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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病》── 終章‧八月逝日篇(6) (全篇完結)

千晴 | 2012-11-03 12:31:10 | 巴幣 0 | 人氣 319


  仰頭所見是有缺口的方形天空,今天是難得的冬日晴空,也許有幾絲雲,但沒有飄來我們僅僅能見的這個方塊。我設想一個只有小小的缺口得以看向世界的少女,缺口不大,不足以讓她見到世界的全貌,但也不小,不足以阻止她嬌小的身軀探出去,於是她在缺口邊徘徊,撫著邊緣,手伸出去,又縮回來。

  「之後我每次看著苑君,都在揣測那一晚發生過什麼事?她看起來很悲傷,而她的考卷上再也沒有出現過任何答題以外的字跡,一個褪色但存在強烈的影子──那是我在高中最後的日子對她的印象,就算失去了與她攜手踰矩的戀……」

  婉伶姊乍然住嘴,抬頭探詢我的反應,我點頭表示理解,然後問:「妳從那個時候就認為趙苑君把學妹約到後台殺害嗎?」

  婉伶姊的身體明顯震動一下,回答:「我寧可認為那是我的幻想,然後什麼都不要做,但今年──現在已經是去年了──暑假要結束的時候,我得到苑君在年初自殺身亡的消息,那是個很尷尬的時節,告別式早已過去好一段時間,之所以那時候才得到消息,多半也是因為趙家不會大張旗鼓,沒有理由一個只是偶然同班的同學也特別通知這樣的事,我無從了解她選擇這條路的細節,只是不斷想起過去點點滴滴,也就不得不一再回首當年的我。」

  那一晚的真相就在我手中,或說在我的背包裡,只要把那封信拿出來,縈繞江婉伶十三年的幻想就會蒸發,如同太陽升起後的露水。

  「有這麼地……難以回首嗎?」我卸下背包,擺在婉玲姊斜攏的腳邊。

  她凝住眉頭,藍裙上的手指蜷曲,我本來要打開背包的動作停了半晌,聽她說:「我今年三十一歲,人生還不算長,但目前走來也算是順利,高中時代雖然不能算頂尖,也不是風雲人物,至少不太讓父母擔心,真的不能說是不堪的往事……」她忽然抬頭,因為仰面而圓亮的眼睛中裝的應該不是疑惑,「你有過燦爛得難以忘懷的時光嗎?」

  那一個瞬間,浮在我心上的是光線不足的社團辦公室,二十上下的學生們爭吵般高談闊論,層層墨跡總是擦不乾淨的白板上寫著永遠沒有完成的計畫。

  我搖頭,一股熱從背後燒到臉上,那絕對不是什麼燦爛的時光,頂多說是從未開放也注定不會漂亮的夭折花苞,若是回想起來有什麼愉快,多半也是來自超脫真實的夢想,偏偏那是每一個人都不能放棄想像自己可以獲得的,無論是現在或過去的少女們,還有我。

   「沒有嗎?」婉伶姊的神情說不上是同感或落寞,只是把看著我的眼睛再往上移一些,在瞳孔中映上渺小的天空,「我想我應該要知足,無論現在或那個時候,我都稱得上十分順遂,當年課業上沒有太多憂煩,身邊也有好友相伴,如今工作穩定、家庭和諧,也許不久還會有新成員……」說到這一句,她的聲音稍微小了,神色卻倏然雲開片刻。

  「彷彿是時間走到暑假尾聲,八月的下旬,暑假作業也許完成了,日子閒適得不可思議,但同時幸福到每分每秒的流逝都令人悲哀,止不住想著有什麼事還沒做?把時間花在眼前究竟會不會後悔?」

  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向天空,越來越多日光照進這個小小的空間,但深冬的此時,太陽永遠不會升到天頂。
  「大約就是因為這樣,我開始回想當初沒有做的事,在那段每天往返學校與家裡的日子,我只是遠遠看著趙苑君,明知道自己正過著幸福的日子,卻憧憬她那一頭的風光,拒絕不想上的課、拒絕不想待的教室、談戀愛、寫詩……」婉伶姊的視線降落,對我彎眉,「這不像高中老師該說的話,對吧?」

  不只是她,我們在社會上共處的身份都正在剝落,我覺得可怕,不著邊際地安慰:「妳也寫得很好,我看的時候,是真心這麼覺得。」

  婉伶姊看著我,笑得一如既往溫暖,但說:「可是遲了,那個時間點不會再回來,就像我們如今所在的時空,每次看著台下的她們,我就無法抑止地想,一晃眼這些女孩都會是如我一般的女人,到時候她們會如何回首現在?而那個時候的我又會如何回首?這個儘管不年輕也缺乏選擇,卻還能改變的時候。」

  我幾乎沒辦法看著她,看著一個大我六歲的女人講出這樣一番話,六年前的我剛進入大學,而六年後呢?那時的我會覺得現在是無可取代的時光嗎?或者只是想著自己或許不該就這樣過下去,卻不知道還可以做什麼?
  「妳……想要做些什麼吧?」

  沒有馬上聽到回答,足以讓我慢慢把視線移回她身上,看她絞著大腿上的裙子,然後很慢很慢地開始搖頭,就算她的答案如此空虛,緊抿的唇透出的仍然是堅決勝於茫然,就算當年默默看著的少女已經死去,依然緊緊抓著自己打造的憧憬。

  我在這張臉上看到不願繼續這樣下去的小葳,但不只有她,我甚至懷疑,自己二十五年的人生中,是不是也曾露出短短一瞬這樣的表情?

  我在低著頭的她面前蹲下,背包就在伸手的距離,但右手還停在我的膝蓋,左手則搭上她的肩頭。

  「婉玲,妳想知道的是有關趙苑君的真實吧?」

  她看我,然後點了頭。

  我聽說過在箱子打開之前,貓可以既是死的又是活的,她沒有親自拜訪趙家、沒有請教當年的吳老師、沒有詢問直屬班級的學妹,把藏了十三年的箱子原原本本交到我面前,現在箱蓋就是背包裡面那一封信,。

  「雖然沒有人跟我說過,但我想她直到最後都抓著妳所知道的幽靈。」說出那兩個字後,我看到她睜大了眼睛,我的右手離開膝蓋,搭上她的另一肩,然後拉近。

  我比她先閉上眼睛,心中的畫面是最後一晚的小葳,和當時什麼都沒做的我。

  「這也是因為幽靈嗎?」鬆開手後,她十分認真地問。

  「對。」我斬釘截鐵,「故事裡的所有人都希望幽靈存在,所以不斷製造幻象,想像考卷上憑空出現的小說會實現、想像台上無趣的教師會有不為人知的一面、想像同班同學過著自己所不知道的精采生活、想像……可以探究寫出如此文字的少女思緒。」

  「所以呢?她想著什麼?」當年的少女穿透眼前女人的瞳孔望向我。

  「她想要放下附身多年的幽靈,好專心活著,所以為祂創造文字之軀,遺落在考卷上如同冥婚待嫁,幽靈的碎屑被許多人檢去,卻無損於她所背負的分毫。」

  「那麼她該怎麼辦?」女人中的少女輕聲問。

  我從背包中拿出已拆封的信,把她的手抓來,放在手心,再用另一掌覆上。

  「什麼都不要做,把幽靈摺得小小藏起來,偶爾陪祂放風,因為附身時所見的世界雖然不安但十分美麗。」我在她的眼睛停留,「如果妳真的想要放棄那個世界的可能性,再來讀這封信吧!」

  婉伶姊捏起信封邊緣,看著收件人欄中我的姓名,然後打開皮包,把信丟了進去。

  「那麼,你的身上幽靈呢?」她對我眨眼,臉上的笑容難以捉摸。

  我聳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婉伶姊沒有再問起有關趙苑君或黃若詩的事,就算她問了,我也打算告訴她趙家已經不在那裡。不同於推理小說,打從開始當年的事實就不重要,不久前我或許會急急想告訴她「真相」,但繞過這麼一圈,我逐漸覺得對一個人真正重要的是她心中的真實,就算明天要上班、寒假要輔導課,一日復一日吃飯睡覺也不會抹滅的真實,那是渴望這個世界並不僅僅如此的目光──和羊的附身幽靈。

  那一天剩下來的時光,我們很普通地跑到電影院,發現一早沒幾部片之後,又很普通地跑到街角咖啡店喝飲料,最後選擇逛舊書店來活動久坐的筋骨。一切都十分普通地美好,許久以後想起這一天時,我想應該不會有後悔。

  冬夜前的短暫暮色中,我在校門口目送婉伶姊騎著腳踏車離去,然後緩步回到宿舍。大概同樣單身的同事們在元旦不會玩到這麼早回來,走廊上連燈都沒有亮。

  放下背包後,我的第一件事是打開電腦,習慣性點開網頁,登入電子信箱,垃圾郵件之中混雜一封來自阿誠的信,代表還在虛空中的雜誌來催討根本沒有人欠他的稿債。

  按下「回覆」後,我對著空白的輸入框發呆,尋不到一個婉轉的句子來回絕他的窮追不捨,搭在鍵盤上的十指悶得不像話,逕自發出「喀喀」噪響,我見到文句在螢幕上一字字浮現。


  「隨著刷刷聲響,紅筆在考卷上勾出瀟灑的弧度,然後翻開下一張,溢滿紙面的娟麗字跡迎入眼前……」



謝謝各位隨著不才在下一路到這裡!
算是第二次邊寫邊連載,同時挑戰分支雙線再合併的實驗性作法
問題其實蠻多的,這部分晚點在空想奇談的駐板作家個人串會有詳細檢討

網路連載到此結束,修稿還會持續進行,另外還有樂山篇的部分
之前提過的製作實體書計畫,沒意外的話是會進行
但因為尚未完稿,不敢這麼早公布訊息
如果看到這裡妝都卸完了還對這篇小說有興趣,又擔心資訊公布時沒有follow到
請在這邊填一下聯絡信箱,之後會把訊息寄過去 (希望大約在明年1月會有消息)

再一次感謝大家的閱讀,期待還有機會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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