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理想與現實
第一節
「欸，你會不會覺得我們學校的氣氛最近變得有點奇怪。」
上學時，下課間，陳聰一如既往的坐到洪亞廉前面找他聊天，只不過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陳聰特地壓低聲音說話。
「是嗎？」洪亞廉漫不經心的說：「因為要期末考了，所以大家變的比較緊張吧。」
「才不是這種小事啦。」陳聰煩躁的說：「你沒發現，最近學校內的流氓學生變得越來越囂張了嗎？」
「有這回事？」洪亞廉聳了聳肩，說：「我們學校本來就一堆不良少年了不是嗎？」
「不一樣。」陳聰說：「那些不良少年學生以前還算有點分寸，不管抽菸喝酒還是飆車，至少在校內不敢公然頂撞老師。」
洪亞廉說：「一直都是這樣啊，現在也沒變吧。」
陳聰無奈的搖了搖頭，說：「你在學校都不跟其他學生互動，所以不知道現在學校的氣氛變得有多緊張，打人和勒索的事件變得越來越頻繁，那些不良少年越來越不把老師放在眼裡，聽說昨天放學後，還有一群流氓衝進校內，把訓導主任圍毆到重傷住院，到現在都還昏迷不醒。」
洪亞廉震驚的坐直了身子，說：「訓導主任？真的假的？怎麼發生這麼嚴重的事情我還不知道？」
陳聰沒好氣的說：「我怎麼知道這種事你為什麼會不知道？」
洪亞廉追問：「所以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那些不良少年學生會變得那麼囂張，你有聽到什麼傳聞嗎？」
陳聰遲疑的說：「聽說，是校外的幫派滲透到校園內了，一堆問題學生被吸收加入幫派，那些不良少年感覺自己在外面有人罩，自然變得比以前更加囂張。」
聽到這裡，洪亞廉也壓低了聲音說話：「啊我們班那個張大慶，他在外面有沒有加入幫派啊？」
陳聰小聲的說：「幹，當然有，他平常就那麼囂張，當然是第一時間就被幫派吸收了，想到班上就有這種人，實在是沒辦法安心來上學。」
洪亞廉皺著眉頭說：「應該不會有事啦，我們低調一點，他應該就不會主動來找我們麻煩吧。」
他嘴上這樣說，同時心裡想著：「不對啊，我是英雄欸，怎麼會我在校外打擊犯罪，結果在校內反而要害怕這些不良少年？」
然而，事情並沒有洪亞廉想的那麼簡單，麻煩還是主動來找上他了。
放學的時候，張大慶帶著他的兩個跟班，把洪亞廉圍了起來。
「喂，自閉兒。」張大慶抬高下巴，眼神傲慢的瞪著洪亞廉，說：「錢包交出來。」
洪亞廉冷笑了一聲，說：「哇靠，這麼直接的嗎？你至少也先演一下『你把我撞骨折了，我要你賠醫藥費』之類的戲碼吧。」
張大慶的其中一名小弟對著洪亞廉破口大罵：「工殺小？哩工殺小啦？」
另一名小弟則咬牙切齒的說：「現在是怎樣？翅膀硬了是不是？嘴巴注意一點啦！」
站在中央的張大慶，擺出一副裝模作樣的不耐煩表情，說：「還敢頂嘴？我看，你是沒看過什麼叫壞人齁？」
洪亞廉冷眼看著這三個小混混，看著他們努力裝出一副凶神惡煞的口吻，心中忍不住感到滑稽，自己在校外都對付過不知道多少真正的流氓了，想不到在校內還會被這種混混學生勒索。
張大慶惡狠狠的說：「跟你講啦，林北『魔鬼幫』的啦，不想死就給我小心一點。」他伸出手，在洪亞廉的臉頰上輕輕拍了兩下，洪亞廉立刻惱怒的把張大慶的手撥掉。
洪亞廉的動作惹怒了張大慶，他表情猙獰的說：「唉喲？還敢還手？我看你真的是皮在癢。」
張大慶和他的兩個小弟摩拳擦掌，準備圍毆眼前的洪亞廉，而洪亞廉也暗自握緊拳頭，準備反擊。
雖然他不打算在校內施展超能力，但是憑藉著這幾個月當英雄的經驗，要對付這三個不識好歹的小流氓，應該是綽綽有餘。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隨時都要一觸即發之際，陳聰忽然出現在張大慶背後，他故意提高音量，對著張大慶喊：「喂！大慶哥，要不要喝飲料？我請客喔！」
陳聰這麼突如其來的大叫，讓張大慶嚇了一跳，他憤怒的轉過身去，用力推了陳聰一把，破口大罵：「幹你娘，陳聰，他媽的每次都是你在那邊鬧。」
陳聰被推的向後一跌，撞倒在教室的課桌椅上，將桌椅撞的東倒西歪，發出七零八落的吵雜聲響。
如此大的動靜，引來教室內外學生們的駐足圍觀，甚至，也把附近的老師們給引了過來。
「你們在幹什麼！」教室門口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嘯，眾人轉過頭去一看，原來是正好路過的體育老師，聽到教室內的聲響，所以趕緊跑來查看情況，結果就看見教室內一片狼籍的慘狀。
體育老師伸手指著張大慶，怒罵：「張大慶，又是你！被記了兩支大過還不夠是不是？你現在是真的想被退學是不是？」
張大慶轉過身，朝體育老師罵了回去：「你現在是怎樣？想跟訓導主任一樣被打是不是？」
體育老師氣得面紅耳赤，發出有如雷鳴般的怒吼：「居然還敢威脅老師？你們這群流氓學生到底在囂張什麼？不要以為我會怕你們！」
體育老師長的人高馬大，罵人的嗓音又有如炸彈爆炸一般，氣勢上就讓張大慶三人矮了一截，其中一名張大慶的小弟畏怯的說：「欸，老大，我看今天就先算了啦。」
張大慶表情陰狠的瞪著體育老師，內心掙扎著要不要和這個老師正面起衝突，猶豫了片刻後，他大手一揮，對自己的小弟說：「走！」
說完便走出教室門口，途中還不忘挑釁的瞪著體育老師。
洪亞廉抓住陳聰的手臂，把他從地上拉起來，並說：「你幹嘛幫我，我自己能處理就好了啊。」
陳聰嘻皮笑臉的說：「我哪有幫你，我只是想請他們喝飲料，哪知道為什麼他們會發那麼大的脾氣。」
洪亞廉無奈的苦笑，說：「抱歉啦，害你被推倒在地上。」
陳聰聳聳肩，說：「這不算什麼啦，籃球校隊練習的時候，摔的可比這個還慘呢。」
離開學校後，洪亞廉來到「英雄休息站」，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員工大姊。
「校園裡的不良少年啊，這確實是個很糟糕的問題。」員工大姊聽完後，表情毫無起伏的說：「但是，你跟我講這些，我也沒辦法幫你解決啊。」
「沒有啦。」洪亞廉說：「我只是在想，我是個英雄，在校外已經對付過不少真正的流氓了，但是到了校內，我居然還要被那些不良少年霸凌，感覺很奇怪啊。」
員工大姊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身為英雄就是要過著雙重生活，只要你脫下面具，你就再也不是『紅蓮術士』，而是一個平凡的高中生了。」
這時，坐在一旁的鋼鐵戰士突然插話：「其實，有一個辦法能解決你的煩惱。」
洪亞廉立刻轉過頭來，好奇的問：「什麼方法？」
「就是直接把那個不良少年混的幫派滅了。」鋼鐵戰士說：「只要背後沒有幫派撐腰，那個不良少年也不敢這麼囂張了吧，甚至更幸運的話，還能把那名不良少年送進少年感化院。」
員工大姊皺起眉頭，不滿的說：「要去攻擊一個幫派，至少會是四星任務，我不會答應讓『紅蓮術士』接這種任務的。」
鋼鐵戰士說：「我知道你不願意讓『紅蓮術士』接太危險的任務，但是，他是擁有超能力的超級英雄，這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天賦，結果現在妳只讓他接毫無危險性的二星任務，妳總不能這樣一直限制他的發展吧。」
員工大姊說：「他現在是『實習英雄』，所以才需要由我來控管他接的任務，等到他變成『正式英雄』了，愛接多難的任務都不會有人管他。」
洪亞廉說：「那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變『正式英雄』？都已經三個月了，最近我在任務上也沒犯什麼錯，為什麼還不能變成『正式英雄』？」
員工大姊暗自嘆了口氣，然後看著洪亞廉，語氣誠懇的說：「你最近確實表現的很好，只要照這樣繼續努力下去，很快就能變成『正式英雄』了，不需要著急。」
洪亞廉表情無辜的說：「我沒有著急啦，只是覺得最近有點……原地踏步。」
員工大姊沉默了片刻，然後開口說：「來吧，多接幾個任務，讓自己忙碌充實一點，或許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於是，員工大姊又替洪亞廉找了一個新任務。
「任務危險度：一顆星。任務內容：有個變態在公園裡騷擾女性。」
洪亞廉坐在副駕駛座上，意興闌珊的說：「這種任務根本只有零顆星吧，一個變態是能有什麼危險度，說不定附近的普通民眾已經把他打跑了啊。」
員工大姊說：「聽說是那個變態拒絕承認自己的罪行，和現場的民眾起了衝突，甚至打傷一兩個人，所以才會被訂為一顆星的危險度。」
洪亞廉低聲喃喃自語，似乎是在抱怨著什麼。
員工大姊說：「你是在想，自己明明是個有超能力的超級英雄，卻還要來處理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實在大材小用，是嗎？」
「我沒這樣想啦。」洪亞廉言不由衷的說。
員工大姊繼續說：「雖然這個任務危險度確實很低，也稱不上是什麼重大危機，但有人報案就代表有人受害，對於被騷擾的女性來說，英雄的救援是非常重要且緊迫的。」
「我知道啦。」洪亞廉正襟危坐，抹了抹自己的臉，說：「我會打起精神好好幹的。」
一如既往，員工大姊特地挑選距離「英雄休息站」比較近的任務，所以他們只花了短短的幾分鐘，就抵達事件發生的現場。
「我不是變態！我沒有偷拍！」
大老遠的，洪亞廉就在車上聽見一名男子驚慌的怒吼，以及看見不遠處公園內聚集的人群。
很明顯的，罪犯和被害人就在那堆人群之中。
洪亞廉二話不說，打開車門，朝著現場聚集的人群衝了過去。
在人群中的縫隙之間，他瞥見了罪犯的身影。
那是一個身材肥胖的宅男，上半身穿著美少女動漫T恤，下半身穿著邋塌的寬鬆牛仔褲，留著油膩的頭髮。
這名宅男的情緒十分失控，對著圍觀群眾怒吼：「我才不是變態！她在誣賴我！」他在喊叫時臉頰也隨之抖動，看起來有點滑稽。
僅管這名宅男喊的如此激動，但一旁圍觀的民眾仍不斷對著他指指點點。
「別狡辯了啦，等等英雄就來抓你了啦。」
「做錯事還不承認！無恥！」
「居然偷拍女生的裙底，好噁心的宅男。」
在圍觀群眾的一片叫罵聲中，洪亞廉徑直穿過人群，一些人注意到他的出現，紛紛讓開道路，並發出雀躍的歡呼：
「英雄來了！惡人要受到懲罰囉！」
「英雄大人，就是他，他就是那個偷拍的變態，快打死他！」
「是『紅蓮術士』欸！趕快拍起來。」
洪亞廉走到宅男面前，對他說：「我是U-hero的英雄『紅蓮術士』，你乖乖束手就擒吧。」
看見洪亞廉的出現，那名宅男變得十分激動，彷彿見到救命稻草一般，哀求的說：「英雄先生，你來的正好！這些人都在誣賴我，我真的沒有偷拍啊，求求你幫我洗清嫌疑！」
洪亞廉煩躁的說：「跟我解釋沒有用，去跟警察解釋吧。」
聽見這句話，那名宅男勃然大怒，憤恨的說：「我沒做的事就是沒做，你憑甚麼抓我！」
此時的洪亞廉，因為被員工大姊限制不能接高危險度的工作，又被安排來處理這個一星任務，此時心情已經很差了，結果又看見那名宅男死不認錯的態度，頓時心中一股無名火升起，立刻大步向前一跨，抓住那名宅男的手臂，並將他狠狠按倒在地上。
「叫你乖乖束手就擒，聽不懂嗎？」
宅男肥胖的身軀，被體型比他瘦一輪的洪亞廉壓制在地，他的雙腳不停掙扎亂踢，同時嘴裡叫喊著：「英雄打人啦！英雄打人啦！」
洪亞廉語氣粗魯的說：「英雄的工作本來就是打人啦！」
宅男被洪亞廉毫不費力的制伏了，等了十幾分鐘警察到來以後，將那名宅男上銬帶走，這場鬧劇才算是落下帷幕。
洪亞廉的情緒依舊十分暴躁，他踏著重重的步伐，走回員工大姊車內，然後不滿的埋怨：「這什麼毫無意義的無聊任務。」
然而，這次任務造成的後續影響，直到隔天才正式發酵。
「『紅蓮術士』，我想有件事我有義務告訴給你知道。」隔天，一踏入英雄休息站內，員工大姊劈頭就給洪亞廉來這麼一句。
洪亞廉聽得莫名其妙，問：「什麼事啊？」
員工大姊說：「昨天，你去抓捕的那個被指控偷拍的男人……」
聽到這裡，洪亞廉立刻搶著說：「喔，說到那個變態就有氣，還死不認錯，真的是有夠不要臉，啊那個變態怎麼了？」
員工大姊表情嚴肅地看著洪亞廉，緩緩的說：「昨天警察審訊完了，那個男人，確實是被誣賴的。」
這句話宛如五雷轟頂，洪亞廉錯愕的問：「蛤？什麼誣賴？怎麼回事？」
員工大姊說：「根據警方的調查結果，昨天那起事件中報案的受害人……或許現在不該說是『受害人』了，而是『報案人』，報案人單純只是看那名宅男不順眼，想要惡整他，所以才會按下U-hero的緊急求救按鈕。」
亞廉不可置信的說：「為什麼會有人想做這種缺德的事情？」
員工大姊露出一抹無奈的苦笑，說：「你不知道，U-hero這個app剛推出的時候，這種亂報案的事件整天發生，直到最近幾年才變得越來越少。」
洪亞廉低下了頭，一言不發，他緊握雙拳，表情苦悶，似乎是相當自責。
看見他這個樣子，員工大姊用比較溫和的口吻說：「你幹嘛這麼自責，這件事無論是從法律層面還是道德角度來說，都不是你的責任。」
洪亞廉說：「怎麼會不是我的責任？昨天那個被誣賴的宅男向我求助了，我卻對他置之不理，而且我制伏他的手段還有點粗暴。也許，我昨天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應該要冷靜一點，先搞清楚現場情況，那麼那名無辜的宅男就不會被我攻擊了，這是我能做到的，但我卻沒這麼做，所以這件事當然有我的責任。」
員工大姊斬釘截鐵的說：「不對，這件事你完全沒有責任，責任全都在那名胡亂報案的人身上。」
「以前U-hero剛推出的時候，胡亂報案的情況佔了四成，無聊的學生用這個app互整，想衝點閱率的網紅用這個app製造事端，甚至還有人把英雄找來只是為了要一張合照。當時的情況，不但造成許多糾紛與混亂，而且還壓縮了真正需要幫助的人的資源。」
「於是，政府制訂了一條新的法律：『英雄任務執行法』，如果有人胡亂報案或錯誤報案，導致無辜的人被英雄攻擊，那麼英雄不需要負任何法律責任，相反的，報案人必須接受刑罰，而且判罰的非常重，所以很快，胡亂報案的人就迅速減少了。」
這番話完全沒有起到安慰的作用，洪亞廉的情緒依舊十分低落，他喪氣的說：「你跟我講這個，我的罪惡感也不會減輕啊，你用法律來安慰我，但是我自己的良心過意不去，沒搞清楚狀況就誤傷無辜民眾，這樣算什麼英雄？」
「你不必想的這麼複雜。」員工大姊身體微微前傾，拍了拍洪亞廉的肩膀，說：「U-hero提供了一個安全的平台，讓英雄們能夠無後顧之憂的打擊犯罪，這就是這款app存在的意義。英雄們要做的，就只是在app上接取任務，到現場控制住嫌犯，然後把嫌犯交給警方，僅此而已，我們的職責就是這麼單純。至於嫌犯是否被誣賴，是否真的有犯罪，那就只能交給警方和法官去判斷了，這並不是我們應該煩惱的。」
聽到這裡，洪亞廉緊皺的雙眉稍微鬆開了一些，說話語氣裡的自責感也少了一些：「真的是妳說的這樣嗎？」
員工大姊說：「我知道你一時之間還難以接受，畢竟你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情，不需要急著下定論，好好沉澱一下，思考一下，相信你遲早也會想明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