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蓬元帥考辨　作：李遠國、王家祐

四川文物（成都）　1997年第3期

　　在四川大足道教石刻中，有二尊天蓬元帥的造像，一見於石門山三星洞，一見於舒成岩紫微大帝龕，它們均為南宋中期的作品。其形像皆猙獰恐怖，令人生畏，一反漢唐以來道教神真面慈顏和的傳統風格，讓人耳目一新。那麼，這位天蓬元帥來自何方？他在道教神系中的地位如何？本文就其來源、演變及影響做一初探，以求教於方家。

一、從身神、護法到主神

　　天蓬之名，首見於六朝道書《上清大洞真經》①卷二。內言存思人體身神法，繼真思、默咒之後，「次思赤氣從兆泥丸中，兆乃口吸神雲，咽津三過，結作三神，一神狀如天蓬大將，二神侍立，下布兆肝內。」並附有存思圖，其天蓬大將雙手合抱於胸前，頭戴將冠，身披金甲，面容英俊，立於二尊神將之中。據此，則天蓬當為道教中人存思內煉之身神。

　　身神為道教神系中的一大類，又稱身體神、體內神，這是道教對於人體結構與內部組織一種十分獨特的觀點。道書中有百神、三百六十神、三萬六千神乃至億萬神諸說。如《太上老君玄妙枕中內德神咒經》曰：「子等身中有三萬六千神，左三魂，右七魄，身有千二百形影，體有萬二千精光、五髒六腑二十四神。常存念之，勿使離身；有病三呼，即降其真。」《老子河上公章句》亦說：「人能養神則不死，神謂五臟神也。肝藏魂，肺藏魄，心藏神，脾藏意，腎藏精與志。五臟盡傷，則五神去。」

　　這個身神系統有經有緯，主次分明，上下呼應，內外配合，它以五髒六腑之神為主體，再配以三景、九宮、三十九戶以及丹田、胞結、精血、魂魄、雌雄等身神，它們皆有名諱、形像以及所主所司，共同維護著人體的健康與生命。如人的大腦可分為九宮，即明黨宮、洞房宮、丹田宮、流珠宮、玉帝宮、天庭宮、極真宮、玄丹宮、太皇宮。《黃庭內景經》曰：「泥丸九真皆有房，方圓一寸處此中，同服紫衣飛羅裳，但思一部壽無窮。」九宮之中，各有主神，均有不同的職能。如明堂宮有三真，明童真君「口吐青黃紫雲之氣，坐於其中，禁遏一切邪魅之氣②。」九宮身神之中，尤其以泥丸宮（上丹田）三真為最重要。《洞真太上素靈洞元大有妙經》說，泥丸有三真「乃一神之靈余，百神之命根，津液之山源，魂精之玉室。」《大洞雌一玉檢五老寶經》亦云：「泥丸神名伯桃，是為大君，定生扶命，壽億萬年。」

　　此天蓬神即為泥丸太君的化身。《道法會元》卷一七一《鄧天師倒持法》曰：凡欲修成此法，「須平旦入室朝修。未出戶之時，以淨水一鐘，安神尺於水鐘之上，俱置天蓬元帥真形前。次安九天寶印，在水鐘下。然後二手結元帥印，存見五臟分明，六甲六丁侍衛。次存九晨自北方玄虛中來罩，兆頂紫氣出於泥丸後戶。蓋於泥丸中有天蓬大元帥，長九尺，存之分明良久。先叩齒九通，念淨天地神咒。又叩齒五通，念天蓬安神咒。咽津五過，畢，再叩左齒，撞天鐘；後叩右齒，鳴天磬；次叩中間二齒，擊天鼓，各七通。然後微咒之，務以數多立限。若至萬遍，功德滿足，邪鬼魔精、凶惡妖怪聞名即去，萬病千殃傳言即愈，能令枯木生花，竭水湧泉，破五鬼疫癘，降六天故氣，半天五酉，山魈妖狐，隨呪絕其影響矣。」

　　由此看來，這位天蓬元帥不僅可以養護人體，亦是辟鬼驅邪的威猛力士，於是從泥丸之神，演變成為道教虛幻靈界中的護法，影響也隨之愈巨。其天蓬咒、天蓬符、天蓬印、天蓬神尺、天蓬大法，遂流傳千年，遍布大江南北。天蓬元帥的根本咒——天蓬咒，首見於梁朝陶弘景《真誥》卷十。其咒曰：

　　陶弘景指出，此咒屬於北帝煞鬼之法，本為東晉道士楊羲口授，故世人知之罕少，僅在道門秘傳。其咒內含酆都六宮鬼神之名。「鬼有三被此咒者，眼精目爛而身即死矣。此上神咒，皆斬鬼之司名，北帝秘其道。若世人得此法恆能行之，便不死之道也。男女大小皆可行之，此所謂北帝之神咒，煞鬼之良法，鬼三被此法，皆自死矣，常亦思聞此言矣。因病行此立愈。叩齒，當臨目存見五臟，具五臟神自然存也。酆都中秘此咒法，今密及耳，不可泄非有道者。」

　　天蓬咒法自東晉問世後，主要流傳於道教上清派中，繼楊羲、陶弘景之後，先後有鄭思遠、董大仙、北華仙人精通此法。至初唐鄧紫陽創立道教北帝一派，天蓬的神格地位大大提高，成為威震唐宋時期的北帝四聖之首輔。《道法會元》卷一七一曰：「夫天蓬神咒出自《北帝玄變真經》，古今修學上道無不先當授行。蓋驅伏魔試之上法，不死致仙之徑路。兼元帥真君門下有董大仙者，專於此道，以成高仙，驅用直月五將，奏拜鷹犬靈章、助翼威神，斬馘小醜。及紫陽鄧天師有倒持之法，七字密語，玉尺神印，流傳全世，功驗難窮，無所不治。」

　　鄧紫陽創北帝派奉北極紫微大帝為主神，大帝麾下有天蓬、天猷、翊聖、玄武，合稱北極四聖（四大元帥）。《太上九天延祥滌厄四聖妙經》曰：「仰啟北方四元帥，束縛群魔大聖尊，披頭仗劍形容，百萬天兵常擁護。天蓬天猷除凶惡，翊聖真武賜吉詳，臣今伏願降靈壇，一切災厄自消散。」並講述了他們各自的形像和神職。

　　其首輔便是天蓬元帥。他「現三頭六臂之威容，運七政八靈之洪造，帝鐘纔震，萬聖齊臨，鉞斧輕揮，羣魔碎滅，神光赫赫，常救護於眾生；真性巍巍，誓永興於正道。」《道法會元》第二一七曰：「天蓬元帥三頭六臂，赤髮，緋衣，赤甲，跣足；左一手結天蓬印，右一手撼帝鐘，又左一手執斧鉞，右一手結印擎七星，左一手提索，右一手仗劍，領兵吏三十六萬騎。」《太上北極伏魔神咒東鬼錄》亦說，天蓬元帥「三頭六臂，執鉞斧、弓箭、劍、鐸、戟、索六物，身長五十丈，黑衣玄冠，金甲，領神兵三十萬。」

　　今大足三皇洞主像左側的護法即為天蓬，右側的護法則為天猷。天蓬造像身高1.94米，寬0.52米，厚0.26米，面目猙獰，威猛可怖，頭載束髮冠，身披胸甲，腳蹬戰靴。披帛繞體下垂，三頭六臂，其左上手舉法印，右上手握帝鐘；左中手在傍執弓，右中手握二箭置胸前；左下手抓住一龍的左角，右下手拄宣花於體側。在舒成岩紫微大帝龕主像左側的護法神將，亦為天蓬，面容暴怒，三頭六臂，其左上手執帝鐘，右上手舉兵器（殘）；中二手在胸前合捧一法印；左下手置於一龍頭的雙角上，左下手執一方天戟，戟尖有紅纓下垂。這兩尊天蓬造像的形像極為相似，僅手勢、器仗略有差別。

　　按道經所載，天蓬左上手所舉法印，當為「天蓬印」。《道法會元》卷一七一曰：「天蓬印方二寸五分，用神木刻印於甲子。」右上手所執為帝鐘，又名鋒火鈴、法鈴，為道教的一種重要法器。《天皇至道太清玉冊》卷五曰：「黃帝會神靈於昆侖之峰，天帝授以帝鐘。道家所謂手把帝鐘，擲火萬里，流鈴八衝是也。」《道法會元》卷一五六說：「元帥帝鐘，昔皓首仙翁付五嶽大神，能驅山鎮海，移動宅舍，治岩石之精。」其餘手中所持弓箭、劍、戟、索等均為天蓬兵器。至於天蓬左下側蹲伏的那條惡龍，則是天蓬元帥的坐騎——夔龍（圖三）。《道法會元》卷一六八曰：「帝敕夔龍，頭戴魁罡，兩眼雷電，閃爍神光，鼻衝五嶽，氣布十方，牙如利劍，啖鬼神王，天蓬有令，萬鬼滅亡，電光萬丈，殄掃凶強，口吐毒火，焚盡鬼殃，急急如律令敕。」

　　在北帝派的神系中，大蓬元帥本屬北帝之首輔護法。但隨著道門及民間對天蓬廣泛的崇拜，道教中出現了許多以天蓬元帥為主神的法術，如上清天蓬伏魔大法、上清童初五元素府玉冊正法、天蓬紫宸玄書法，以及名目繁多的天蓬咒、天蓬符。如《太上三洞神咒》中所載的天蓬啟請咒、天蓬大咒、天蓬馘魔咒、天蓬敕咒、召大仙咒、天蓬神尺咒、保生咒、斗煞咒、敕天蓬將咒、加句天蓬咒，《太上助國救民總真秘要》中所收的天蓬追鬼符、天蓬黑篆神符，《靈寶領教濟度金書》卷二七三所收的天蓬三十六將符，皆說明唐宋時期對天蓬的信仰盛極一時。

　　《太上助國救民總真秘要》卷三曰：「按天蓬神即北帝下將也。經云：天蓬本形，是北抖第九星也，即金眉老君化身，伏魔救護眾生，無向男女，悉可奉之。」《道法會元》卷一五六亦云：「祖師九天尚父五方都總管北極左垣上將都統大元帥天蓬真君，姓卞名莊。三頭六手，執斧索弓箭劍戟六物，黑衣玄冠，領兵三十萬眾，即北斗破軍星化身也，又為金眉老君後生。生於周時，孔子稱卞莊子，即其神與。元帥威猛，制伏妖魔。凡行雷法，無天蓬不可以役雷神；獨行雷法，無天蓬不可顯驗。元帥側有從童，或騎夔龍，部領一氣都統大將軍、直月五將軍、飛鷹走犬二使者、無義神王、威劍神王、戰伐神王、聾兵啞將、黑殺洞淵三十萬兵、三十六員大將、無鞅天仙兵吏，並在煌煌紫雲火焰之中。」

　　如此威猛顯赫的道教大神，卻被吳承恩開了一個不小的玩笑。其《西游記》中謂王母蟠桃會上天蓬元帥酒醉失態，貶出天關，錯投胎而成豬八戒。好在護持唐僧求法有功，如來曰：「豬悟能，汝本天河水神天蓬元帥，為汝蟠桃會上酗酒戲了仙娥，貶汝下界投胎，身如畜類。幸汝記愛人身，在福陵山雲棧洞造孽，喜歸大教，入吾沙門，保聖僧在路，卻又有頑心，色情未泯。因汝挑擔有功，加升汝職正果，做淨壇使者。」這樣一來，天蓬元帥方由豬八戒再升格為佛門之使者。

　　從身神-護法神-主法大神-豬八戒淨壇使者，這便是天蓬演變的主要歷程。需要說明的是，道教中人並不理會吳承恩的遊戲之說，時至明清，仍以天蓬為四聖之首，並非常敬重，廣行其法。

二、巴蜀地區的天蓬崇拜

　　道教北帝派的出現，與對天蓬的崇拜息息相關。史載初唐道士鄧紫陽，於故鄉江西臨川麻姑山「修酆都之術，在此山洞之中五載矣。日夜修持，略無懈怠，誦天蓬神咒無時暫舍」，遂得北天六丁使者賜爾黑篆神符三十六道，可以禁制萬鬼妖精③。其後遍遊名山福地，以法術見重於玄宗，敕封天師。有侄子鄧德成承其法統，唐顏真卿《麻姑山仙壇記》曰：「紫陽侄男曰德成，繼修香火，弟子譚仙岩法箓尊嚴，而史伭洞、左通元、鄒郁華皆清虛服道。」繼之者有鄧延康、鄧道才、鄧道苗、鄧啟霞、何元通、王棲霞、黃洞元、瞿童等，並得力唐室如武則天、德宗、憲宗、武宗、宣宗、懿宗及眾多大臣的推崇，很快便在全國範圍內傳播，並出現了一批北帝、天蓬、四聖專祠，推演其法。

　　流風所被，巴蜀地區亦盛行北帝、天蓬大法。五代杜光庭《道教靈驗記》中記載：成都雙流人王道珂，「行坐常誦天蓬咒」，曾以此咒斃滅野狐妖異，他說：「天蓬將軍是北帝上將，制用一切鬼神，豈止誅滅狐狸小小妖怪矣。」成都人範希越，「事北帝修奉之術，雕天蓬印以行之，祭醮嚴詰」，祈雨立驗。成都古觀玉局化，唐時於化中專設北帝院，為「冥府天曹」之庫。益州新都李萬壽道法精微，誦天蓬咒以召請「四目老翁」。杜光庭本人亦習北帝道法，並於四川酆都縣仙都觀得北帝派秘籍《黑律》，整編傳世。所謂「黑律」，是指北帝所主酆都鬼城所用的文籍皆為黑色。「北帝統率神將吏兵，演大魔黑律，行酆都九泉號令符，糾察三界鬼神印，降伏魔群，驅蕩妖氛，救護黎庶④。」「凡欲行時，當先申西台御吏，及申天蓬真君，備牒九獄主者關帥捉之，次差桑將軍與追魂盧頭大將軍收捉，此名斬魂之法⑤。」其後，北帝派便以四川酆都為鬼城冥府的大本營，逐漸取代泰山地獄的地位，四川酆都亦由仙家之福地，一步步演變成為鬼魔聚居之地，《玄天上帝啟示錄》卷四亦說，酆都為北帝、四聖的「夔州下院」。

　　入宋，三十代天師張繼先隱居青城，修習北帝道派，並開創北帝派地祗宗。所謂：「地祗」，是指北帝麾下地祗上將溫瓊。黃公瑾《地祗上將溫太保傳》謂其本為唐代郭子儀屬下猛將，後卒歸東嶽冥府為太保，至宣和時皈依張繼先，同入川至青城，力助天師降伏青城後山大溪洞「慈利大帝」所部鬼魔，並准酆都嚴刑《黑律》，「斬妖魔於青華觀左山」。因其屢立大功，天師為其「作地祗一司正法」，保奏溫瓊「為助法翊靈昭武大使太保，以酆都肅殺馬、黑馬三千人付統領，以聽驅使。「」

　　張繼先在青城傳播北帝道法，有王宗敬入青城天寶洞，師事天師學習《獨體地祗溫太保秘法》。功成道妙，並將此法傳入秦境，「其在衡門、洛水濟人，但念太陰化生咒及丙丁生鬼符，用驅邪院印一顆，無不感應，其潭湖江河之民來求水者，日以數千記。」後以秘法傳青城道士吳道顯，並命其入福建布道。道顯憑溫瓊之神威，借天蓬大咒之靈力，出入泉州、泗州，降魔誅妖，普濟世人。晚年返歸青城，度弟子五百三十二人，「自後太保及十地祗之書散流天下，崇其法甚多。惟青州柳伯奇、果州鐘明真得其真傳。」

　　《道法會元》卷二五三概括曰：「地祗一司之法，實起教於虛靖天師，次顯化於天寶洞主王宗敬真官，青城吳道顯真官、青州柳伯奇仙官、果州威惠鐘明真，相繼而為宗師，其後如江淅閩蜀湖廣嗣法者何限姓名，昭揭寧幾人。其書始則有石碑本，繼則有鐵林府地祗，原公夫人廟地祗，五雷地祗，五虎地祗，索子地祗，十字地祗，四凶地祗，聖府地祗。後則有蘇道濟派，溫州正派，李蓬頭派，過曜卿派，玄靈續派，如此等類，數之不盡，千蹊萬徑，源析支分。」由之可見北帝地祗宗與酆都黑律法在宋代盛極的狀況。

　　此外，又有戶埜（字養誥）、徐必大、劉玉、黃公瑾等，先後得巴蜀北帝秘法。盧埜即承杜光庭法脈，編注《酆都黑律》，又習弱繼先地祗大法，同時又師事神霄派傳人陳道一，修行金火天丁大法，遂集北帝、神霄二派道法於一身。其後法傳徐必大，必大再傳劉玉。

　　劉玉為南宋名將劉玠之孫。受祖蔭承信郎，後棄官學道，遍歷江湖，「初行小四直符水，繼行靈官酆都地祗，考附悉有靈著。」後以徐必大、盧埜，盧埜「悉以心章隱諱、內煉秘訣，傾國付之。」劉玉在講述其師承淵源時說：「地祗一法，凡數十階，溫將軍專司，亦十餘本，使學者莫之適從。余初得於盛仙官椿，繼得之李真君守道，再得之六陰洞微盧仙卿埜所授之本，已大不同；繼而遇路真官，則符篆愈異；晚參之聞判官天佑，及傳之呂真官希真，玄奧始全備矣。呂以道法，自青城而來江浙，名動一時，凡祈晴禱雨，代廟馘邪，莫非用此呂之法，書悉要而簡⑥。」這裡所說的盛、李、盧、路、聞、呂諸真，均為北帝派高道，劉玉參伍諸秘，成為南宋北帝派道法的一位集大成者。

　　除以上所言，尚有北宋道士元妙宗，得鄧紫陽真本天蓬符，「施而用之，殊顯靈效⑦。」南宋西蜀道士廖守真，感北帝降靈，傳北帝天心地司法於世，「所到則瘟疫消滅，神煞潛藏」。得其秘傳者相繼有肅安國、彭元泰、史白雲、費文亨、陳一中，法脈直至元代猶存⑧。

　　如此眾多高道出入巴蜀，促使北帝道法大行於世。在唐、五代，北帝派以江西臨川麻姑山為祖地。兩宋元明，隨著杜光庭、張繼先、王宗敬、呂希真、元妙宗、廖守真等在四川大倡其法，並以青城為傳法中心，酆都為拘鬼考魔之地，北帝派的中心實際已移入巴蜀。故又被稱為「酆嶽派」。酆指酆都，嶽指東嶽，酆都、東嶽皆為鬼神聚集、考召魂魄的地獄所在。此酆嶽派與靈寶、神霄、清微三派並列，合稱宋明道門四輔。明代天師張宇初《峴泉集》卷一曰：「酆嶽則朱熙明、鄭知微、盧養誥、葉法善，倡其宗者左、鄭、潘、李，而派益衍矣。」

　　酆嶽派以四川酆都為地獄冥府的大本營，並將漢唐以來的泰山冥府神鬼系統吸收，同時又援引了佛教閻羅王崇拜與地獄輪迴之說，從而構建了一個相當龐雜的酆都鬼神體系。酆都鬼城的聲譽也越來越高，並取替泰山冥府的地位而名噪四海。

　　酆都即為鬼城，並被社會廣泛承認，時當南宋時期。洪邁《夷堅支志》癸卷五曰：「忠州酆都縣五里外有酆都觀，其山曰盤龍山，之址即道家所稱北極地獄之所。」範成大《平都觀詩》亦云：「峽山迫仄岷江縈，洞宮福地古所銘，云有北陰神鬼庭，太陰黑簿囚鬼靈。自從仙都啟岩扃，高霞流電飛伏精，暉景下墮爍九冰，寒絕苦道升無形。」其後酆都鬼神的影響益盛，民間、官府皆多信仰者。據《悟怪》所言。明時凡地方官吏都必須拜敬，「其境益幽詭，叢灌蔽翳，人跡罕到，中亦有宮宇，則所謂北陰也，其下即大獄。凡鄉之禱祀者必之前觀，香火極盛，而凡仕於彼者，初蒞政亦必虔謁。」延及清代，酆都名山鬼城的宮觀已多達75 座，如天子殿、十王殿、北嶽廟、東嶽廟、雷祖廟、文昌宮、九蟒殿、寥陽殿、玉皇殿、龍虎殿、財神殿、三宮殿、上關殿、無常殿、哼哈殿、閻羅殿、百子殿、王母殿，從而使這座人間獨一無二的鬼城地獄具體、形像化。這樣一來，由漢魏道書中所載的「北酆鬼域」之幻境陰影，經歷一千八百年的歲月流逝，終於以立體具像的形態，顯現在今四川酆都，成為今人研究道教文化、民間信仰及巴蜀文化的活化石與博物館。⑨

　　酆都鬼城的主宰酆都大帝，即是北帝派主神北極紫微大帝的化身，簡稱北帝。北帝最重要的護法為前面所述的四聖，其下尚有五抖星君、五德星君、二十八宿星君、十二宮神、四大天丁、四部神王、五嶽府君、四海龍王、三官大帝等神靈。今大足道教石刻中就有七處窟龕即紫微大帝龕、三皇洞、東嶽大帝窟、淑明皇后窟、炳靈龕、聖母窟、五通大帝龕，皆係北帝派神團造像。這些造像均為南宋作品，恰與酆都鬼城的顯現時期相互吻合，彼此參照，可證南宋時期巴蜀地區北帝道法非常流行。

　　大足道教石刻中的這批北帝派造像，題材內容相當豐富，數量多達上百軀，幾乎囊括了北帝派神團的主要成員。尤其是天蓬造像，以前既少圖譜，又無實例，很難覓其真容，大足石刻中的這二尊天蓬造像，是至今為止我們發現的最早的作品，而且造型藝術精湛，保存完好，無疑是研究天蓬形像、道教石刻藝術的可靠實物，應該引起更多學者的關注。

（作者單位: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哲學所、四川省博物館）

注釋：

①是經為六朝古《上清經》之首經。今六卷本為宋代蔣宗瑛校勘整理，蓋上清派茅山宗壇傳本。

②《上清大洞九宮朝修秘決上道》。

③元妙宗《太上助國救民總真秘要》卷三。

④《道法會元》卷二六五。

⑤《道法會元》卷二六四。

⑥《道法會元》卷二五三。

⑦《太上助國救民總真秘要》。

⑧《道法會元》卷二四六、二四七。

⑨關於此點，筆者另有《酆都宗教文化與聖跡的調查報告》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