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的善,指的是所有受益多數者的行為。
但世界上的惡,卻是出自多數者的歧視和偏見。
朕之所以為惡,是因為所謂的善拯救不了我們。
與其成為虛偽的善,朕寧可成為毫不掩飾的惡。
第一真祖 ──賽爾蒙.梵內塔西亞
※※※※※※
一千兩百年前。
那時候……
第一真祖還有不敗神話。
第二真祖還未嫁作人婦。
第四真祖還在梵卓氏族。
第五真祖還是無法無天。。
第三真祖還沒失去一切。
在梵卓氏族的地底牢房內。
陰暗的牆面和蠟燭的微弱火光,替牢房增添了一絲詭譎氛圍。
在鐵牢之中,安娜與被鐵鍊栓在牆面的女人正深深對望著。
那女人是她的眷屬,是個非常不安定的眷屬。
「安娜大人,這跟當初說的、不一樣啊!不是說好成為眷屬後,會滿足我的願望嗎?」被栓在牆上的眷屬朝著她嘶吼著,聲音聽來還很有氣力,看來被關押的時間還不長。
這個女人所說的願望是主從契約的一環。
在將人類或其他物種轉變成血族時,親屬會替其眷屬實現一個能達成的要求。
這個要求,會成為他們『自我』的最後一個願望。
在那之後,他們必須捨棄自我,為了氏族、為了群體而活。
大我滿足於小我,小我奉獻於大我;這就是血族。
要求,能夠事先滿足,也能留著以後再用。
眼前的女人是屬於後者,但她似乎誤會了『要求』的用法。
「本小姐說過,要求要是能達成的事項吧?而妳要求將親朋好友都變成眷屬?這要求早超過妳決定的範疇了。血族可不是人類那樣毫無紀律,隨意繁衍的低等物種。氏族的所有授血,都必須獲得氏族領袖,也就是本小姐的認可。」
「開什麼玩笑!我明明能幫他們獲得永生,妳卻跟我說不能這麼做?還擅自將他們全殺了!……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是為了方便妳統治嗎?是這麼自私的理由嗎?」
「自私?妳居然敢說本小姐……自私?妳用妳那豆腐般的大腦想想吧?自私的到底是誰?這都是妳的獨斷行為所致,還有阿──所謂的『要求』可不是能讓妳恣意妄為的免死金牌!」
「就算是這樣,那有必要殺死他們嗎?他們也是我的家人阿!」
「早就不是了。本小姐授血予妳,給妳全新的生命,本小姐才是妳真正意義上的親屬!難道,本小姐還不能管自己氏族的繁衍?──妳媽的才給我開什麼玩笑?」安娜大聲反駁,對新眷屬的無知感到異常焦躁。
愚蠢的女人。
將她變成血族後,居然想私自將親友都變成血族,簡直在開玩笑。
沒有被認可而誕生的血族,就是所謂的『賤種』。
是不被氏族庇護的血族,若遇到較仁慈溫柔的親王或真祖,他們或許有機會加入氏族,但大多數情況下,賤種都是不堪入目的低劣層級。
對大部分的氏族來說,不受規範,難以管制的賤種,都是最優先的驅逐及獵殺對象。
安娜在真祖中算是比較仁慈的一位。
但她的仁慈只對自己的眷屬。
對自家氏族出現賤種之流,她只是感到一陣噁心罷了。
因此她才會派下屬們,就地解決此事。
幸好她發現的早,所以只滅了這女人一家五口就完事。
要是真讓她無限制的授血下去,那才是個大問題。
血族的地區數量跟食物供應量和種族摩擦有很大的關聯性。
血族數量過多的話,糧食會出現短缺,地盤也會變得狹隘。不僅會被其他種族視為威脅,也會引起與血族氏族間的競爭。
要知道,如果每個眷屬的要求,都是想將親友們變成血族,那人類恐怕會一夕之間全被取代。
不,人類以外的知性種族,也會是同樣的後果。
最終,他們將走向他們所無法掌控的結局。
血族被其他種族聯手圍剿就算了。
要是世界因此毀於一旦,這責任可沒人扛的起。
就是因為後果是如此嚴重,所以她才無法答應這個要求。
控制血族數量,絕對是安娜必須嚴管把關的項目。
為了這點,她才將無法管控的她,鎖在地牢之中。
但這樣只能暫時緩解問題。
「呵、呵呵……?所以、呢?妳要把我……關一輩子嗎?哈哈、哈哈……」被銬在牆上的眷屬怪笑著。
否認自己的錯誤,抗拒家人的死亡,看來她的精神已經失常了。
或許這女人會變成瘋子,也說不定。
「有必要的話,本小姐不排斥這麼做!但妳要是能低頭認錯、接受管制,本小姐倒不是不能給妳機會。」
「哈、哈哈……那就繼續關著吧!要是被我跑出來……我保證會鬧得天翻地覆,然後……殺了妳的……」
安娜聽見如此狂妄的言論並沒有發怒,僅是感到非常滑稽。
下位血族要殺掉上位血族,根本是天方夜譚。
對於血能的純度和熟練度,隨著代數越近越強。
在正常情況下,第五代血族是絕對打不過第四代血族。
不過血族的血能和肉體強度,也有相當大的個體差異。
一個品質精良的第五代,是有可能贏過資質不良的第四代;而一個努力鍛鍊的下位血族,也有可能勝過好吃懶做的上位血族。
不過上述都是特殊情況,正常來講差一代,實力就無法在一個水平上衡量。
更別說安娜還是血族中最頂尖的存在。
她若想殺這個女人,連根手指頭都不用動。
所以安娜完全把這句話當成笑話看待,連發怒都只會顯得自己氣量狹小。
「呵、呵呵呵,太滑稽了!下次說話前,先掂掂自己有多少斤兩吧。妳該慶幸本小姐的性情溫和,換作是其他人聽見,妳恐怕早就身首異處了。」
被銬在牆上的那女人開始瘋狂的謾罵,幾乎是用盡了當代的侮辱性詞彙。
安娜聽得很厭煩,換做一般人她早就當場就殺了。
但就算這女人罪不可赦,卻也是她的眷屬。
安娜想給她一點機會。
犯下重大罪過的血族,下場不是處死,就是放逐。
處死的選項她不想去選,但放逐的話,若她跑去別的氏族亂搞也是丟人……
考慮了一會,她還是決定再給這女人一個機會。
只要她肯的話,這問題就能簡單解決。
但這女人不只笨,也非常感情用事。
就是死都不答應。
因此安娜只能與其耗下去了。
若真不行,幾天後再放逐她出去吧……
就像面對不懂事的孩子般,包容於對方的一切無理。
安娜是這麼想的。
但真祖之中,恐怕只有她和阿卡夏能這樣包容眷屬吧。
若是其他真祖出面,絕不可能如此簡單就完事。
如果那時沒有發生任何意外,或許這事能這樣安穩的落幕。
但事情總會朝著意料不到的地方發展。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就算及時消滅亂源、馬上管制情報,但百密之中,必有一疏。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
更別提還是賤種之流的事,這果然還是引起了『他』的關注。
喀咔。
安娜回頭望向深後的黑暗。
沉重的推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地牢深處的沉重鐵門被人推開。
那是地牢的入口。
這個牢獄是只有梵卓氏族的少數成員,才知道的禁區。
自家氏族的血族若進入感知範圍,安娜能多少察覺對方與自己的連繫。
但她除了血族的氣息外,她並未感受到任何的連繫。
進入者並不是她的氏族成員。
血能的存在感強烈而濃郁,但範圍卻是極為收斂。
至少是相當上位的血族。
阿卡夏……嗎?
不、不對……這種感覺……
被拴在牆上的眷屬突然抽蓄顫抖著,她的血族本能感受到了危險。
沉重感和危機感充斥著周邊空間。
安娜感受到血能的躁動,瞳孔瞬間縮放,小嘴反覆張閉,直到她深呼吸後才能成功發聲,「……賽、爾蒙哥哥……您、怎麼會在、這裡?哥哥有、急事找……我嗎?」
來的人是她最敬畏的對象,安娜連以往的自稱詞都不敢沿用。
對方是最古老,也是最強大的血族,第一真祖──血皇賽爾蒙。
喀噠。
黑暗之中迴盪著腳步聲,妖異的紅芒在黑暗中若隱若現,接著出現了如同金屬共鳴般的低語聲,「沒什麼要事。但朕聽說妳的氏族出現了──賤種?」
賤種一詞一出,被鐵鍊鎖住女人瞬間就嚇到花容失色,地板瞬間被她胯下流出的液體給浸濕,「我、我……不知道……我真的……」
「非、非常抱歉,賽爾蒙哥哥!是……是我督導不周!但是、但是……這件事,我已經處理好了。用不著……哥哥、您、擔心!」
喀嗒、喀嗒。
安娜的身高有一米六八,以女性來說並不矮,但她仍必須抬頭才能與之相望。
接近兩米的深紅鎧甲,倒映在她變得血紅的瞳孔上。
就算他們隔著一道鐵柵欄,她卻依然不覺得那有任何防禦作用。
安娜凝望著沒有表情特徵的深紅面甲心生不安。
「妳說處理完了?這樣啊,是第一次……」看不見真身的血族之王問道,邊推開牢籠鐵門,「朕問妳。妳想學習正確的處理方式嗎?」
正確的……處理方式?
「……咦?是、是的!我想學習!」安娜愣了幾秒後,才急忙回答。
安娜至少也是想了一天,才派人清理賤種及捕捉違令者。
但賽爾蒙不同。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明白要如何妥善處理這件事情。
真不愧是第一真祖,最古老、最偉大,也最接近完美的血族。
「嗯。那就由朕親自教妳吧。」
「好的,非常感謝……賽爾蒙哥哥。」
黑暗中鎧甲上的血能格外清晰,那不斷伸向前方的右臂聚集了眾多的血能,朝著前方一抓。
等等……是想做什麼?她敬畏的眼神,瞬間轉為恐懼。
「啊啊啊、等等……住住、住手啊!好痛、啊啊啊啊!」
她看著血色的手甲覆上了女人的面門,用力的擠捏讓她不斷發出哀號。
「朕從血能的狀態來看,這就是『禍源』沒錯吧……妳說『賤種』都處理完了,對吧?」
「……全殺光了。沒在氏族名單的血族一個不留的殺光了。」
「做的很好。但只對了一半,妳必須解決掉真正的問題才行。」
「賽爾蒙哥哥的意思是……」
「妳來把她處理掉吧。」賽爾蒙鬆開了那個腦袋,語氣淡然。
「咦?可是賽爾蒙哥哥,她是……」
我的眷屬。安娜卻沒能將話說出口。
「怎麼了?不想取回妳授予的血能嗎?」深紅面鎧的瞳孔處,血能紅光變得更強。
「哥哥,可是……」
「不懂如何回收嗎?那朕示範給妳看吧。」
「不是那樣的,不是……」
他彷彿沒有聽見她的呢喃。
就如同捏水果般,徒手將那名眷屬的頭顱擠出了大量鮮血。
轉生成血族後會獲得將鮮血能轉化成血能的能力,但血能被壓制或邁入死亡的血族,血能會潰散回原本的鮮血。
就跟現在一樣。
那女人的淚液和血液不斷至他的指縫間的流出。
「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痛、痛、好痛啊!拜託……不要殺我,求求你!安娜……大人,求求妳救、救救我我吧!呀依呀依呀呀呀呀呀呀──!」眷屬哀求的語氣,完全沒有先前對她的不可一世。
但安娜仍是什麼都不能做,只是默默看著。
對不起、對不起。她在心中默念著。
爆碰!如同捏爛西瓜般,白色、紅色、透明的液體及碎片飛濺開來,陰暗的牢房瞬間染上了繽紛色彩。
無頭的乾癟屍體落到了地面。
那濺到深紅鎧甲上的血液,毫無保留的被吸收殆盡。
呼、哈呼哈。
安娜的額前不斷冒汗,用手也止不住喘息,恐懼令雙眼失去光彩。
「下次,這樣做就好了。」
「……」安娜按著胸口不斷喘息,眼淚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這就是她第一次失去眷屬的過程。
「為何傷心?妳可千萬不要誤解了。對待這些有著低劣思想的殘缺品,不能有憐憫之心,眷屬的素質決定著一切。會給氏族帶來危險的眷屬,那跟──『賤種』沒有差別。」那捏爛眷屬頭顱的右手,溫柔地撫摸安娜的頭,所幸血液全被吸收殆盡,因此安娜的金色秀髮才未被染上那紅色油彩,「他們都是──垃圾、廢物、蛆蟲。是比人類更低劣的存在。」
賤種是已經不是人類,卻又不被承認是血族的存在。
「會帶來威脅的眷屬……都是垃圾、廢物、蛆蟲。是比人類更低劣的存在……」
垃圾,低劣嗎……
可是,就算這樣他們還是……
他們……他們是……
「朕教妳的,妳都明白了嗎?──這是為了血族存續的必要手段。」
必要手段……
「……是的,我都明白了。……賽爾蒙哥哥。」
※※※※※※
「居然衰弱成如此不堪入目的模樣,還打算就以這副身軀死去嗎?身為真祖的尊嚴何在?這些年來,妳到底都在做些什麼?」
「什麼……都沒做。不,已經……什麼都做不到了。」
沉浸於痛苦,卻無法死去。
找不到方向,也不敢尋找。
她沒有力量,去拯救重要的人。
也沒有勇氣,去培養新的眷屬。
八百年來,她什麼都沒做……
她,只是漫無目的地活著。
「妳的所作所為,讓朕非常失望。」
「……對、不起。」勉強擠出道歉之詞,無法做出任何反駁的安娜,只能低頭道歉。
「道歉沒有任何意義,妳的存在也是。朕不記得有將妳教育成這樣不負責任的血族。」
「哥哥,我保證……我會負起責任。」安娜咬緊牙關的回應。
她不希望到了這地步,還被兄長所看輕。
「哦?朕想知道,妳要拿什麼負責?再次培養新的眷屬?還是復活那些為妳而死的血族?」
「我,我……」
「朕告訴妳。妳什麼都做不到!因為自大和莽撞,妳才變成現在這副德性。」
「不是、才不是這樣!……哥哥、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不管是阿卡夏的事,還是我的事……你明明連問都沒問……那些事情發生的時候,你人又在哪裡?我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到底在哪裡?」安娜終究是忍不了這樣的責備,歇斯底里地發起脾氣。
此時的她言語中,盡是充滿了無理和失態。
「如同當時的妳,朕也有必須保護的眷屬。難道妳要朕為了妳們,去放棄其他血族的性命嗎?所以妳為了私情,就會犧牲掉其他血族的性命嗎?回答朕,第三真祖,安娜.梵卓。」
那問句如同衝擊般朝她襲來。
安娜的瞳孔瞬間擴散,身體不自覺的發出顫抖。
「……不、不不……不會,我我、我真的不是那樣想的……我、我……」她抽泣的甩著頭。
面對賽爾蒙的批判,更讓她感到無地自容。
「一個氏族的毀滅,就能讓妳受到如此打擊,朕又如何期待妳能做些什麼?已經夠了!──妳什麼都不必再想了。既然這讓妳如此痛苦,就由朕來替妳結束這一切吧。」
安娜越是想說什麼,就越是意識到自己的無力,就算讓她找到藉口又能說明什麼?
就這樣接受吧,這樣對她或許才是最好的。
「我……明白了。真的,很抱歉,賽爾蒙哥哥……」
血能構成的赤紅手甲覆上了她的面門,溫潤的觸感不像金屬,更像是血肉之軀。
安娜從未看過那血鎧之下的身影。
自出生乃至現在,從來沒有。
據說看過賽爾蒙真身,且尚存於世的人,一隻手就能數出來。
不過,就算沒見過真正的樣貌,安娜也依然十分敬慕他。
賽爾蒙自小教育她、養育她、照顧她,持續到她創建自己的氏族為止。
她,一直以來都是在溫室裡受人照顧的嬌貴花朵。
備受寵愛的她,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變得傲慢自大,明明毫無作為,卻總自以為是。
或許是因為沒有人敢去對她頤指氣使,或許是因為每個人都縱容她任性妄為。
不,這只是將錯誤歸咎他人。
就算明白問題出自於自己,但她卻還是無法坦然面對。
因為不承認也不會遭責備,她一直是這樣生活過來的。
直到現在,她才被逼得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過錯。
她,離開溫室太久了。
枯萎的突然又快速。
果然,像她這樣不可一世的花朵,是經不起風吹雨打的。
拚盡全力,也只在一夜間枯萎。
一生的終點,能讓賽爾蒙送上一程,對她來說倒也不算太壞。
甚至可以說是榮幸至極。
只是,她還有著放不下的遺憾。
是藏於心中最深處,始終放不下的人。
「賽爾蒙哥哥,可以讓我、再拜託你……最後一件事嗎?」
「用不著擔心。阿卡夏,朕會保住她的。」賽爾蒙淡然道,他彷若早就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謝謝你……」像是滿足願望的孩子般,安娜笑著流淚,「哥哥。」
「那就暫且歇息吧,朕的妹妹。」
賽爾蒙的血能自右手瞬間纏繞她的身軀,將安娜包裹進了一個血繭之中。
安娜感受到自己微弱不堪的血能,被壓制到了身體最深處。
這感覺跟她預想的狀況,有點不同。
身體被不屬於自己的血能流竄著。
與其說是遭掠奪,不如說是被填滿。
賽爾蒙的血能正不斷壓縮她的身體、神經、內臟、肌肉、骨骼、血液,全部的一切,全被壓縮到了極限。
過程非常痛苦,卻也十分痛快。
比起那漫長的折磨,這種劇烈短暫的苦痛,更是她樂見的結果。
接著隨著腦壓的改變,她的意識開始進入了朦朧。
她心想著死亡,似乎比她想像中的更舒適呢。
隨著精神的逐漸深沉,她就什麼也感受不到了。
血繭,仍不斷壓縮她的一切。
然後,彷彿時間停止一般。
血繭的壓縮,突兀的停止了。
失去意識的安娜,並不知道血繭的外頭發生了異變。
吸血姬應該還會再增一篇,暫定為終章。
筆希望大家會喜歡這個故事。
筆希望大家會喜歡這個故事。
賽爾蒙的故事,如果修訂順利,應該也會完成。
感謝大家的收看!
小筆下台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