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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病》── 終章‧八月逝日篇(3)

千晴 | 2012-10-09 01:56:04 | 巴幣 2 | 人氣 299


  我接過趙太太點燃的線香,在靈前靜默的片刻,腦中卻只轉著婉玲姊所寫下的故事,起先以為我一直都想錯了,趙苑君才是那個在後台死去的少女,故事中的「你」是比婉伶姊早一屆的學姊,但這與趙太太方才說過的話並不符合,沒記錯的話,她提過「七個月」這個時間點,如果那是苑君過世的時間,要說跟十三年前發生過的不知道是什麼相關,怎麼想都只有牽強。

  上完香後,我對趙太太微微欠身,我們以比來時平緩的步調下樓,隨著樓梯間透入的燈光漸亮,趙太太也開始脫離沉默。

  「對了,還沒問過林先生的朋友是苑君的哪一位同學?您說是高中同學,對吧?」

  「是的,三年四班江婉玲。」

  在趙太太背後看到她微微偏頭,然後說:「沒什麼印象呢?苑君以前應該也是四班,不好意思!記性有點差了。」

  「不要緊,畢竟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之後聯絡的也少,趙媽媽沒有聽苑君提起也是正常。」擅自加了不一定必要說的謊話,但我覺得轉移趙太太自認不夠注意女兒人際的責任會比較好談下去。

  趙太太在步下一樓同時回頭看了我一眼,還稱不上微笑,但頰窩有些溫暖。

  「婉伶應該工作很忙,抽不開身吧?不過還請林先生您特別跑一趟來,我想苑君以前一定和她很親近。」

  「是啊。」我不置可否,不過想到婉伶姊把地址鈔給我的理由,又補上一句,「順利的話,她最近說不定能抽出空親自過來一趟。」

  「苑君會很高興的,但真的不用勉強,畢竟你們現在正是成家立業的年紀,有太多要忙的事,不會有回頭看的空閒。」這位失去壯年女兒的母親別有意味地又看了我一眼。

  我們在客廳坐下,為了避免接之而來的沉默,我又問:「趙媽媽最近有聽說黃若詩嗎?」

  我原想這條線索觸礁的可能性很大,黃若詩與趙苑君的關聯只來自證據薄弱的猜測,如果真的毫無關係就讓她以為自己又忘了,但趙太太的反應出乎我意料地明顯,原本還稱得上溫和的臉在這個名字出現的瞬間如百葉窗拉下。

  「苑君只是正好是那位黃同學的直屬學姊,才比較照顧她一些,她平時來往的不會有那樣的女孩。」

  聽到趙太太突然冰冷的語氣,我不知道該不該把黃若詩的事撇到婉伶姊身上,如果婉伶姊真有打算來這裡,現在可不能把氣氛弄僵,但我捨不下好不容易出現的孔洞,小心回答:「她是在講以前平安夜的活動時順帶提起的,畢竟是直屬班級的學妹。」

  趙太太第一次打量我,像是斷口的尖銳從塑膠袋掙脫,猛然得不能顧及一點虛禮。

  「我搞不懂你們為什麼都要問苑君有關那個女孩子的事?找不到那個男的應該賴在我女兒頭上嗎?直屬學姊難道有責任管好學妹嗎?那老師呢?她的導師不用負責嗎?」

  「我其實……真的不太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面對聲音節節升高的趙太太,我來不及整頓對策就慌忙舉白旗。

  趙太太瞪過來的雙眼稍微冷靜一些,然後淡淡說:「總之罪魁禍首打從一開始就是那個男生和女孩子自己,再怎麼逼問苑君都不會有結果的,我不知道你會什麼會對她好奇,她當初做了什麼,如今也是過去的事了,如果你是抱著想打聽她的想法而來,要不就現在忘了這件事,不然就放棄她吧!」

  雖然不十分明白發生過什麼事,看起來趙太太是打定主意要懷疑我的居心,我在心裡擔憂起元旦那天若婉伶姊真的要來這裡是該怎麼收拾?一邊徒勞地再次表示自己對過去一無所知,然後離開了趙宅。

  機車走在沒有人潮的馬路上,引擎聲在耳中穩定運轉,我思索著趙太太所透露亂糟糟的資訊,趙苑君是黃若詩的直屬學姊,兩人似乎也關係密切,儘管趙太太不想承認,不想承認的原因應該是因為若詩的名聲不好,也許就是當年若詩做過的那件事,而且還與一個少年有關,這個少年會是在故事中出現過個外校男學生嗎?我現在越來越不能信任考卷上寫的故事,至少殺人事件的部分,目前的調查完全見不到曾經發生過的跡象。

  注意到路邊的景致時,我發現自己已經超過應該拐進學校的路,機車走在魚塭間的小路,夜色中的水面漆黑如鏡,只有打氣的水戰車在轉動,沒有其他車,更沒有路人,其實連房子都看不到,只隱約有幾間鐵皮工寮在魚塭邊,除此外一色是水。

  我為了回轉小心減速,然後索性熄火停車,拔下安全帽,往長長座墊一倒。星星出來了,不是天氣變得晴朗,而是離城市遠了,天上一點一點大大小小的白,我對星空的了解只有北斗七星能找到北極星的程度,但是圖片上明顯的勺子在夜空中跟其他模糊的細點沒有兩樣,所謂星座本來就是人類的幻想吧?還是特別牽強的那種,原本相差無數光年的星球在特定視角之下能產生虛假的密切關係。

  婉伶姊的眼睛看到的是什麼樣的世界呢?在聖夜禮堂的黑暗中,也許她注意到同班同學悄悄離席,她是跟在趙苑君的腳步後來到後台,目睹當下發生的事,或是隔天之後才聽說黃若詩失蹤?到底那些是真實存在的星點?哪些是來自幻想的星座線?

  口袋裡摸到把我帶向半年前死去的苑君家的字條,不管她是否知道當年同學的死訊,她一直都有著通向「真實」的地址,但在那個漆黑的看台上,她卻問我能不能帶她前往真實?

  在回想那一個夜晚時,我腦中浮現的竟然是最後一次看到小葳的表情,她粉肥的頰只有冰冷的白皙,一雙圓眼比我記憶中的任何一個時刻都還黑,黑得完全不帶一絲期盼,瞬間拉緊心底的那個力道儘管許久未曾再感受,卻分毫沒有降低力度,如果說那一刻她的眼睛讓我如此難忘,意味的或許是她從前總是對我期盼些什麼,然而事到如今的我再也沒有資格去追究。

  那個時候婉伶姊的眼睛裡有什麼呢?我望不進她因笑瞇起的雙眼,只是憑著自身的好奇朝黑暗伸出手,無論我伸出的掌心會不會接住她的盼望──若是她有的話,我想唯有了解十三年前的「事實」,才能找出她口中的「真實」。
  


  一月一日那一天,我在平常鬧鐘還沒響的時間清醒,感覺像是在床上翻來覆去便發現天明了。拿起週間去學校穿的襯衫,然後又折好放回衣櫃,實在搞不清楚今天要去赴的究竟算是什麼樣的約,最後還是拿了T-shirt,不過挑選的是難得班服、社服或紀念品以外的一件,雖然是小葳買的。

  抵達校門口時是七點五十三分,沒有半個人,元旦就連三年級的假日自習都會休息一天。我先進去車棚,照例是拿出安全帽後發動引擎,跨上椅墊卻發覺不對勁,是角度和彈性,感覺一屁股坐在什麼硬梆梆的東西上,龍頭似乎比平時高一些,然後我才注意到完全乾癟的後輪。

  是被劃破的,裂縫毫無掩飾地暴露在車牌下,我呆望猙獰不齊的孔洞,說心痛倒也不會,畢竟是十多年的老車,但對於今天要怎麼度過霎時毫無概念,如果是汽車還有備胎,我不知道這個時間機車行會不會開?更別提是國定假日,趙家遠在勢必得有代步工具的距離,心裡想得到能在這樣一大早打電話過去的名單都遠在外縣市,難不成我得對婉伶姊說:「抱歉!我們今天哪裡也去不成,或者妳可以走路到天黑。」不知為何,總覺得計程車不能出現在今天的選項中。

  「林老師,你的車怎麼了嗎?」

  熟悉的溫和女聲從稍遠方傳來,我轉過身,準備面對期盼落空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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