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上一章
『我只是……在做……對的……對的事……咳咳咳！』莎諾主任的換氣聲極大，那細微的起伏在這靜謐的病房內顯得更加清楚不已。
光從聲音聽來，感覺她傷的很重。帶著被液體嗆到的嗓音，每吐出一個字，她的音量就更難以控制。
『對的事？妳真以為照著那傢伙指示走，就是對的？』瑞爾的情況似乎也好不到哪去，但至少比莎諾主任那氣弱游絲的樣子好多了。
『對……至少、至少跟你比起來……肯定能替人類們……帶來、帶來更光明的……未來。』
『光明？說到底……妳這思考能力遠不及我的『分身體』想跟我鬥？也未免太自不量力了些。』
莎諾主任是分身體……？
「怎麼可能？」就連聽的榮格也不信，但這是當然。
她的一言一行說有多像人類就有多像，真要說有那麼點不同就是那時不時板著同樣表情的撲克臉。可是光憑這之外，就沒有任何足以聯想她跟分身體有關特徵了啊！
『皮爾希要你做的使命你不完成就算了……居然還將歪腦筋動到無辜的人類？……甚至、甚至在E5腦中植入病毒……！』
『怎樣？因為搞壞妳一個學生的分身體而已……就這麼氣呼呼的啊？是說──我果然沒看錯……那個叫做舍立的臭小鬼具備的聰明才智，果然能替我解開隱性指令的秘密。』
我感受到了榮格百般不解的眼神，但我現下也沒能參透我到底做了什麼有利於瑞爾，可能會讓我後悔致死的事。
『算了……如今、如今的你已經喪心病狂……我、我──！』
接著，原本我們已經習慣黑暗的畫面忽然轉亮，出現在正中央的，正是胸前插著一把長條狀的瑞爾。以常人角度來說，通常傷成這樣是不可能還能站穩腳步大放厥詞的。
除非……
「瑞爾也不是人……」很不想這麼聯想，但從畫面看來這就是事實。
那總是面帶溫和笑顏的他，如今渾身散發著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自信。
畫面在震動，我猜也許錄製鏡頭就在莎諾主任身上的某處。
她想透過她所見的一切告訴我些什麼。把她無法面對我親口說出的秘密，在這裡一併揭發。
是這樣嗎？
莎諾主任……
還是我該稱呼她為……莎諾？
『啊──！』尖銳的淒厲聲再度爆開，擔心引來注意，榮格要求溫妮適時調整音量。
虧他還能那麼鎮定，我早已看得連身上的痛都已經忘卻。
一陣火光閃過，瑞爾的左手掌心竄出一道雷射。畫面跟著躲避，因此大力搖晃了下。
這是場激戰，即使我們不在現場，但那緊張程度絕對不亞於親臨的感覺。
最終肯定有方得要命喪於此，因此他們都做足了要殺了對方的覺悟。莎諾主任不可能任憑瑞爾進攻而只做防守。
在瑞爾花時間儲備下次的發射前，她給予對方空間，化成和E5相同情況的刀刃手高速移動，朝著他的頸子與心窩，就是痛快一擊！
雖然畫面過於殘忍，當下會讓人不敢直視，我還是刻意將視線擺在前方不願轉移。
『嘔！』霎時，我們所見的景色被瑞爾吐出的黑色機油覆蓋而難以辨識。
光憑瑞爾所吐出的東西，就能印證我方才假設不假。
『主人！』是E5的聲音！而且……聽起來似乎更有情緒些了？
如今的畫面再度變回一片漆黑，我們又只好耐住性子聽著聲音自行想像那畫面。
『把我的……晶片拿去讀……然後錄音……檔……交給……舍立……』聽到她喊我名字的那瞬間，我全身感到雞皮疙瘩。
頭一次，被她用這種聲調喊，我當下有股忍不住的鼻酸差點崩潰。
到底她想要隱藏什麼事，是即使犧牲性命也在所不辭的？
『……我知道了。』E5應該也很難過吧？可以表現出情感的第一次居然是因為主人的逝世……
這片黑暗中，即使最大的威脅已經蕩然無存，但過於壓迫的哀傷卻透過畫面直達觀者心中。
心臟被揪得緊緊的感覺很糟。
榮格也是，我都不曉得撞見他用手背抹去幾次淚水了。
『舍立……抱歉……很多事情我……不能當面告訴你……』
她在……做最後的道別嗎？
『榮格……你在看過我給的晶片後，就知道……為什麼……為什麼我要你……要你停止對溫妮的……行為了……』那是莎諾主任的啜泣聲嗎？分身體……不是找不到哭情緒公式嗎？
『主人！妳別說話了……』
『你們對分身體的愛……我很榮幸……很榮幸能遇上你們這麼……這麼溫暖的學……生……們……真的……』
「嗶──」
最後一幕，同樣的墨黑。
不只是我和榮格想止也止不住這悲傷，就連轉身過來看著我們的溫妮，他也哭了……？
「為什麼？莎諾女士得遭遇這種事？榮格……你可以教我嗎？」他豆大的眼淚從眼眶流出，是晶瑩的、是透明的。
有些感情，即使不是人也能感受到的。
在見到溫妮的反應後，我們都意識到了這件事。
8.
那個夢又再次襲來。
可是這次我感覺它虛幻多了。不再那麼現實，我在其中身處的，不過就是個「旁觀者」。不像之前那樣有種身歷其境的感覺。
除此了這點外，另一個不同的地方則是，這次，我很快就從那夢中醒來。
這次我醒來後，發覺自己正躺在床邊。好像是在陪伴著誰最後太累了才在這裡打瞌睡。
所以那個人是……？
粉色髮絲灑落在那緊密的雙眸上。
「鸚鵡」睡著了。
對了！我想起來了──
想起來那些事。
如夢一般虛幻不真的經歷。
──可是鸚鵡的沉睡卻殘忍提醒著我這些都是真的。
多希望我能只用一句簡單的「幸好啊，這只是噩夢」話語帶過就好。
看完影片的那當下，我們都沉浸在忘我的哀悼之中，沒人注意到原來在那之後還有一段是由E5留下的訊息。
榮格在發現此事後，他隔天又帶著溫妮回到病房，除了講這件事之外，他還要我做好心理準備確定不會失控才能繼續看下去。
那當下我怎麼可能說不？
而在看過那短片之後，我才懂得他為什麼要這樣說。
投射出的僅有音檔，從E5的帶領下，它開始訴說了一段離我們不算遙遠，但卻被刻意埋沒掉的悲慘歷史──
皮爾希‧柴李謝是位有頗有名望的發明家，這是眾所皆知的事實，而另一個他從未向人公諸的身分則是──同時他也是歷經人類大滅絕後殘存下來的古人類。
正因為他經歷過那種喪失的痛，所以「生命的延續」這件事他看得比誰都還重要。
當時剛重建起的政府與他談妥合作。致力於讓人口數呈現指數型成長，因此規定每位新人類都能無條件配給一名「分身體」作為生命安全的保護。
皮爾希他發明身分體正是希望透過政府資助，能讓大家免於死亡威脅，安逸展開全新人生，避免經歷與他一樣的悲傷過往。
因此他將一生投注在研發分身體這項計畫上。
最後成功是成功了，分身體也得以量產並實際運用在市民身上。人口數的暴增也確實達到了他們擬定的目標。
然而就在這時，皮爾希意外得知了政府更為深層的計劃：那些由古人類組成的官方人物，他們為了鞏固古人類尊嚴不讓新人類主宰一切，因此他們暗中與其他同樣研究分身體的學者合作。要求在每個分身體身上植入「絕對保護指令」。
「絕對保護指令」等同於讓分身體成為政府的監視器。只要他們所守護的「主人」有任何對政府不利的念頭，他們就會在無人知曉的場合下啟動該指令，與主人一同自爆。最後外人得知的只會是：「這名主人因為自殺分身體隨著自爆銷毀」的結論。
除了政府與合作的學者之外，這項消息一直是官方最為機密用來掌控這個國家的秘密武器。
有的學者抵不過良心譴責，還是將消息透露讓皮爾希得知。
這有違皮爾希初衷的行為使他對這世界感到絕望。已經經歷一次喪親之痛得他不希望自己寄託的期望最終還被利用成抹煞生命的凶器。可是他是人類，不像分身體那樣有的不老不死的優勢，為此，便成了「瑞爾（Rare）」誕生的契機。
透過瑞爾，這位世上「唯一」一位具有人類思維的分身體來繼承他的遺志，替他揭發政府惡行，還給分身體應有的尊重與公道。
對皮爾希來說，分身體不該是「工具」，而是「家人」。他至始至終一直提倡著這個觀念，可惜相較於政府這隻大鯨魚來說，小蝦米的他力量太小，根本無法在有限的晚年阻止悲劇繼續上演。
說到這裡，E5頓了會。
它想要穩住情緒不被憎恨帶走理智，不想像瑞爾那樣，所以它給自己冷靜的時間。
它說，莎諾被製造出來的用意是為了阻止皮爾希的「希望」。也就是說，皮爾希擔心瑞爾會有失控的一天，避免自己的「希望」導致更多遺憾發生，因此她被賦予的使命就是要摧毀這個可能性發生。
這是項很痛苦、很慘忍的使命。E5還是忍不住哀痛說。
但因為她不像瑞爾那樣，是在皮爾希死後就開始運行的分身體。得要等到瑞爾的思緒模式開始出現異常運作時，她的啟動機制才會開始。
這麼做的原因是皮爾希曉得，即便他植入了自己的思維公式進瑞爾腦中，但這不代表瑞爾就等同於他。
瑞爾是有自己思維的分身體，他隨時會依當下情況做出與創造他的皮爾希不同的選擇。為此，才會需要莎諾協助。
莎諾遺留的訊息也說了，她不像瑞爾那樣聰明。這說法是指，她有部分思考權限是被封鎖住的，所以她的天性就是奉行製造者的命令。
不能由她來執行瑞爾的任務也是同樣道理。她的腦筋不如瑞爾，根本無法與政府這群各個居心叵測的人類們搞暗算。
在不能被瑞爾發現自己情況下，她選擇擔任可以接近政府，卻相對保險不會被起疑的教育中心主任一職。
起初瑞爾確實按照著皮爾希植入的指令去進行著。當她甦醒過來，找到他時，瑞爾已經是政府體系底下的要員之一。監視他的同時，莎諾自己也專心在本身的工作上。在不能被外人發現自己真實身分的情況下，她同樣接受了政府配給的分身體，為了不讓人知道自己是多深愛著這些「同類」，她得裝作痛恨他們，將他們當作「工具」，而非「夥伴們」對待。
可是在遇上了我和榮格這樣的學生後，她開始控制不了壓抑已久的情緒了。她試圖要說服我們不要對分身體投入太多情感，那也是害怕我們對於分身體的愛，會讓鸚鵡和溫妮也落得被政府利用的下場。
如果當你意外死在深愛的分身體手上時，你才會知道，這世界帶給我們的多麼沉重的絕望。
她害怕我們因為萌生想要推翻政府規定的想法，導致鸚鵡跟溫妮的「絕對保護指令」啟動，最後死於他們手上，迎接那真相時，對彼此都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哀慟。
她不計自己被視作多麼討厭的存在，只要能避免悲劇發生，要繼續當個讓人恨得牙癢癢的「莎諾主任」也無所謂。
一面勸說我們的同時，她一面還要監視瑞爾的行為有無越矩。但讓人遺憾的是，皮爾希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瑞爾在得知政府陰謀後，選擇的不是遵從皮爾希的作法，而是另闢新路──要讓分身體們都具有自主意識，就像他那樣。他們也得被視作「人」、「公民」般平等對待，因此他利用他的職權，頻繁進出報銷廠，私下買通該單位人員，定期搬運走要被報銷的分身體們，並給予他們新生命。納作己身勢力，而忘了原本被創造出的初衷。
他要的，是一個分身體不被視作次等存在的世界，隨著時間流逝，他的主張趨於激烈，已經從「平等」轉為「主宰」。
變成一個由長生不死的「分身體」們來制定這個國家的法律，來決定一切事務。分身體也不該被稱作分身體，他們的存在，將足以撼動整個世界。
之後，不曉得是什麼契機，瑞爾忽然從皮爾希遺留給他的記憶中憶起每尊分身體身上有道「隱性指令」的秘密。
但到底是什麼，只有皮爾希本人才知道。
瑞爾不得不正視的事實是，隨著時間流逝，他那能與皮爾希匹敵的高智商開始大幅退化。分身體終究是分身體，他無法像人那樣「演化」。體認到這事實後，他決定開始尋找能替他解開秘密的「鑰匙」。
而那個人──正是我。
待續
再一次更新就要完結了，之後也會連同後記一併發布，謝謝大家這個月的支持。
POPO同步更新中，但巴哈這裡的更新篇幅會再多點，目前規劃每三天更新一次。依照這速度算大概三月底就會完結。
是小坑，請不用擔心追不完XDDDDD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