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我如果說這是場誤會你會信嗎？」等待門被關上後，莎諾主任說。
「妳覺得呢？」問了也是白問的問題她幹嘛還提？
「那換個說法，如果說打從一開始這就是場被設計好的圈套，你跟我都是當中的棋子這樣會不會比較好些？」
「妳到底想講什麼？現在是閒時間太多想要玩猜謎遊戲？」
對我的挑釁莎諾主任總算露出了不慍，但是啊，應該要不爽的是我才對吧？
「不過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自以為明智的選擇到頭來，還不是被有心人士利用還沾沾自喜。」
說這什麼鬼話？怎麼？現在加害者還能有臉對受害者搬出一副義正嚴詞的樣子加以指責喔？這世界是怎麼了？
「我在跟妳講東，妳在跟我扯西？這已經不是智商高低的問題了吧？」
「我是主任──」
「煩死了！又是這招！怎樣？主任就是神？就是不變的真理？」啊啊──害我破功了！這女人真的很有天分在短時間內惹惱我欸！
「E5。」她一聲令下，我立刻感覺有股莫大的力量掩住我口鼻。
「唔唔唔！唔！」該死的！這女人存心想殺了我不成。
趁著我無法反駁時，她自顧自說道：「你給我冷靜想想，身為主任，一名教育者，將你們擺上正確的道路是我們最大目標。學生犯錯，老師懲罰，這哪有錯？」
嘆了口氣，她又說：「相信我，你肯定說不出個所以然為什麼分身體一定要具有情感。你分身體遭遇到的事我感到遺憾，但這本來就是他們身為分身體必須面對的風險。而你的憤怒，不過就只是一時興起的憐憫讓你覺得人類應該以更尊重的態度和分身體相處罷了。」
不是！不是這樣的！妳胡說！
我好想反駁她擅自曲解我的意思。但是E5力量實在太大，再加上一想到它就是用這雙手把鸚鵡傷成那樣的我就覺得心中莫名恐懼，無法拿出更多力氣抵抗。
「你其實也明白，分身體終究就只是分身體。它們永遠不能跨越不了與人類之間的鴻溝。它們的誕生就只是為了保護我們，但人類不同，我們誕生的意義是為了創造出更多對這世界有用的貢獻。」
「我們可以讓世界變得更好，可是分身體無法。」
「既然這樣，我們就不該對它們產生無謂的感情，這無法為這世界帶來任何好處。一點點都無法。」
我不懂，為什麼莎諾主任在講這些事時可以搬出那麼堅決的態度，就好像她曾經經歷過同樣痛苦似的。
見我不再掙扎，主人也說完她想說的，E5這才鬆開了手，讓我大口換氣。
「為了你好，當個好學生一直到畢業吧。」
「不可能……」
那是妳的意思，不表示我就得順從妳。即使他媽的妳是主任我是學生也是如此！
「我不可能聽妳的！」脫口而出的當下，我覺得內心有個看不見的部位正在被掏空中。不得不承認，莎諾主任的話多少澆熄了我好不容易燃起的雄心壯志。想要推翻現況的心情頓時冷卻不少。
現在的我，又再度回到鸚鵡受傷前那個總是裹足不前的舍立。
忽然間，我腦中閃過鸚鵡那張因為斷肢而面露痛苦的表情。
它及時將原本就快要陷入負面漩渦中的我拉回。差那麼一點，我就真的徹底敗給了這女人的話術。
「那是妳的選擇！但我來的重點是要討回應有的公道！」
「我就說了不是我。」
「呵？到現在還想嘴硬？」那就別怪我使出狠招了。
「你要幹嘛？」瞧她這詫異反應我倒還挺滿意的。
手裡握著能夠讓人留下疤痕的小型雷射筆。大拇指隨時都準備好按下啟動開關。目標瞄準著她，這是我最後一步，也是最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的方法。
「分身體是不會說謊的，就像妳說的，它們與人類不同。」所以只要我做出可能傷害主人的事，E5肯定會出手阻止。
但礙於教育中心的那層束縛電波，到底能不能讓E5進入殺戮模式我也不敢保證。
「你真的要這麼做……？最後死的可能會是你……」可是莎諾主任的神情又讓我覺得是有希望的。
哼，我肯定是讀書讀到瘋了才會做出這麼荒唐的行為。總是被當作資優生看待的我，如今卻做出這種可能會因謀殺而被判刑的事……鸚鵡啊，你如果醒來發現主人不見了，記得來替我探監啊。
塵埃落定，我不加思索按下的啟動鍵。雷射光隨即朝著莎諾主任的眉心射去。果不其然，E5單手撐起身體跨過沙發，介入我們之間的它雙眼轉為腥紅，用手臂輕易地擋去我的突襲。
下一秒，我還來不及閃躲，腰際就被它強勁腿力直擊踢向側邊牆壁。
對於像E5這樣經過強化的分身體反擊，我區區一名人類怎麼可能有本事承受的了？
正面迎上的力道之大，我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沒能控制自我。背脊遭受冷不防的撞擊，爆痛感頓時從全身竄開。
順著摔向地面後，我吃痛地反射性縮起全身。
疼痛感剝奪了我的聚焦能力。雙眼渙散之餘，我望見了前方有無數個身影堆疊而成的莎諾主任靠近了我。
「孩子，你是個有勇無謀的人。你該慶幸現在遇到的人是我。」她蹲下身，在我耳邊低喃。
這是嘲笑嗎？要我認清力量的微弱，以及現實的殘酷。
「再怎麼聰明、再怎麼熱血，你終究只是個無能的人類。自然的運作法則不會因為你的不認同而改變。分身體注定要被利用。那種哀傷……非常感謝你能體會。」
說這什麼話？為什麼她這時候才變得溫和？
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訴說著一切。這是因為什麼原因？
「可是你無法了解的，無法──」
無法怎樣？
我能勉強看出她開闔的唇，但我卻已經無法思辨她想說些什麼了？
難道真如她所說的那樣？沒有力量的我，只能順著世界的法則無從抵抗嗎？
她與E5同時盯著我看，看著即將失去意識的我。有那麼瞬間，我以為他們不是主僕關係，而是兩個歷經同樣遭遇的過來人。
接著，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6.
我做了一個夢。
但我卻不認為那是全然的「夢」，嚴格來說，以「回憶」來形容我認為會更加恰當。
在這段「回憶」中，我是另外一個人，與我生存於不同世界的男人。
雖然和我一樣都是天資聰穎的人，但他卻被周圍的人寵愛、崇拜著。
在這好人緣中，他有個特別要好的異性。
奇怪的是，那女性的外表和鸚鵡有那幾分相像。
畫面轉換得很快，沒有時間順序。有時是在回憶他當學生時發生的事，有時是他已經出社會的畫面。
起初我難以適應這麼急促的改變，但久而久之，也逐漸能掌握那變換的速度。
隨著回憶的時間愈久，我對這男人的資訊就掌握更多，這也讓我更加堅信這不是夢，而是「回憶重疊」。
是的。我體驗的回憶主人正不是他人，而是最近才剛相認的祖先，皮爾希‧柴李謝。
現在我暫時不想探究自己怎麼辦到的，既然有這難得的機會，我決定認真體驗一遍，希望能從中找到任何跟分身體或是隱性指令有關的蛛絲馬跡。
可是讓人覺得頭大的是我不能憑個人意志選擇想要觀看哪部分的回憶，只能眼前的場景自由轉變。
從他的回憶中，我對他的理解有了更深的認識。有些還滿出人意料之外的，而這也替他傳奇性的資歷添上一筆又一筆神秘色彩。
首先，皮爾希他除了眾所皆知的「分身體創始者」這個光榮身分之外，他同時還是歷經過「大滅絕」後僅存的古人類。也就是和我和榮格不同，是另外一個世代的「人」。
我還知道，皮爾希在經歷大滅絕後身邊的親朋好友，以及他的摯愛全都沒能逃過一劫，只留下他隻身一人在新世代存活。
為了新人類的幸福找想，他選擇與政府合作，因此才會研發出分身體。
而讓我最驚嘆的，莫過於是他不是像歷史課本上寫的那樣病死在家裡的。
真相是……
被政府所暗殺。
我在他書房找到的，散落在桌面上的那份手稿，就是他在被暗殺前夕完成的遺作。彷彿打上的問號，等同於最後不願被公開的遺言似的。
隱性指令想要說的是……
7.
是……是……
「唔！」
我好不容易快得出了結論，頓時，有道強烈的光線穿透我眼皮使我思緒混亂。
一驚醒，我同時注意到幾件奇怪的事。
「你……在這裡做什麼？痛──」只是想要起身而已，我便感受到又麻又痛的感知從背部傳來。
「你到底跟莎諾主任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榮格看著我的表情很糟，好像我犯了什麼錯準備要責怪我似的。
等等等，現在躺在醫院裡的人是我欸。這傢伙怎麼捨得對傷患興師問罪啊？
「被她家分身體霸凌，你看不出來──痛啊……」呼吸稍微急促些而已，痛感又立刻傳來，老天，E5下手還真的毫不手軟。
跟它主人一樣，都是鐵石心腸的惡魔。
「如果她要霸凌你……那為什麼還要把你送到醫療中心，甚至要我來照顧你？」溫妮這時正好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張拇指大小的晶片。
不過讓我更在意的是榮格說的。
「可能──覺得良心不安吧？」好啦，我不否認說這句話時我有點心虛。壓根都不認為這像是莎諾主任會採取的行為，所以即使榮格問我，我也不確定啊。
「主人，這是莎諾主任託付給服務台的，說要給兩位看。」
「好，那麻煩你幫忙讀取了。」
放溫妮一個人去做準備工作，他又把矛頭指向我：「你已經躺了三天了，這過程中還有個叫做瑞爾的女人來探訪。她是誰啊？」
「首先，我不知道，再來，他是男的。」即使榮格丟出的問題都是有關乎我，但在偷窺過人家的回憶後，我開始有種自己好像不自己的錯覺。
甚至有些自暴自棄，不願去回想。
無視榮格對於瑞爾的性別錯亂問題，我專注在思考他怎麼會來這裡的問題上。
「……啊！也是……已經過了三天，難怪瑞爾會來。」但很快地，我開始正常運作的大腦總算連上線，想出為什麼他會來找我了。
「為什麼而來？」
「他是協助我故居轉移手續的負責人。」嘆了口氣，我說。
「蛤？」
懷疑啊？啊就真的是這樣啊！
榮格見我不覺得事有蹊蹺，連忙說：「你平常笑我考不贏你，結果你才是最智障的那個啦。」
說這什麼鬼話？我漏掉了什麼嗎？
「把話說清楚喔。」
「白癡！你還只是個學生，哪有可能讓你進行不動產移轉手續？」這次換他對我投以「還真是悲哀連這都不懂」的眼神，頓時，我有種徹底被瞧不起的感覺。
「可是……可是那……」不對啊？這怎麼可能？
「管它是賢者故居還是首相宅邸都一樣啦！只要我們還沒取得完整公民資格，即使你有權繼承那棟故居，也要等到領到結業證書政府才會啟動轉移手續。而且，因為不動產轉移案子稀有，為了慎重起見都會要求民眾臨櫃辦理。」
靠北！所以瑞爾是騙子？
他怕我不信，立刻點開手機，搜尋到相關法條作為佐證。
「幹……所以我被騙了？」他進來又是為了什麼？想要從賢者故居中拿到十麼東西嗎？
「主人，隨時可以撥放了。」這時，溫妮的雙眼已經轉為撥放視頻的鏡頭模式。
他面向潔白的牆壁，上頭浮現著的是全黑的待機狀態。
「算了……難過等等再來說，先看吧……」反正再怎麼衰的事我也都體驗的差不多了，現在也沒心情去想瑞爾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該不會他本名也不是瑞爾？
啊──煩欸！這該死的人心險惡世界！
在溫妮按下撥放鍵約莫過了十五秒，一直都呈現黑屏。我才正要問說是不是檔案有損，下一秒熟悉的女聲就隨之從溫妮的內建喇叭發出。
『咳咳──！』一開始爆開的咳嗽聲差點沒把我嚇死，不只是我，就連原本很投入的榮格也被嚇了一跳。
畫面一直是黑的，但有微弱的光線在閃動著加上有在前進的時間軸，以及背景聲，我們才確定只是錄製的鏡頭被固定住，而非檔案有損。
『妳……妳！居然敢這樣……對我？』
我確定我沒聽錯！
「這是瑞爾的聲音！」
「那個騙你的人？」
奇怪了？從莎諾主任那傳來的檔案居然瑞爾也牽涉其中？到底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