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那,我的靈魂掉在你家衣櫃裡了,求你幫我找回來。」
煩死了,那個女人又來了。
我翻過身,用枕頭掩住耳朵,試圖尋求哪怕一刻的清靜。
但那個女人卻是沒有想放過我的意思。
「魯那,我知道錯了,我會改的。所以.....請不要帶走我的靈魂。」
她的聲音蘊含著濃烈的懇求。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但她的聲音就像是直接灌進腦海中的一般,使我即便掩住耳朵也無法逃離那份煩擾。
「魯那、魯那、魯那、魯那、魯那…….」
我和睡意掙扎了一會兒,最後總算是不大情願地下了床,然後走至衣櫃前。
在衣櫃前定定地看了半晌,我微顫的手觸碰上衣櫃的門把。然而我並沒有打開,而是將臉湊近,從中間的門縫使勁看了進去。
裡頭一片黑壓壓的,不過我很肯定確實是空無一物。
「我什麼都沒看到,根本什麼都沒有。」
松了一口氣後,緊隨而來的便是一大早被吵醒的憤怒,但對一名亡魂發火一點意義也沒有,我忍耐住怒氣走往廚房。
「你當然看不到了,因為是靈魂啊……」跟在我的身後,女人輕輕嘆息。
我替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然後烤了幾片抹醬吐司,在餐桌前坐下。
一邊緩慢地吃著早餐,看也沒看她,我問:
「你說靈魂在我的衣櫃,那你又是什麼?」
「鬼魂跟靈魂不一樣啊,魯那,你不知道嗎?」
她這麼反問我。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好似沒有力度一般,讓我聽了愈加煩燥。
根本沒興趣知道。
「啊~是,我不知道。我為何要知道啊?」我挑了挑眉,將最後一口吐司吞嚥下去,然後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不好意思,我有個沒用的衣櫃想要銷毀。」
當著她的面,我對通話的另一端說。
通話過程中她沒有如我預想一般會歇斯底里、激烈地制止我,只是沉默著沒有出聲。
和對方預約完時間後我掛斷了通話。
「快點從我家消失,我跟妳已經沒有關係,也不想再看到妳,不要連死了都要帶給人麻煩行不行?」
然後我總算首次轉頭凝視著面前的她。
她在笑。
是我們剛相遇時,她最美的樣子。
***
等到搬運工人到家,將那衣櫃抬走後,已經接近了九點,我匆忙趕去上班,一路上心情暢快起來,耳根子也總算恢復清淨。
希望回去的時候,那個女人已經消失了。
中午的休息時間,我接到一通來電。
「袁先生,請您快來接走您的孩子。」
她在說什麼啊?我的孩子?我腦海中驀地閃過那女人的笑容。
「我的孩子?不是死了嗎?」
「請您別開這種糟糕玩笑了,您的孩子好端端的呢。」
「……現在在哪裡?」
聽到對方說的「厚生醫院」,我感覺脊椎一陣發涼。
是那個女人當時懷著身孕,性命垂危被緊急送去的醫院。
立刻向公司請了假,開車來到醫院。
「這是……我的孩子?」我從醫院人員手中接過。
「是啊,剛才還哭鬧的厲害呢,現在倒是睡得香甜。」「或許是感應到爸爸要來接他了吧。」
「是不是搞錯了?不是你們自己宣告我的孩子已經死了的嗎?」
「您在說什麼?雖然很遺憾當時沒有救回您的夫人,但孩子有保住喔。」對方看著我的眼神多了一絲憐憫。
到底怎麼回事?
那個女人做了什麼?
我回到家,隨意將嬰兒扔到沙發上。大概力道下的太重,清醒的嬰兒嚎啕大哭起來。
「魯那,不可以對孩子這麼粗魯啦。」
她聽到哭聲,趕緊從房間裡「飄」出來。
「不哭不哭喔!」
我正要朝她發怒,卻見著她在嬰兒面前擺出了各種鬼臉,像是在逗嬰兒開心一樣。
嬰兒居然停止了哭泣,對著她露出了安穩的笑容。
原來除了我之外的人,也能看見她。
「妳做了什麼?」對著她那張美麗無暇的臉,我的怒氣頓時消了大半。
「我們的孩子的靈魂被困在了衣櫃裡,簡直太可憐了,所以我讓他回去身體裡。」
聽到這話,我又氣得渾身發抖,差點沒拿起旁邊的板凳往她身上砸,但想起她現在沒有實體,碰不到她而作罷。
「妳都已經死了,為什麼不順便把他帶走?」
為什麼?死就死了還要留給他麻煩?這女人是要帶給他多少麻煩才甘願?
「有我、我們的孩子,你不滿意這樣的生活嗎?魯那。」
「夠了,不管是你還是你的孩子,都只會給我造成困擾而已,滾出去。」
「你?魯那,這是『我們』的孩子啊。」
「給我搞清楚,我的孩子已經死了,妳也是。」
「死都死了,繼續糾纏著我有什麼意義?」
雖然這麼說,但我拿無實體的鬼魂沒有任何辦法,還是從今天起,徹底無視他們的存在吧,這樣她應該就會把她孩子一起帶走了。
我看著空蕩蕩的床邊,滑起手機,訂了一個新的衣櫃。
隔天早上,新的衣櫃送來了。
這次我沒再膽戰心驚,只是抱著輕鬆的心情開了衣櫃查看,然後掛了些衣服進去。
要去上班前那個女人苦苦哀求我,說是孩子餓了,要我去買點奶粉。
但我沒理她,可別想以這種理由一點一點地綑綁住我的未來。
****
「袁組長。」
上班時,一個動聽的聲音叫住了我。
她是公司新晉的員工,叫做李惠美。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就有預感自己未來會和她展開新的故事,深刻地將她的名字烙印在心上。
「袁組長,這份文件要請您簽名。」
她微微彎下腰來遞給我一份文件時,開得極低的領口一覽無遺。
「今天晚上,我可以去組長家嗎?」她突然湊近身體,小聲地依附在我耳邊說道。
那甜美嬌柔的嗓音、誘惑的馨香,令我渾身酥麻。
一時間完全忘記家裡還有兩個礙著不走的存在,豪不猶豫地應允了。
下班後我才急忙想起了礙事的那一鬼一嬰兒,但幸好作為組長,我下班的時間比其他人早,因此我趕緊先行返回家裡。
「魯那,靈魂出竅過的嬰兒會比一般的來得脆弱很多,這樣餓著他,很容易就會死掉的……死掉的話,你不也會很麻煩嗎?」
眼下的狀況,我根本沒空處理他們倆個。
我抱起嬰兒,將他塞進新購入的那個衣櫃裡面,然後對那女人說:「妳也給我進去,不准讓他發出哭聲,不然我之後一定隨便在外面把他扔掉。」
我以為她又會吵鬧,但她只是一言不發,聽話地進去了衣櫃,看著她那張貌美的臉,忽然又有些心軟,補充了一句:
「晚點我會去買奶粉給他,這樣妳就沒話說了吧?」
然後我關上了衣櫃。
我和李惠美喝酒暢聊的時候,房間裡完全沒有一絲動靜。
後來我將惠美帶進房間的時候,衣櫃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阻止一個嬰兒哭啼吵鬧的,不過晚點倒是可以為了這點褒獎一下她。
***
當我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視野裡是一片漆黑。然後我發現自己無法動彈,全身被繩子捆了個緊實,嘴巴也被封住。
我似乎處在一個極為狹小的空間內……等一下,旁邊掛著我的衣服,這麼說的話這是在衣櫃裡?為什麼?
到底發生了什麼?
感受到繩子粗糙的材質直接接觸我的皮膚,看來我還是全裸的狀態。
惠美呢?現在到底過了多久了啊?
不用想,這肯定是那個女人幹的好事,我沒讓她從衣櫃裡出去,她和孩子此刻卻都不在這裡就是證明。
鬼魂沒有實體,也無法觸碰實體,理應無法將我五花大綁塞進衣櫃,但誰知道呢?她都能讓本該要死的小孩起死回生了。
我試著用身體去碰撞衣櫃,但衣櫃的門依舊紋絲不動,顯然是有人在門外面動了手腳。
一股寒意直竄心底。
分明已經死去的她,究竟是為何要再次以鬼魂的姿態出現在我面前?
──她到底想對我幹什麼?惠美呢?她又對惠美做了什麼?
身處於陰暗密閉的空間,我恐懼難耐,試著轉移了注意力,我回想起當初和她相遇時的事。
在大學時期她便是校園裡人人仰慕的校園女神。
人群裡總是亮眼奪目,待人也總是善良正直,備受歡迎,但卻沒有人能真正和她親近起來。
某天,我靈機一動,裝作慌張地和獨自坐在位置上的她搭話。
假借和她借筆電修改報告,實則竊取了她的社群帳號。
接著開始每天跟蹤她,長期下來對她每日的行程、常去的地方、周圍的親人朋友、愛吃的食物到愛用的化妝品都瞭若指掌。
當一切準備妥當,我的計劃總算得已實行。
計畫性製造「巧遇」、「相同的喜好和想法」。
想不到她意外的很單純。她把我的計畫性接近當成巧合,更視為是一種命中注定,這年頭還有人相信那種東西,簡直蠢爆了……總之,就這樣,眾人眼中的高嶺之花開始唯獨對我敞開心扉。
無論去到哪裡,她總是周圍視線的焦點,而我也總被旁人羨慕的目光環繞。
我很愛她,也相當享受她賜予我的這些附加恩惠,因此我在內心發誓,要好好珍惜她、對待她。
畢業後,我們很快就決定結婚了。
噹噹噹──
伴隨著教堂的鐘聲,我們踏著紅毯,一步步走進禮堂。
身穿白色婚紗的她,美得叫人屏息。
能和這樣的女人結婚,我的價值彷彿也抬高了不少,我由衷感謝她。
「袁先生,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你都願意對杜小姐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嗎?」
「當然。」
我幾乎是毫無猶豫地脫口而出。
「我會讓妳幸福的。」
那時我真的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為幸福的男人,並且也相信自己能讓她幸福。
但是,她懷有身孕以後,不再像以往那樣充滿魅力。
面色蠟黃、皮膚冒痘,原本窈窕的身形也逐漸改變。
就像萎謝的花朵一樣,看起來一下子就衰老了好幾歲。
我……可不是想和這種女人一起生活才結婚的啊。既不能碰、不能炫耀、也沒有觀賞價值。
或許女人這種生物存在著保值期吧,而顯然就算是她也已經要到期了。
看到她就只覺得厭煩。
公司裡那位同事──李惠理就不同了,年輕貌美,頗有那個女人當年的風采。
只要她來,勢必會進來我的房間,那麼就把那礙眼的女人塞進衣櫃,讓她閉嘴就好了。
有了懷有身孕的妻子?要是讓人知道,身為男人的市場價值可是會急遽下降的,怎樣也不能讓惠理看見、得知她的存在。
那天她看起來很不舒服,一直嚷嚷跟我說要去醫院。
但惠理已經快要到了,我當然只好叫她先忍耐,然後像往常那樣把她關進衣櫃。
誰會預料到,當我再次打開衣櫃的時候,那個女人竟然給我流了一堆血,把衣櫃都弄髒了。並且送往醫院後搶救失敗,連帶腹中的孩子就這麼死了。
***
「這樣就可以了嗎?」
是李惠美的聲音,原來她還沒走。我正想再以身體撞擊衣櫃,製造出動靜讓她來救我,卻在聽到下一道聲音的瞬間,我無法克制地顫抖起來。
「是的,接下來就交給我吧,謝謝妳。」
是那個女人……她們什麼時候串通好的?
不是只有我可以看見她,但是她們又是怎麼產生交集的?
慢著……李惠美……李惠理……
「不會,我才要謝謝妳……不該放任這種人繼續傷害其他女人,逼得我妹妹墮胎、自殺,我不會饒過他。」
「這樣妳的妹妹……李惠理小姐,也能放下了吧。」
和我猜測的一樣,李惠理的姊姊就是李惠美。而這麼說來,李惠美來到和我同間公司,是預謀好的嗎?目的是接近我,為妹妹惠理報仇?
那個女人先和同樣死去的李惠理接觸,再讓惠理請尚還活在人世的姊姊──李惠美幫忙,如果是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
李惠美輕嘆了一口氣:「妳呢?妳應該也是吧,對他懷有恨意,才會留在這個世間無法離去。」
「不,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而已。接下來我會陪著他的,直到他在這裡死去,不,死掉之後我也要在他身邊。」
「妳真是不死心耶……這個男人值得妳這樣嗎?算了,反正我只要他付出代價就好了。」
然後我聽到有人走遠的步伐聲,大概是李惠美走了。
那是一種自恐懼下產生的直覺,不會錯──我能感受到沒有氣息的存在正朝著我所處的衣櫃逐漸靠近。
「我們的故事,就算死也不該結束,畢竟當時的誓言,都說好了嘛。」
然後,下一秒鐘,那個女人「穿透」進了衣櫃,就靠在我身邊,抱著腿坐了下來。
「沒事的,我會在這裡和你一直在一起,因為是命中註定。」
我激烈跳動著的心臟在聽到她的話後一點一點冷卻下來,我已經徹底絕望。
為什麼是衣櫃?身處在如此密閉、陰暗而狹窄的空間簡直令人窒息。
我將被迫和她待在這個衣櫃,直到化為屍骨為止,不,哪怕是死亡。
但這時我猛然想起──孩子呢?孩子又去哪裡了?
我想我永遠沒機會知道答案。
***
噹噹噹,教堂的鐘聲響起。
像自悠遠的夢中而來,不急不慢地歌頌著幸福。
「魯那,我們會幸福的。」
身邊的女人一襲純白的婚紗,挽著我的手,和我一起走進禮堂。
「魯那,我們會幸福的。」
每走一步,我便愈發覺得自己的步伐沉重無比。
「魯那,我們會幸福的。」
噹噹噹,當時婚禮的誓言再度響起。
「袁先生,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你都願意對杜小姐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嗎?」
生死……相依?
我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開不了口。
「魯那,我們會幸福的。」
我始終低著頭,因此這時注意到有鮮紅的液體自她裙下滴落。
「魯那,我們會幸福的。」
逐漸浸濕了紅毯。
「魯那,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綻放一朵朵腥紅的血色之花。
美極了。
突然想寫就寫了
這是我沒嘗試過的類型有點不安,但還是歡迎交流指教QQ
腦海中明明是一個可怕的故事,但被我寫出來就一點也不可怕...(怎麼會這樣!
還特意跳過了寫了會很彆扭的僑段
篇名想不到就直接用男主名字了(ˊд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