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與反支配的惡意〉
有支配階級,就有所謂的「啄食順序」。每個個體都知道自己處在啄食順序中的哪個位置,看到地位高於自己的人就會自動退讓。有這順序的好處是,非死即傷的衝突可以被避免,而這對大家都有好處。
位居階級頂點,就能掌握支配能力。而考量到支配能力對交配繁殖帶來的好處,人性中很自然會有想要爭取高位的一面。
在很多物種中,生理條件或能力會把個體推上階級頂端,比方說會用大角相互鬥爭的雄鹿就是一例。但說起跟我們比較親近的黑猩猩,想平步青雲就不能單憑蠻力。
兩隻孱弱的雄黑猩猩可以合作扳倒弱勢的一隻,而人類則可以在這種路線上更上一層樓,展現出所謂的「攻擊性優勢」或「社會性優勢」。
攻擊性優勢較明顯的個體會我行我素,會不惜引發爭端也要得到所想,會咄咄逼人使人不敢輕舉妄動。他們會使用馬基維利式的策略,包括詐欺與哄騙,去達到目的。
相對於此,具有社會性優勢的個體會傾向於使用道理去說服人。他們自信,樂於在眾人面前發言,善於啟動對話,喜歡承擔責任,而其他人也會找他們來替自己決定事情。
為了學習的目的,具有社會性優勢之人會去模仿其他成功之人,而具有攻擊性優勢之人則較不會在做決定時使用他們所知的社交資訊。
人類透過演化做出許多適應,以便能在支配階級制度中生存。我們從小就能理解階級的規則。我們知道自己必須向誰尋求許可,也知道自己對誰有一份義務。
我們渴望階級中的高位。的確,想往高處爬是基本的人性。我們往往一句話都還沒說出口,就可以察覺到他人與我們在地位上的差異。
就跟猴子一樣,我們非常在意別人的地位高低。猴子會放棄甜蜜櫻桃汁的招待,只為了瞥見一眼猴群的帶頭老大。要是你覺得人類不會做這種傻事,你可以去書店看看雜誌的封面後再想想。
有地位的觀念跟在意地位,並不是件壞事。這有助於在下位者習得在上位者的成功祕訣。地位崇高者的容貌總是比較能吸引我們的注意,也比較能停留在我們的記憶裡。
這在演化上的意義,在於讓弱者可以較易覓得強者的庇護。對地位的看中,可見於不同文化、不同性別與不同年齡的人類身上。這是一個普世的現象。
我們因此是一個同時從演化手中接下了兩種面向的物種,我們既反霸權,也追求地位。
厄達爾在這一點上有很精闢的說明。按他所言,我們擁有「兩種相互矛盾的秉性組合:我們想要得到更多,但同時又想阻止別人得到更多;我們想支配人,又不想讓別人成為支配者……這種衝突矛盾,深深被整合在我們的心中。」
由於我們兼具支配與反支配的心裡面向,很顯然要問的下一個問題就是:甚麼因素會影響哪一個面向佔得上風?
博姆主張這些因素包括人對於階級的感受,包括社會需要中央集權的程度,也包括下位者可以掌控上位者的程度。
當大約一萬年前,多數人類開始定居在農業社會中,平等的狩獵採集社會就讓位給了教具階級性,由某些人支配其他人的社會。
這按照厄達爾的觀察,是因為新的環境讓我們的反支配傾向失效。人類如今生活在較大的群體中,擁有私人財產,也承認了酋長或頭目的正當性。儲量的增加,讓人得以用錢換得保護,讓源自反支配的反抗力量被阻卻在外。
這一切跟惡意有甚麼關係?一種看法是我們演化出的支配與反支配傾向,都可以創造出符合惡意定義的行動。
我們的反支配面相不樂見自己被拋在後面。它會鼓勵我們,不惜付出代價去趕人下台。它或許也知道為了明哲保身,安靜一點比較好,但它就是忍不住要叫那個大嗓門的惡霸把臭嘴閉上。
我們的這一面會想把有權有勢者拉下馬來,至於自己能不能往上爬則不是重點。這樣的行為可稱為反支配的惡意。
人性的這一面相會慫恿我們去支持能弱化階級的想法跟意識形態,比方說普世人權、多元文化,乃至於各種多元性。它會拉著我們成為政治光譜上的左派。
我們想要支配人的那一面,也不樂見我們落於人後,它會希望我們居於人前。只要能換得相對優勢,想支配人的這一面就會願意付出代價去傷害他人。
它會鼓勵我們在梯子上往下降一格,以換取別人也被妳踩下去一格。這樣的行為則稱為支配的惡意。
人性的這一面會慫恿我們去支持有利於階級存在的一是型態,像是民族主義、清教徒的工作倫理,還有以自由市場為中心的自由主義。
它還會要我們去抱持種族歧視、性別歧視,還有反猶太與反移民的態度等有問題的態度,藉此讓階級制度獲得正當的地位。這會拉著我們朝政治上的右派靠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