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枝葉的細縫中灑落，照在以木棍為杖蹣跚前行的少年臉上，他的四肢十分纖細，面容憔悴，因為他已經不知道幾天沒有休息了，他僅憑山邊的野菜與雨露勉強支撐而已，雙腳毫不停歇的朝山頂前進。
然而長久的疲累最終還是擊垮了他，他一個體力不支摔倒在地，漸漸的，意識也隨之遠去，而他不過只到半山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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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香氣竄過少年鼻腔，他用盡全力張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名嬌小的白髮少女升起柴火不知在煮些什麼。
「你醒了啊」
少年虛弱到無法回話，只是張開口欲言又止。
「喏，拿去」
她用木碗裝起鍋中香氣四溢的食物，少年迅速的奪了過去，狼吞虎嚥了起來。
「慢一點嘛，又不會有人來跟你搶」
她翹著腳饒有興致的望著他，說也奇怪，一般人根本不會選擇住在山上，更何況是看起來比少年更加弱小的少女。
在一頓風捲殘雲後，少年才稍微恢復過來。
「吃飽了吧，那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為何上山？」
少女舉起方才撈湯時的湯勺指向了對方，殘留在勺上的液體隨之飛出，整齊的在少年前方劃出一道弧形。
「我聽說山上有善使劍者，我想拜師」
「你還是沒有回答到我，為何」
「復仇」
「...這樣吧，我的劍術也不差，若是你能夠碰到我一下我就...」
話未說完，少年用手抓起一把沙塵朝她丟去，然而她只是轉過身去以勺畫圓輕鬆化解，再回過身時少年早已殺氣騰騰的跑到她的面前。
他伸出了手，霎時間手腕、手臂、關節隨著痛感自然彎曲，那是如風般銳利迅速的斬擊，快到肉眼無法捕捉。
再來就是腿，劍影未到膝先曲，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癱坐在地，刀光劍影不過片刻之間。
「你太浮躁了，劍心一體，你要清楚自己為何揮劍」
她用勺子抵在少年脖頸前方，但他並未認輸，他抬起了頭，那是連神彷彿都能殺死的血紅色瞳孔，不帶任何憐憫，連少女都愣了一下，而就是這個空檔，他傾瀉全力以身撞去，脖子被勺子燙出一道印子，他卻並未停下，將少女壓在地上。
「如果這是劍，你早就死了不知幾回」
「我的心早就死了」
「...罷了，遵守承諾，謠言中的人就是我，我叫秋海棠，別看我這樣，我好歹也43歲...呀！！！」
話未說完少年全身一軟躺在她平坦的胸口上沉沉睡去，只留秋海棠一人揮舞著小手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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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之後，少年跟著她在山中學習劍術，但前五年秋海棠都不讓他碰刀，只是鍛鍊肉體與基本功夫而已，他雖感到不滿卻只能跟著照做。
第六年，他第一次握刀即可一刀斬竹，一劍劈石，肉體上遍佈傷痕，宛若飽經風霜的劍士，但這卻是秋海棠對他不成熟的教訓。
第九年，他於瀑布下打坐靜心時悟了，人生如水，順流而下，隨物換形，以柔克剛，上善若水。
第十五年，他潛心鑽研劍術虛心討教，身上的傷痕不再增加，甚至能在秋海棠衣上劃上幾刀。
第二十年，他每日於秋葉林中隨風舞劍，靜能斬落葉，動能截流水，現在的他造詣已超過了秋海棠，出招點到為止，時間弭平他過往的銳氣，以水悟劍，其劍名為——無形。
「劍的方面我已經沒辦法再教你了，真是的，果然天份勝過一切啊...」
少女嘆了口氣，但也因教出了個優秀的徒弟而抬頭挺胸。
「不，謝謝你，師父」
「叫我秋海棠就好啦...對了，我們從來沒上過山頂去吧，陪我去一趟」
兩人身輕如雁，於林間穿梭，不出一炷香便抵達頂端，曾經拼盡全力只能走到半山腰的少年現在已能輕鬆登頂。
現在正值傍晚，橘紅色的日輪逐漸沒入七彩雲霞之下，放眼望去，還有更多被雲煙包裹望不見頂的山峰。
「我們一直都住在半山腰對吧，那是我為了提醒自己還未達頂峰，切勿恃才傲物，現在的你也一樣，即便到了最高峰也要無時無刻與天爭高，還有...」
「別忘了你揮刀的理由啊，傻徒兒」
「我會銘記於心的，謝謝你，秋海棠」
「你會...回來嗎？」
「嗯」
「那我等你」
她用小拳輕輕碰觸男子胸口，那天之後男子與秋海棠告別，正式下山回歸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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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行走於江湖，見不義之事必行俠仗義，遇強欺弱必拔刀相助，不過他出劍絕不取人性命，他的名聲越來越大，引起了朝廷注意，派遣使者欲將其歸納麾下為其所用。
他並未拒絕，因為他知道在這亂世中僅憑高超的劍術是無法改變的，為此朝廷的力量不可或缺。
他化名活人斬，在一次次的任務中脫穎而出，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一次的任務中，有情報指出屠他滿門的殺手現身曾經修煉的山林，一股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
那無慈悲的斬擊，立於屍山血海之上，滿面癲狂，素衣沾血，劍鋒不染，他遇見了這一生都不可能忘卻的人。
而且在那堆積如山的屍骸上，躺著一具他再熟悉不過的白髮少女。
「你...有比她強嗎？」
他歪著頭放聲狂笑，深入骨髓的恨意直衝心門，新仇舊恨再添一筆，他已無法冷靜思考，箭步破風，兵器相接，鏗鏘作響，不過眨眼的功夫兩人早已過了上百回合，刀光劍影過，千頭萬緒亂，無形逐漸潰堤，漸漸落於下風。
『別忘了你揮刀的理由啊，傻徒兒』
彷彿有人將手搭在他的肩上一般，一句話浮現心頭，再度睜眼，他已不再迷惘，眼神清澈如水，此刻他的劍鋒已不纏繞復仇，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
兩刃相交，四周陷入無限的寂靜，雙方衣袖與長髮隨風飄揚，直到一方刀身斷裂。
「這就是...敗北嗎...哈哈哈哈哈哈！！！」
狂人攔腰斷成兩截，他成了第一條死於活人斬刀下的亡魂，從此活人斬不再，他有了新的意義。
再過了十年，他不忘精進劍技，最終臻至巔峰，武林天下無雙實至名歸，然而再怎麼平定暴亂仍舊有下個勢力誕生，他逐漸力不從心。
他並無實質上的傳人，即便他在亂世中見過無數與他有著同樣背影的少年少女，也教導了同樣的劍法，但最後他們都忘卻自己的初衷，無人能理解其劍法，不是復仇後空虛自刎，或是步上惡人後塵被他斬殺。
空有一身技術也無用武之地，而且朝廷也畏懼他的實力，將他流放邊境打入冷宮，成了最強也最孤獨的人。
官場的勾心鬥角他不懂，世間的人情世故他不得，他辭去職務，回到了曾經的山中，現在的他一躍萬丈高，與飛雁同覽眾山小，然而更多的是自身於蒼茫天地間的渺小。
滾滾紅塵卻無一處是自身歸處，他落在半山腰一戶人家前敲響房門。
「是誰...嗯？你終於來實現你的承諾了啊」
然而一切不過是男子的妄想。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三十年，少年長大成獨當一面的男子，少女面貌依舊，但兩人已無法再度對話，一切彷彿變了又好像一成不變。
曾經兩人的煮酒論劍已成過往，人間二字不過如此荒唐。
「師父，即便我自認未比天高，但那個頂端我似乎從來都觸及不到，世間並無因我而平，亂歸於合，合歸於亂，往覆不止，我該如何是好？」
簡易的十字墓碑上方綁著少女生前用來綁起馬尾的絲帶，四周滿佈淡粉色的秋海棠，淡淡晚風拂起絲帶，除了風聲外無人應答。
他們早已不是師徒關係如此簡單，是友人，是家人，更是...
*
秋海棠，又名相思草，愛恨此消彼長，停步回望，我陪你同往。
念想從未消亡，踏斷紅塵不肯相忘。
晚夜微雨問海棠，用地久天長。
與你並肩共賞，這場人間風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