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窗外吹進的風依然有些冰冷，夜色漸重。
「啊啊……可惡！我就不信，再一次……」我在床上翻過身，即使感到疲累了還是努力將上半身撐起。
「吳邪，不要勉強自己。」低低的回應在耳際，隨後身後傳來悉悉簌簌整理的聲音。
「可是，沒有時間了，所以今晚無論如何也要……」
「籌出錢來！」我握拳咬牙道。
他娘的！老子就不信這幾年下來的積蓄還買不起一間大點的房子。
我一把接過悶油瓶手上的財產相關文件，繼續埋頭苦幹。
上禮拜得知西泠印社旁邊那間兩層樓的大房子，後天就要公開拍賣，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地點方便就算了，而且這房子要花園有花園，要景致有景致，裡面布置舒服，二樓還有兩間大房，怎麼看都非常適合我和悶油瓶居住。
我咬牙再次快速地按著計算器，將手邊文件上的金額一一打入，偏偏最後出現的結果還是和理想中差了許多。
如果是拍賣的話，至少要有這個數才行啊！
我垂下頭，他娘的！都已經算了二十次，錢怎麼就不會越算越多呢！！
杭州的地價什麼時候貴到這種地步，我居然都不知道，我忍不住皺起眉頭發愁，之前想著先幫悶油瓶租間房子他不要，可是兩個人住這公寓又太小了，總不能每晚都要悶油瓶打地鋪，他不介意我可不能心安啊。
「吳邪，我不需要房子。」
悶油瓶淡淡說道，繼續彎身撿起我剛掉了一地的文件，替我放在一邊，隨後像摸小狗一樣拍了一下我的頭之後，轉身準備去洗澡。
「我只是希望你能和我一樣喜歡杭州。」我看著他的背影悶悶說道。
這句話背後的意義我想悶油瓶也許不能理解，但卻是我心底的願望，好不容易悶油瓶答應在杭州住一陣子，我是無論如何都想幫他打點的開心舒適，不管他願意留下三天、一個月還是半年，我都要讓他好好的過上正常的生活。
悶油瓶沒說話，拿起一旁的衣服進了浴室。
我躺在床上嘆了一口氣，然後爬起來收拾東西。
身體有些地方現在活動的時候還是會顯得僵硬，我想這是我大發豪語要在青銅門待上十年的一點代價。
而且丟臉的是，我並沒能在裡面待上十年，事實上若非悶油瓶和胖子他們即時來青銅門救我出去，我相信悶油瓶十年之後進去看到的我會是一堆枯骨。
從青銅門出來已經過了一年，這期間我有很多時候都是在醫院度過，小花和胖子幫了我許多，甚至在住院的時候，秀秀和黑眼鏡也來嘲笑過我好幾次，我想我的身體該好的早已經好了，不會好的待再久也已無用了。
悶油瓶一直靜靜守在我的旁邊，陪著我出入醫院，卻很少說話，我雖然感到奇怪，但也沒有多問，只覺得他看起來好像有些不一樣了，至於哪裡不一樣，我也說不上來，有時想多瞧他幾眼，就會發現他那雙黝黑黝黑的眼珠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落在我的身上，弄得我常常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趕快把頭轉開。
後來傷勢穩定，我邀他到杭州，他沒有拒絕，我們兩個就暫時擠在我這間小房子裡。至於會待多久，他沒有說，我不敢問。
第一次跟他過上正常的生活，對我來說什麼都很新鮮，我帶悶油瓶去了很多地方，買了很多衣服和生活用品，還帶他到3C賣場見識見識什麼是文明，然後在超市挑選食物的時候，意外發現他對食材新鮮的敏銳度簡直像台高級探測儀。
我們常常一起吃火鍋，一起在西泠印社發呆，偶而也會沿著西湖走一圈，日子平靜的猶如一場夢，我努力給予他我所能給的一切，希望他能在裡面得到一些快樂，即使我到現在仍無法確定他的想法，但是隨著時間的過去，我已經漸漸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至於悶油瓶他們是如何救我出去的，還有為什麼我們兩個現在都不用守青銅門，這真是說來話長了。
而且其實我知道的也不是十分詳盡，只知道當時悶油瓶回到杭州之後，很快就被二叔召見約談，那時二叔也沒多說什麼，只問悶油瓶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悶油瓶什麼話也沒說，隔天就失蹤了。
上面這段都是胖子告訴我的，他說他也不知道悶油瓶去了哪裡，悶油瓶感覺也不像是會為了二叔為難就去躲起來的人，直到三個月後胖子遇到他的時候，他渾身是傷，還被幾個張家人追殺。
我一聽立刻驚訝的問道，悶油瓶是族長，他們怎麼敢對族長動手，結果胖子竟回我，小哥在被追殺的時候已經不是族長了。
我感到十分震驚，悶油瓶如此鞠躬盡瘁，甘願捨棄自己的生活、甚至放棄自己的一切來維護的家族，竟然能夠在一夕之間就對他如此冷酷無情。
我也為他感到難過和憤怒，即使我有多麼希望他不要當這個什麼族長，但是怎麼說私下還是替他驕傲的，張家人如此殘忍的對他實在讓人無法接受。
只是當我聽到胖子接下來的話的時候，我不禁眼眶發熱。
原來悶油瓶那三個月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設法告訴所有還存活在世間的張家人，他已經無法守護那個秘密。
無法守護有許多定義，包括他沒有能力守護，以及，他已經不想守護了。
悶油瓶告訴那些人的答案，是後者。
一個人花了漫長的歲月一直執著於守護的秘密，有一天卻突然告訴別人他不想守護了，這是怎麼樣的心情轉變，我直到現在都不敢問悶油瓶，我只覺得心底莫名的疼痛。
原來以悶油瓶的判斷，我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進入青銅門，先不說我究竟能在裡面存活多久，那個秘密守護的週期也依然會因此中斷。
他認為我的犧牲一點意義都沒有，因為我既無法守護那個秘密，也無法保全自己，那個巨大的秘密終會有破繭而出的一天。
所以在二叔找他談話的當時，也許悶油瓶早已下了決定，或者他們是從彼此的神情得到共識，就是公開那個巨大的秘密，或者讓那個秘密自己慢慢地從青銅門透出來。
二叔是隱約知道青銅門的事情的，所以他知道悶油瓶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那也是他想做的。
只要將一切揭露在陽光之下，讓秘密不再是秘密，那千百年來的巨大枷鎖，以及張家背負的宿命與力量就會漸漸瓦解。
那些張家人得知此事，全都慌了，有一派極力請求悶油瓶重新進入青銅門力挽狂瀾，另一派則強烈質疑悶油瓶的不適任，並力求廢除他懲戒他，並打算另尋辦法。
很顯然，最後激烈的一派取得了主導權，悶油瓶瞬間從族長的位置變為罪人，鬼璽也因此落在他們的手上。
本來如果所有的張家人都要追殺悶油瓶，悶油瓶一定是逃不過的，但慶幸的是，悶油瓶以前也是有些人際關係的，先不論原來張家仍有追隨者擁護他，吳家、解家和霍家陸續的插手，也讓那些人動不了他。
經過一番暗潮洶湧的拼鬥，那些張家人終於想到焦點應該放在青銅門上，便開始大規模動員，組織了一支龐大的隊伍，遠征長白山。
胖子告訴我，其實小花早就在等這一刻，在他得知我進入青銅門的時候，就已經要黑眼鏡幫他準備炸藥炸山，胖子又說他也忍得很辛苦，只是不敢輕舉妄動，大家好像都在等悶油瓶的一句話，然後他們就風風火火地殺回青銅門了。
我這時插嘴問道，那縫隙不是全堵死了嗎？你們怎麼找到的？
胖子回道，你以為小哥動員張家人的原因是什麼，我聽了不禁張口結舌。
原來小花他們一開始就打算借助張家人的力量挖山，然後設法搶先他們一步進入青銅門。雖然他們很擔心我的安危，但是生死這種事，也只能交給上天了，套一句胖子說的話，就算是撿骨，也要撿回去給我老爹和二叔的。
而上天果然還是憐憫我的，沒有讓我不明不白愚蠢的死在青銅門裡。
如果要問為什麼我可以在裡面存活了三個月以上，我只能說絕對不是因為青銅門裡真像小哥說的一樣，連初生嬰兒都能活得好好的，什麼裝備齊全也是安慰自己的理由罷了，事實上沒有先向悶油瓶請教青銅門求生手則根本死定了，我一進入，就遇到了極端的危險，而我能活下來，是因為我遇到一個人。
一個幾乎已經死了的人。
他叫張忘言，是前一個在門內守護的張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