被引薦給長老,在長老面前演示了我的能力之後,長老非常滿意──我很輕鬆地就用魔法擊倒了兩位全副武裝的魔法師,他們拿著法杖穿著法袍,甚至連一個咒文都還沒吐出,就在長老宣布比試開始的瞬間被我擊倒了。
我很注意控制力量,所以那兩位年長而且魔力深厚的法師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但當我扶著他們從地上站起來以後,我從他們眼中看到了畏懼和不敢置信,他們大概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修煉了多年的魔法,居然會被一個只有十六歲的毛頭小子輕鬆打敗,而這個小子甚至還沒開始接受系統性的魔法教育!
這件事情其實並不在我的預料之內,我莫名其妙的就成為了帝都的明日之星,甚至被認為是可以拯救這個國家的希望,如果提到我的名字必定會提到那位在歷史上拯救了我國於危急存亡之秋的英雄戰神約瑟,但是我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他能做到的事情,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湯姆,你不明白,偉大的約瑟是戰神──真正的戰神,他的力量是凡人無法迄及的,可是我不是。」我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我只是人,一個有血有肉的凡人,而這個國家也已經不是當初戰神領導時的樣子了。」多年的安逸導致了人民的厭戰和缺乏警覺,現在這個國家殘破的如同風中殘燭,即使是戰神重新降世都未必能挽救這個局面,更何況是我。
「噓!」湯姆制止我繼續說下去,「我懂你的意思,但這話不能談,你知道吧?批評國政的事情如果被監視官聽到,就算是你恐怕也無法全身而退。」監視官是這個國家的特殊組織,如果被發現批評時政的言論,就會不問理由地把人抓走。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其實有件事情我騙了湯姆──我其實和戰神約瑟一樣不是人類,不過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身上被父神下了十重禁制的我事實上體質跟人類沒有區別,有些地方或許還不如人類。
之所以能運用風系魔法如呼吸,僅僅是因為我是風之神罷了,風的元素絕對服膺於我的命令,我能夠用最精簡的手法施展出人類法師也許需要一長串咒文輔助都不見得能施展出的風系魔法。
我不知道父神將我丟下凡間的目的,也許祂只是想再見識一次,由英雄拯救瀕臨滅亡的國家的戲碼,但是我其實很想對祂說:「要演英雄片不會自己下來演啊!」丟我下來算是哪招?不負責任也不是這樣的吧?我可不是戰神大哥那個有事沒事就喜歡偷偷下凡的傢伙,在被父神扔下來之前,我都很乖的待在天界,對於人間的瞭解幾乎一片空白──我司掌的是關於世界的風元素的平衡和運行,儘管跟自然有密切關連,但人間氣候控制並非操之在我而是另有其他神祇掌控,所以我並不會特別去關注人類。
這也導致了我並不知道人間的魔法與神祇相較,幾乎可以算是落後的事實,結果就莫名其妙地造成了這種情況。
我真的很不想看到這個國家毀滅,這個國家有很多善良的人們,他們不應該為了執政者的錯誤付出代價,可是我其實也知道即使是戰神大哥下凡,也沒辦法拯救這個國家。
這個國家的路已經走到了盡頭,亡國喪鐘已經敲響,剩下的也就只是等待毀滅的到來而已。
我到底能做什麼呢?我到底可以做什麼呢?現在的我也只不過就是一個風魔法強大,但是其他地方都毫無疑問是人類少年的傢伙,糊里糊塗地被認定是可以拯救這個國家的英雄,然後被扔到前線,坦白說我真的不知道我可以幹嘛啊!
這幾天邊境的衝突一直沒有停過,我手上人命恐怕是所有士兵裡最多的,我用風刃砍殺敵人,眼前除了紅還是紅,當我發現自己這樣做似乎也對己方士兵造成了影響──他們看到我跟看到怪物一樣;我在後來的戰爭中改變了殺人的手段,我用風魔法阻斷敵人的呼吸,讓他們幾乎是在瞬間死去,原本以為這樣可以降低其他士兵對我的畏懼感,但結果似乎更糟──他們看到我的眼神已經完全把我當成死神了。
除了跟我來自同一個村莊的湯姆以外,在戰場上已經沒有任何士兵願意跟我說話,就連長官點名都會刻意忽略我,只要看到我有在就好。
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其實我不喜歡殺人,只是因為我是這個國家的士兵,所以我必須殺死侵略這個國家的敵人,可是為什麼大家看到我就跟看到鬼一樣?在戰場上哪個士兵手上沒有幾條人命,為什麼要用那種譴責的目光看著我?
我越來越不知道自己待在這裡是為了什麼,我很清楚即使我在這裡這個國家最後一樣會滅亡,可是我終究沒有離開。
即使我知道就算我離開長官也不會說一句話,我還是沒走。
因為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戰線一直在後退,時間似乎很漫長又似乎過得飛快,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從邊境退守到帝都,而我被扔到人間以後從小生長的村莊早就已經在戰火的摧殘下消失無蹤,除了繼續待在戰場,我已無處可去。
我知道我在各國君主的眼中就是個活動兵器,即使在戰爭結束以後,也不可能會有什麼平靜的日子可以過,他們也許捨不得殺我,但也不會再讓我出現在陽光之下。
當帝都的城門被撞開的那一天,我的心情可以說是輕鬆的,因為我知道這一切都將要結束了,只是依舊本能地用風魔法擊殺試圖靠近我的敵人,一直到我發現有一位身穿銀甲的騎士站在我的面前,始終沒有倒下。
看見騎士的容貌,我笑了出來,笑容卻沒有半點開心的意味,只有苦澀,「父神。」我用得是神語,儘管周圍似乎已經沒有活人,我還是習慣性地張開了結界,避免接下來的談話被人聽到。
「跟我回去,風。」一貫的命令語氣。
「您隨隨便便就把我扔下來,一句解釋也沒有,憑什麼現在又什麼都不說明就要我跟您回去?」
「那是意外,跟我回去。」有等於沒有的解釋。
「意外?您在我身上下了十重禁制以後扔下人間是意外?這也太『意外』了吧。」我冷笑,「我受夠這一切了,我是不會跟您回去的。」很乾脆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表明自己的態度。
父神嘆了一口氣,這是我第一次聽見父神嘆氣,但我不想理他,即使我是他的孩子,他也沒有道理什麼都不解釋就這樣對我,「風,你不要逼我。」
「我逼您什麼了?」
「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看過自己的樣子?你這個樣子……不回天界是不行的。」父神抓住了我的手,而我發現我自己連甩開他的力量都沒有。
那細小蒼白的手掌,完全不像是一個健康的十六歲少年會有的手,啊,我想起來了,從退守到帝都以後,我就再也沒有進食過了,因為沒有糧食我也不想吃人,儘管戰場上最不缺的就是死人,可是我不想吃,我殺了他們以神的立場而言已經可以算是不義,雖然我現在是人大可以不用管這些,我也不想吃他們,反正神是不需要進食的,即使現在是人的身體體內依舊是神的靈魂,幾天不吃也不會死。
「我們回去吧,風。」父神將我輕鬆地抱了起來,彷彿我輕得像是一根羽毛──或許我現在真的輕得像根羽毛也不一定,他的動作非常小心彷彿怕一個不小心就會弄壞我。
我沒有繼續爭辯,或許回去以後父神會跟我解釋這一切吧,不過也只是或許。
碎碎唸:
這是昨天做的夢,我覺得滿古怪的,所以才特別寫下來。
這不是我第一次做國家滅亡的夢,只是國家不是同一個國家,我也不是同一個身分。
我也許是奴隸,也許是平民,也許是貴族,也許是士兵,也許是皇族……但從來就不是王。
不知為何感覺心情有點低落,也許是因為這個夢讓我覺得很沉重,不過還好只是個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