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他，我想我活不到悶油瓶他們來找我。
我是在一個地表的巨洞中發現他的，那時青銅門內一片漆黑，我進去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就遭受到看不見的攻擊，那隻怪物似乎有很多觸手，或者其實是很多隻一起行動，我幾乎無法抵擋，只能到處竄逃，然後在被撕裂之前掉到一個大洞裡。
當時我只感覺好像壓在一個屍體身上，雖然渾身是傷還是嚇得差點跳起來，後來，才發現他還有幾不可聞的微弱呼吸，正在又驚又疑，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叫的竟是悶油瓶的名字。
於是我猜測悶油瓶就是要來和他交接的，所以他才會把我認成悶油瓶，只是張家人不是都很牛逼嗎？怎麼躺在這裡的這位，竟脆弱的像是隨時會斷氣。
雖然我很好奇他的身份，但是我摔下來的時候好像傷到了背部和腿骨，全身的疼痛讓我實在無法琢磨太多，看著周遭讓人窒息的黑暗，我本以為人生的最後，就要和一個垂死的張家人在這片絕望的黑暗中一起渡過，但是讓人意外的是，原來青銅門那吞噬一切的濃稠黑暗也會有暫時褪去的時候，不知道過了多久，四周開始由黑轉灰，即使最後仍停留在灰濛濛的階段，我已經感覺像是重新活了過來。
藉著朦朧的光線，我看清了這個躺在我旁邊男子的模樣，他的氣色灰敗，皮膚泛青，垂落在一旁的長髮雖然已經灰白，但年紀看起來卻不大，估計連四十都不到，在張家，也許算是悶油瓶的叔執輩，我心說，難道會是張家前任族長？
但很快我就否定這個猜測，因為他身上新舊遍布的傷痕，實在讓人觸目驚心，有些傷也許是洞外那看不見的東西所傷，但有些舊傷卻是一看就知道是被刑求的，他們張家人總不會變態到虐待自己的族長，再把他丟進青銅門的。
「你不是他。」他微微睜開雙眼，平靜的說道。
在那一瞬間，我彷彿看到了悶油瓶第二，那種淡然的氣質突然讓我安心了下來。
我心說張家人真是與眾不同，難道他們個個自小都有受過什麼特殊的訓練？
於是，我開始試著與他攀談，告訴他我與悶油瓶的故事，以及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裡，他一直靜靜的聽著，靜到有時我都以為他已經斷氣過去。
「吳邪，我會讓你活下來。」
「這是我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他聽完之後，對我說了兩句話。我想那個『他』，是指悶油瓶。
後來，我照他的指示，在洞的角落找到一本牛皮筆記，裡面記載著一些他在此地的經歷，以及如何生存與應變的方式，我想他是要幫助我在這裡存活，只是他始終不肯告訴我自己的事，也沒有回答我關於終極的任何問題。
要是以前的我，這時肯定已經忍不住往前探索，或是想方設法地從他口中套出些東西來，但奇怪的是，在青銅門外的時候，我對終極充滿興趣，誰知一旦自己親身踏入，卻反而失去了想立即一窺究竟的衝動。
我想一方面是因為環境過於未知與危險，一方面則下意識的想保留懸念，好在往後漫長的日子還有事可做。
在閱讀筆記的過程中，我才發現原來青銅門裡面的世界已經隨著歲月的磨蝕漸漸變了，變得不再安全，變得已經不能只靠一個人在這裡守護。
如果當初是悶油瓶進來，他面臨的，也不再是他熟知安全的環境，而是和我們目前一樣深不可測的危險。
張忘言還教了我很多東西，比如如何計算目前逐漸模糊的日夜轉換，如何閃躲那隻像是萬奴王攀附在岩壁的隱形怪物，還有該怎麼打發過多的時間才不至於讓自己無聊而死。
而我也慢慢習慣和他相處，我不知道他和悶油瓶的關係，但他每次聆聽我們下斗故事的時候，氣色看起來總是特別好，我想他是打從心底關心悶油瓶，這點讓我很開心。
後來飲水漸漸見底，我開始揹著他緩慢的移動，移動的過程中，我發現地平線一直在降低，越往裡走地面越是往下傾斜，弧度越來越陡，就像一個巨大的隕石坑，不同的是，這個隕石坑深的就像通到了地心。
就這樣走一天，休息半天，一直在視線有限的情況下摸索向前，在他的指引下，我終於還是看見了終極，也了解為什麼當時悶油瓶和文錦會用這兩個字來形容它，因為它不但代表了大家夢寐以求的長生，也代表了上古洪荒乃至華夏文化的起源。
我甚至覺得它和秦嶺那棵詭密的青銅樹根本是一個體系，如果說秦嶺神樹擁有讓人物質化甚至許願的能力，而它則可以洞悉古往今來的一切，解答所有的秘密。這也是為什麼張家人必須守護它，並且避免它的存在為世人所知。
因為每一個人都有秘密，都有不想讓人知道，以及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也想知曉的秘密。
而我也相信它和塔木陀的西王母國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因為它的型態，與其說是一種奇特的景觀，不如說它是一個無比巨大的生物體，蛇形人身，就如同天地之初的伏羲和女媧。
在此之前，我充滿好奇，也有許多想像，但是當我真正看到的時候，還是感到十分震驚。
那日，在灰濛濛的光線中初現的影子，我以為它是另一道更為巨闊的青銅門，後來才知道那只不過是它軀幹的一部份，它的肢體昂立，威嚴神聖，巨大身體在上方分叉，左右延展出的一男一女的人體模樣，兩人俯視而下，在外側手上各持著一把看不清的武器直指身軀前方，我方走近，剎那便覺天地盡皆匍匐於其腳下，而在它身下的我們，不過是滄海一粟。
事實上，如果它只是一座像金字塔般巧奪天工的偉大建築，或是某種難以解釋的特異現象，我不會如此驚訝，畢竟以形象而言，它只是如同伏羲與女媧的結合體，真正讓我駭得差點跌坐在地的原因是，這個生物，還在呼吸。
也許我不能肯定它是否完全活體，但那青色鱗片下起伏的身軀看起來就像是隨時都會甦醒過來。
我不知道自己呆愣了多久，直到耳邊傳來張忘言微弱的聲音，我才恍然憶起來此的目的，根據張忘言所說，蛇身中間的水潭，將是青銅門裡最主要的飲水來源。
那裡面的水，聽說只要喝上幾口，身體就可以支撐許久不覺飢渴，簡直是世上最完美的代餐，而這個像神話一樣的設定，唯一的代價，就是將自己的血貢獻給它。
我又走了許久，只覺得越來越熱，越來越不對勁，果然當我接近一處灼熱的地底縫隙，見到裡面緩緩流動的紅橘色液體就懵了，當下甚至覺得張忘言是在和我開玩笑，因為如果這裡流動的是熔漿，那所謂的水潭豈不是名符其實的炎漿池。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將張忘言放下之後，差點忍不住扯著他的衣服問一個答案，然而卻在看到他唇邊帶著了然的笑意停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