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真的說了。
雖然她不想聽，但愛最後還是決定要她表明。
明明裝作沒看到就好；裝做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沒從陸的故事裡看出來就好。但愛卻仍要向她表明，告訴她自己從故事裡看出了什麼，而自己又做了哪些陸的敘述裡提到的事。
難道她還不明白嗎？不明白只要說了，她們之間就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是彼此間最好、關係最為親密的朋友了。難道她真的狠心到──想親手斬斷這段對彼此來說最重要，最不能存在汙點的回憶？
愛應該知道吧？只要一說出來，她們倆便會就此產生隔閡，出現不論如何都消不去、化不掉的界線。而人與人之間一旦有了那道界線，就會開始有所顧忌，不再願意將自己的心交給對方。
然而──儘管理解這點，愛仍決定對她坦白，向她證實陸所寫下的一切。
難不成她是覺得──只要把事情拿出來討論，將真相攤在太陽下，她們還有可能在背叛後繼續攜手、繼續並肩向前嗎？
不可能的，就連稀少與人往來的玟都知道這件事不可能。
有些事一說出來就結束了。
有些關係──只要將深藏的謊言公開，就等同是承認自己對另一方有所保留，未曾將自己的心剖開交給對方。
她們未曾對彼此保持真誠。
「……是一定得在這時說的事？」
玟沒轉頭，只是繼續盯著前方的岔路。
「對，就是得在這時告訴妳的事。」
「我可以說我根本就不想聽嗎？」
這是玟最後的抵抗，希望愛能就這樣把她不想聽的事收起，埋在心裡的最最深處。但她知道──愛是不可能就這樣放過自己的。
「這是妳一定得知道的事，小玟。我知道妳不想聽我親口承認，但我還是得說。」
愛的腳步聲從後逼近，玟想從必然──已經發生的事裡逃開，卻無法移動身子。
於是她試著把耳朵塞住，像小孩子一樣拒絕聆聽自己不願接受的事，但愛卻像是成熟的大人般，在身後輕輕將她的手移開。
「該是面對事實的時候了，小玟。妳得接受我背叛妳的事實。」
玟仍不肯轉身面對，只感覺到愛轉過身，背貼在她的背上。
她發覺愛的身軀正微微發抖。
「前男友的事，早在我們離開前就解決了，是我私下拜託那些人幫我處理的。而作為代價──我對他們說了妳紀錄在日記裡的夢境。」
「……」
聽到她說的──自己早已隱約明白的真相，玟的心忍不住痛了一下，像是愛親手拿刀戳進自己心臟一般。
「他們之所以緊追不捨，為的不是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卑劣女孩，而是有著可能性的妳。
「在認識他們那時，那個人──那個妳曾看過的告訴我，他們在追捕所有曾做過類似夢境的人，還要我一發現這樣的人出現就得立刻告訴他們。」
果然──就和陸故事敘述的內相同。
在一個詭異到有些嚇人的國家，養了一群捕夢者，專門在追捕所有曾做過夢的人。
他們是受國家指揮的秘密機構，負責處理這種見不得光的滅口行動。至於為何要如此殘忍地對付自己國家的國民，甚至讓他們連做夢的權利都沒有？這是因為國家認為，人民一旦開始幻想，就可能產生反叛的念頭，認知到他們的處境其實能比現在還好，而國家給他們的一切只不過是用來安撫的謊言而已。
國家不允許這個，不允許有訴說真實的幻想出現，所以它得在那幻想成真以前就下手將其撲滅，不讓其成為引起反抗的火苗。捕夢人之所以出現，就是為了替國家執行這項見不了光的重要任務。
於是──在這國家裡有兩個女孩，其中一個正是做了國家所不允許的夢。她們倆十分要好，每天都會玩在一塊，向彼此訴說每天自己遇到的事。當然啦，曾做過的夢也是很好拿來聊的話題。
然而──另一名女孩不了解這件事不能讓人知道，在聽見她做的夢之後，覺得內容有趣，便將女孩的夢說給其他的朋友聽，卻不巧讓捕夢者聽到了。於是，做了夢的女孩不得不離開家，想辦法逃離不夢者的追捕。而另一名女孩因為內疚，便決定陪她走上這場沒有終點的逃亡──
而愛所說的事，恰恰應證了陸試圖告訴玟的一切。
本來──只有故事的話，玟還可以假裝那一切都是虛構，只是陸不知道哪根腦筋不對了，才會要她看這種荒謬至極的故事。
但愛一旦承認了，就等同表示陸那些荒謬的情節都是基於現實──是基於她們倆經歷的事而寫下的。
是在玟看不見的地方發生的背景故事。
「……小玟，我做的事就和陸的故事裡，另一名女孩所做的事是一樣的喔。但是，我和那女孩不同，不是不小心讓那些人知道的，我是為了自己的私心、自己的忌妒才──」
「夠了。」
不要說了…拜託別再說了……玟在心裡如此渴求。
但愛不願顧慮她的念頭，堅持將自白吐出。
「就是因為忌妒妳，忌妒妳和陸之間的感情，我才會做出這種事的。那時的我是靠著自己的意志，想都沒想就連絡那個人，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我說夠了！妳就非得說這種事不行嗎！」
玟轉過身，看著愛漠然的神情，朝著她的臉大吼。
「我根本就不想知道妳做了什麼，就這樣繼續下去……裝做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地繼續下去，這樣難道不可以嗎？妳就非得像這樣將我們的關係攤開來，丟在地上徹底踐踏一遍嗎？妳非得這樣才能夠滿足嗎？」
然而，就算玟說出自己的願望，愛一樣只是搖搖頭。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小玟，妳得好好聽我說才行。陸曾經告訴過我，有時就是得把不想說的事說給應該知道的人聽，得要互相面對彼此，才有──」
「別管陸曾經說過什麼！」玟的情緒愈發難以控制。「這是我和妳之間的問題！我只知道，妳一旦把不該說的通通說了，我們就沒辦法…沒辦法再像以前一樣……」
說到最後，玟已經制止不了自己，淚水不由自主地湧出，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滑落。淚痕在臉上逐漸結成寒霜。
她緊緊抓著愛的肩膀，想用力把她搖醒，阻止她繼續做出不該做的事；說出不該說的事實。然而，手卻只是軟弱無力地抓著。
「小玟……冷靜一點，我只是在做我該做的事而已。
只是把該說的事講給有權知道的人聽。而小玟妳──就是理當知道這些事的人。
「而且──其實妳是明白的吧？明白就算沒相互表明，我們之間的關係也不再能像從前那樣了。畢竟…畢竟陸早就在故事裡說出事實了，我做的事只不過是認證他的說法而已。所以說，已經沒辦法裝做什麼都看不見了喔。」
「不能再假裝看不見……這樣的話，我們又該怎麼做呢？」
平常總像是成熟大人般的玟，這時反而表現得像是小孩一樣，愛則成了負責教她該怎麼做的人。
她抓住玟，將玟的手輕輕放下，接著再向前一步抱住玟，頭貼在玟的胸口。
「只要承認就好了。承認我就是那些壞人的一份子、承認你最好的朋友就是背叛妳的人，只要承認這件事就可以了。
「不要裝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不要假裝這件事並不存在。得先鼓起勇氣面對這件事，我們之間才有改變的可能喔。」
「改變……」玟無法明白愛試著告訴她的。「如果關係已經被破壞到不復存在，我們又能做什麼改變？」
「只要相信就行了。」愛說道。「只要相信我與妳之間，還有什麼是不可能動搖的，不可能因為我做的事、妳做的事或其他人所做的事而發生扭曲，只要這樣就好了。這樣一來……我們就還有攜手前進的可能。」
愛抬起頭看向玟。「小玟──願意再相信我嗎？」
玟看著愛，看著她臉上那道和自己大概是一樣的淚痕。注視良久後，說出了她最肯定的回答。
愛聽到她的答案，和玟一樣流下了再也控制不住的淚，然後點點頭。
而在愛說出了她最應該說的話後，有隻鹿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們身旁，靜靜地看著兩人。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