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習班裡,人們戲稱我們為三劍客,純粹只是因為我們一天到晚黏在一起。其實,我們和達太安[2] 那三名火槍手好友一點也不像,沒有什麼行俠仗義的事蹟,也沒有各自在外交往的情人,說穿了就是三個無聊至極的高中生。
不過我們的組合似乎真的很引人注目,這點梁竹君要負上最大責任。
她不僅外貌出眾,成績優秀,校內英語演講比賽榜上有名,還是排球隊的強將,在女校裡完全是偶像等級。下課時學妹們在班級教室外探頭探腦、每逢節日桌上就會隨機出現小禮物跟卡片、比賽時圍觀群眾爆出的加油喝采⋯⋯族繁不及備載,對她來說都是家常便飯。就算這十項全能的人設已經被韓彥安吐槽到快要爛掉,依然不減她的個人魅力,看來老梗之所以好用,就是因為這些完全能刺激少女腦中多巴胺分泌。
事實上,以調侃她為樂的韓彥安,也是活脫脫從漫畫裡走出來的人物,大概是仗恃著自己是人家的青梅竹馬所以口不擇言。是說青梅竹馬這個設定本身就很少女漫啊喂!
總之,他不像梁竹君有令人印象深刻的長相和才華,各方面表現頂多就是中上,給人的第一印象溫吞木訥,人緣卻好到令人匪夷所思。他乍看之下是團體裡面最不顯眼的角色,實際上卻發揮了穩定浮躁人心的作用;因為擅長傾聽,有許多女孩子不知不覺就受到他吸引,看他卻也從來沒有跟誰發展過感情,說起來也是個罪惡的男人。
一個是校園裡的叱吒風雲的耀眼人物,一個是悶不吭聲就擄獲眾人芳心的狠角色,我後來跟他們演變出牽扯不清的關係,大概可以列入我們補習班七大不思議之一。順帶一提,其他六大不思議都跟我一輩子不想知道的靈異事件有關,至於梁竹君跟韓彥安屢次架著我想去見證真偽的惡行,實在罄竹難書,就先略過不提。
寫到這裡,我發現要客觀形容自己比借喻大仲馬的角色還要困難。
這樣說好了,假如我們真的活在漫畫世界裡,我的角色影薄到可以直接分配成坐在主角後面一整個學期沒發半句聲的同學丁,因為就連跑龍套的同學甲乙丙都多少會有幾句充場面的台詞。從小到大我唯一可以誇耀的大概就只有成績不錯,乖巧聽話,永遠是老師推派的模範生。但自從上了全國排名前三的高中後,我這點死讀書的小聰明讓我原形畢露,高中第一次段考結果出爐後,我就認命去補習班報到,以挽救岌岌可危的升學之路。
如果生命有轉捩點,無庸置疑是在這個我垂頭喪氣踏入補習班的晚上。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補過習,一方面是替家裡省點錢,另一方面是在學校要跟同學玩社交小圈圈的遊戲已經很煩了,我實在找不到理由說服自己為什麼要花錢去找罪受——聽人說,去補習班真正在用功讀書的成分少,交朋友的成分多,簡直本末倒置嘛。
時間還早,我選了個階梯教室後排不顯眼的位子坐下來,殊不知才剛放好書包,前排的人就轉過身來對我說話。
「同學同學。」
為什麼這口吻那麼像直銷?我仍然禮貌性地微笑點頭。「什麼事?」
「你知道世界上存在虛擬點這種地方嗎?」
我扭頭看了一下貼在教室門上的海報,確定自己沒有錯棚到什麼哲學補習班。
「呃⋯⋯不知道?」
沒頭沒腦丟出這個疑問的女生陷入沈思。看她沒有要繼續接話,也沒有要轉回去的意思,我頓時有點尷尬。不過我不是那種會跟陌生人主動找話聊的個性,於是從書包裡拿出數學講義,準備與今天的課後習作奮戰。
「韓彥安該不會真的穿越到異世界去了吧?」
「你小說看太多囉。」我忍不住吐槽的衝動脫口而出。
「這個路痴自信爆棚,自信滿滿跳上公車後才發現根本搭錯,結果直接開上高速公路,奔向浩瀚的星空。」她聲色俱佳地表演巴斯光年「飛向宇宙,浩瀚無垠!」的姿勢,「我叫他停止腦內小劇場,下一站快下車啊!結果他說跑馬燈顯示的是『虛擬點』,現在整個人不曉得被載到宇宙哪顆星球去了。」
她一臉沉痛地把手機湊到我面前,好近!太近了!你有沒有對焦的概念啊?
「叫你朋友直接問司機不就好了?」
「他生性害羞,我看很難。」
「那看公車路線圖啊,車上不是都有?」
「喔等等,他又傳簡訊來了——啊,被載到公車總站了。」
一陣短暫的沈默。我們一對上眼,不小心同時笑了出來。
「這什麼展開啦。」傻眼。
「重點是他身上沒有現金,只能用悠遊卡,連招計程車都沒辦法。」看她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我不禁同情起她這位朋友,「要路痴再搭公車沿原路回來,我看到的時候已經山無稜天地合,也該是訣別的時候了。」不要這麼自在地說出地獄梗啦!
「你乾脆就遠端遙控他吧?」我建議。
她露出醍醐灌頂的神情,按下撥號鍵。嘟——嘟——嘟——「喂?」
手機音量不大,卻足夠讓我聽見另一頭的聲音,說話的男生給人一種不疾不徐的舒適感,完全聽不出是隻迷途羔羊。
「OK,韓彥安你先不要慌,去對面站牌看一下公車路線,不要隨便——」
「我剛上車。喔,開上另一條高速公路了。」
不要那麼淡定啊大哥!
看著前排的女生一邊搥著桌子一邊笑得人仰馬翻,我也忍不住跟著抱著肚子笑起來,原本踏入補習班的陰霾早就一掃而空。
我跟梁竹君就是這麼認識的,在還不知道彼此名字的情況下,聯手解救搭錯車繞了大半個台北的韓彥安。這也是我第一次體驗到傳聞中的人物活生生出現在眼前是什麼感受。在那之前我只能想像就讀第一志願的名人,應該是某種高不可攀的存在,是走到哪裡都追隨者成群的女王蜂,沒料到竟然會是這個劈頭就用虛擬點開場的古怪同學,而她在補習班裡也幾乎只跟韓彥安混在一起。啊,還有我。
我們無聊至極的三劍客日常就這樣跟著一一解鎖,都是托這兩個人的福。
[2] 法國文學家大仲馬(Alexandre Dumas)的作品《三劍客》中的主角。
一本日記,兩把口琴,記錄著三名高中生的無聊日常。
小後記:
結果禁足在家期間居然感冒了XD
大概是暖氣關掉,天氣卻還沒暖到可以只穿單薄衣物到處跑的程度。
休息好幾天已經好多了,這兩天還把勒瑰恩奶奶的地海系列終部曲《地海奇風》看完了。
看完一本好作品之後總是有種難以言喻的惆悵,期許自己也能寫出這樣的故事。
祝各位身體健康!我們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