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像拋入重物的水面，波動，然後是一陣一陣的漣漪。
如同他的意識一般，奇妙的作用力。
但是水花的沁涼只存在短暫的，少年感受到某種能量在竄流。
──灼熱，像是爆發在體內，加溫加溫再加溫。
眨眼間，冷水已經變成蒸氣，連體內的血液一同。
燃燒燃燒再燃燒，
沸騰沸騰再沸騰，
好像要宣洩多餘的熱量，拼命運作著。
拼命，不，應該說是死命。
沒有成功，就只有死路一條，如此拼命運作著。
身體的機制如此運作，就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但是卻想不起來。
眼前的視界就此泛黑。
大概是筋疲力盡的結果，意識即將和身體斷線，僅持續一秒的危機感。
逐漸失去知覺的虛無感令他感到往下墜落，感覺身體分崩離析，懸浮著。
然而，這一切不過是僅僅一瞬間的事──
沉入深淵，卻又被灼熱的煙塵嗆醒。
意識的黑暗完全照亮，少年身處重重烈火交織的火幕之中，隨著身軀的墜入，火粉高高揚起。
幾乎是同時，少年似乎聽到遙遠的某處似乎傳來一聲充斥挫敗感的「嘖」聲。
對自身所處狀況忍不住驚訝的少年倒抽了一口氣，炙熱的空氣就此竄入少年的胸膛。
有那麼一瞬間，腦中閃現「糟糕了！」的想法。
然而，將理應灼傷人體的熱氣納入體內的少年並不感到不快。
──或是說這種空氣令少年感覺親切才對。
吸入熱氣的感覺十分令少年懷念。
灼熱，而且混雜少許的硫磺氣味。不管怎麼想，人類應該都不會和這些東西扯上根本性的關連，不過在此之中，少年感覺自己回到了真正的「家」。
在這口溫熱的空氣中，少年嗅到柴火燃燒的味道。
……柴火？
突如其來的一陣咳嗽，令少年浮上了意識的水面。
自己不知為何躺臥在乾草鋪成的睡墊上。大約距離自己一公尺的位置，一堆營火正熊熊燃燒。
（……是夢嗎？）
更遠處──可能要走三、四十步左右，有堆巨大的營火；上半身赤裸，露出健壯褐色肌膚的男人們正環繞營火起舞。
呆滯間，左側忽然傳來陌生男子的嗓音。
「你終於醒啦？白。」
「白？那是……我的名字嗎？」定睛打量對方，少年發現與自己交談的是外貌接近四十歲的男性。
男性略帶斑白的長髮束在腦後，和善地望向少年，同時揉揉自己的下巴：「想不起來嗎？那可是你告訴我的啊……」
他有點困擾地笑了，接著揉揉下巴：
「……說不定我也應該稱您『白龍神大人』，比較不會激怒在那邊跳舞的基他人。」
是他的習慣嗎？少年不自覺地這樣想。
但真正困擾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應該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像是被卡住似的什麼都想不起來。
眼見少年神色困惑，男子一把伸手抓住少年的後腦勺細細打量。
「奇怪，我冒著當不成獻祭品的風險替你診察過了呢，明明很健康但是意識不清嗎？總之昨晚你從『那個』裡面走出來啊，你不記得了？」
儘管不喜歡被掌控的感覺，少年無法壓抑的好奇仍先於理智一步：「什麼是『那個』？」
「基他人的所謂聖泉……啊，愛用專有名詞的毛病又犯了，反正就那個，你自己看吧。」
順著男子手指方向望去──莫約三百呎的外頭，有一片憑空扭曲的風景。
他要我看的是那個嗎？剛興起這個念頭，少年以將發現令景色扭曲的來源。
──三百呎以外的地面，毫無例外地蓋上一層灰白色的糊狀物。
半固體模樣的這種物質彷彿還活著，時而裂開，露出內裡赤紅的光芒；一望無際地鋪滿大地，直到窮盡視界盡頭。
「那是……岩漿吧？」
「是啊。」男子又揉下巴了，「基他人是崇拜火山的民族，他們不顧危險，跟著火山爆發後的痕跡來到這裡進行祭獻，即使曾經因此瀕臨滅族，險些無法留下繼承人……」
「『原本』的意思……啊，因為我才……？」
瞬間湧上過多的資訊量難以吸收，少年只就自己聽到的部分回應。
「是啊。不是因為你從那裡面現身，告訴我們你是『白』的話……唉唉好不容易擺脫研究生的生活到我嚮往的基他人部族…………」
身邊的男子自顧自地開始冗長陳述，但在沉思著的少年耳中一句也聽不進去。
卡在腦中的某種東西越發急促地催促著少年，儘管如此，想不起來的事就是想不起來，唯一增加的東西只有焦躁罷了。
「──哈囉？至少要聽我說話啊？」
看到學者略微皺眉的表情，少年知道剛才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好意思地道了歉。
「毋需在意」男人明白表示，揉下巴的動作顯示他沒有因此生氣。
「所以，有想起什麼？」
「對不起，好像重要的事情被我忘記了。」
「這樣啊？啊，一直忘記說了……您之所以被稱為白龍神的原因是因為『這個』的緣故。他們看到了就認為是白龍神了呢，而且岩漿傷不了你嘛……」
順著男子一指，少年目光掠過上方。
是座雕像。
難以想像要花費多少時間才能使十五呎高的石柱成為永垂不朽的藝術。
數不清的斑駁透出雕像所經歷的歲月。少年緩緩仰首，直到目光與石像的面貌相對。
腦中，像瞬間為雷打穿。
石雕像所擁有的臉孔與少年極為神似……
雖然毫無根據，但少年在瞬間理解了。
──這裡應該是「自己曾經存在」的場所。
自己「過去」曾以某種形式、概念。將「白龍神」的形象深深印在這個部族，從最繁華的一刻直到現今。
思緒稍緩，少年立即努力搜索著關於「那個人」的資訊。
『到時候再見囉，親愛的造物主大人。』
那名少女最後所說的話還銘刻在腦海裡。
（沒錯。我應該記得的，她的名字……）
這時，遠處火堆的雜沓足音戛然而止。
「看來總算到了呢。」
男子撫摩著下巴，悠悠吐出一口長氣：「今天是我的最後一日了。」
「我嚮往逃離過度發展的文明才來到這裡的，本來在昨天要被獻祭──當然這是我自己自願的喔……但是因為突發事件……嘛，我當過醫生所以他們要我來看護你這個『白龍神』。」
男子再度摸摸下顎。少年這才發現男子的雙手被一根草繩所拘束。
一名黝黑的男性走過來，不發一語地揪起男子的臂膀，朝火堆的方向拖去。
「等……等一下！」
少年出於本能想要追過去，卻步伐不穩跌倒在地。
他暈眩視野的彼端遠處──想必是熔岩中心的冒煙山頭陡然噴發。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