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逐一走出民宅，回到戶外的戰場。先到戶外的人蹲在周圍警戒，等到全員走出之後才跟上，並依照貝雷哥的指示擺出隊形朝LZ前進。菱形隊形可以有效應對四方的敵火，保護隊伍中央的重要人事物。所有的戰鬥隊形都需要長期的默契搭配，而菱形的要求更高，每個隊員前進的步伐不能差太多，否則隊伍會在突如其來的攻擊下被打散。
而在隊伍旁邊，卡馬洛夫以縱隊方式前進，不時拿出心跳偵測器觀察四周。「我們來的路上宰了不少半人馬傭兵，但肯定有漏網之魚，別大意。」
踏著沉著、安靜的腳步，我專注地觀察行徑路線上的蛛絲馬跡。在戰場上，先發現對手的一方有較大的戰略優勢，而觀察力比尋常士兵敏銳的狙擊手或偵查兵，他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找尋這些致勝關鍵。
現在天已經快亮了。一旦太陽升起，走在馬路上的我們會馬上暴露在敵人眼皮子底下。
「距離LZ還有五十公尺……」貝雷哥在無線電裡知會眾人。
此時螺旋槳運轉時的聲響漸漸接近，周遭的氣流也隨之變強，雪花、垃圾和紙屑紛飛，但我們不為所動，再帶頭的人比出手勢之下，隊員就地蹲下開始防禦。卡馬洛夫開始用儀器掃描LZ的建物，他的隊友則站在他兩側，槍口緊盯著每個可疑的窗口。
「無生命跡象，不過進去時還是小心一點。」卡馬洛夫說。
「了解。隊伍開始進駐屋內。卡馬洛夫，你的隊伍負責警戒。」貝雷哥說。
「收到。進駐到每個一樓層，各自找一個窗口盯防。」
「隊長，這裡是尼可萊，我已經抵達LZ了，你們在哪裡？」
「我們剛到，正在將『貨物』運上樓。」
「收到，待命中。」
一腳踹開通往頂樓的鐵門，抬頭一看，黑鷹直升機正在我們上空盤旋，機身和短翼上搭載了各式武裝，有鍊炮、轉輪機槍、飛彈等高殺傷性武器。這種將黑鷹改裝成武裝直升機的型號，在以前是專門支援特種部隊的，戰爭後科羅諾斯也有少量購入，只給反恐部門使用。
確認頂樓的安全後，厄爾和我奔到護欄旁邊警戒，貝雷哥則點燃一根信號彈丟到正中央，指示直升機下降。
突然間，我防守的方向傳來悶響，一陣火光後方拖著長長的煙霧快速靠近。
「RPG！」我趕緊大吼發出警告，所有人馬上臥倒在地。直升機也在此時迅速爬升，我抬頭瞄了一眼，那枚火箭彈正好從機腹下方穿過去。
「Chyort！真他媽的好險！」無線電傳來尼可萊的咒罵，但是下一秒便被槍聲給掩蓋住了。
「終止撤離！終止撤離！馬汀，快點把VIP帶到樓下，快點！」貝雷哥迅速下達指示。「敵火的來向？」
「在這邊，我的一點鐘和十點鐘方向！」我說。水泥護欄不斷被子彈擊中，開始輕微的搖晃。這牆被擊穿是遲早的事，可不能繼續待在這裡。「我被壓制，沒辦法還手。」
「所有人離開屋頂，馬上下樓。」
在我們連滾帶爬的逃離頂樓後，阿隆佐馬上往沒有被攻擊的窗口丟出無人機，我和其他人則到窗口協助友軍。「我看看他們在哪裡……找到了，LZ的十二點鐘方向，有三棟房舍正在朝我們攻擊。數量不多，但威脅性不低。也許還會有第二發或第三的RPG也說不準。」
「把座標傳給尼可萊，好進行空中打擊。阿隆佐，你和厄爾留在這邊觀測和狙擊；馬汀，你的任務不變，保護VIP。其他的，跟我來！」
依照過去的印象，貝雷哥不喜歡被動的防禦，而是主動迎擊敵人。不過他不是莽夫，面對突如其來的攻擊，他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重整士氣、取得情資，並規劃出強而有力的反擊。
在他高聲一呼之下，卡馬洛夫、我以及所有人紛紛跟在他後面，迅速地往阿隆佐標記的房屋邁進。我與B-2一同進行過無數次小組戰鬥訓練，即便離開公司很長一段日子，默契仍未消失。另一方面，俄軍的四人組雖是臨時加入，不過看得出他們努力與貝雷哥的小隊配合，表現相當稱職。
與敵人的距離已經進入到一百公尺內，我們放慢腳步、沿著建築的牆壁前進。長期擔任尖兵的我和貝雷哥走在最前方，看著雪地上的腳印和丟棄的彈匣，我用手勢表示敵人可能的去向。
「分做兩隊，第一隊跟我打頭陣，二隊在後方做火力支援。」
貝雷哥手勢比完，準備進入下一個轉角時，槍聲突然從另一頭傳來，卡馬洛夫和我同時出手拉人，讓他免於中彈的慘況。第二隊的機槍手巴里見狀，立刻架起機槍回擊。MK 48投射大量的子彈，再加上其他人的協助，氣勢硬是把敵火反壓製回去，巴里一邊開槍，嘴裡發出黑人那低沉的嘶吼。
正當老貝起身準備加入交火的行列，從我們右方飛來一顆子彈，擊中胸口的衝擊又把他推回地上。這一幕讓我心跳漏了一拍，立刻轉移槍口朝子彈的來向射擊。
「Kantakt sprava！prikroy menya！(俄語：右方接敵，掩護我！)」卡馬洛夫一下令，我與另一名俄軍士兵擋在貝雷哥前方，掩護他們退回安全的掩護。「有受傷嗎？」
「防彈衣擋住了……死不了，還能戰鬥。」
「你們應該提升一下身體強度訓練，挨一槍還要爬起來給對方爆頭。這種訓練對我們Spetsnaz來說可是家常便飯。」
「國防和警務企業化……民眾和員工家屬可接受不了我們這麼搞。」
此時敵軍似乎也派出機槍，本來式微的火力又有變強的趨勢，推進的計畫暫時卡住，第一隊和第二隊撤回附近的房舍裡，而我和那名士兵把右方的敵人解決後也跟了進去。
「厄爾，你有看見敵人嗎？能不能進行射擊？」貝雷哥說。
「否定。我能看到敵火的來向，但是這個位置無法精確打擊，必須到那附近。需要我過去嗎？」
「不必，你們幾個原地留守，完畢。一群婊子養的，逼我用B計畫……尼可萊，呼叫空中火力支援。」貝雷哥拿出另一根綠色信號彈，丟在我們建築的前方。「綠光是我方的位置，別誤擊了。」
「我看到啦！可是你和敵方距離超近的，確定要空襲？」
兩人對話過程中，一名敵人爬上屋頂準備朝直升機發射RPG，我毫不遲疑，對準那人頭部就是兩槍。爆頭與那人發射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發生，我看他向後仰時正好發射出去，火箭彈直衝天際，簡直比太空梭起飛的過程還要筆直。
「我們現在想撤退也來不及。打下去就對了。」
「沒問題，火力支援來襲，危險靠近(備註1) 。」
我們從掩護裡觀賞直升機王牌駕駛的演奏，鍊砲、轉輪機槍的巨響，和飛行器運轉的聲音鋪出了最震撼人心的交響樂。大範圍的爆炸就只隔著兩到三條街而已，尼可萊的技術雖好，我仍擔心子彈會不會我們落在頭上或附近。
敵人所在的房舍一間間凹陷、倒塌，進行空襲的直升機也逐漸遠去，巴里等人大聲地為尼可萊的表現歡呼。
「呼叫隊長，阿隆佐給我的三個座標已全部掃過，我會留在空中待命，完畢。」
「了解。感謝你的支援，尼可萊。幫我們持續關注地面狀況，完畢。」
尋常的房屋，根本無法抵擋武裝直升機的火力，從一堆又一堆的瓦礫裡，流出大量血液，遍地盡是屍塊與殘骸，周圍瀰漫著死亡的氣味。這種畫面在戰爭中早已見得多了，但我們所有人都不曾感到習慣。
半人馬的殘兵經歷了砲擊與轟炸，戰鬥意志已經開始喪失，當貝雷哥帶我們發起突擊時，直升機也在空中製造壓迫感。戰鬥過程中沒有太大的抵抗，擊斃三個人之後，剩下九個人紛紛走出掩體投降。從那些傭兵的臉上，我看到了疲累、傷痕還有對死亡的畏懼。
俄國特戰部隊們鄙夷得看著集中在空地的戰俘，有人甚至刻意走上前拉槍機，用聲響把他們嚇得渾身發抖。「要把他們全殺了嗎？」卡馬洛夫大聲地用俄文說出這句話。
「沒那個必要。」我走上前用手擋住卡馬洛夫的步槍，並用俄語回應著。
「他們都該死！」一個特戰人員憤恨地說到。「先不論今天的戰爭，光是戰熊部隊想竊取核武，就足以判死刑了！平時在俄國、東歐各地作威作福，幹下多少非法的行徑。這一晚他們甚至屠殺了一個小鎮的居民……你說！美國佬，憑什麼要我放過這群屠夫？」
「我們在莫斯科忍受諸多不便和苦難，就是為了看到半人馬垮台！就是為了這一刻！」另一人氣得舉起步槍，抵著戰俘的眉心。「他們是強盜、寄生蟲，不配守護我們的國土！」
「……紅色貝雷帽，」卡馬洛夫的聲音冰冷，看著貝雷哥的目光卻如烈焰般灼熱。「只要你一個口令，或點頭也好，我們四個會負責解決這批罪人，為國家除害……也為逝去的朋友報仇。請放心，絕不弄髒你們美國人的手。」
俄國軍人散發的殺氣，令周遭的氣溫更低。巴里有些慌張地看著他們，方才高漲的士氣在這一刻消失殆盡，取代得是無形的壓力。
卡馬洛夫等人現在的行為，讓我想起戰爭時的同袍。軍人在戰場上失去了親人或朋友後，當他們面對戰俘，就算有戰爭法制約，依然難免有毆打或虐待的事件發生。我親眼見識過……有人把中國的戰俘抓到營地的死角拳打腳踢，非把對方打個半死才肯罷休。
到底是什麼讓人類變的如此野蠻？為什麼會如此脆弱？是戰爭與殺戮的後遺症？還是人性的黑暗面？
我望著貝雷哥，輕輕地搖頭希望他做出明智的決定。
「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他朝著卡馬洛夫走去，用和善但堅定的聲音說：「半人馬既然是這片土地的敵人，你們Spetsnaz有義務和資格消滅這些害蟲。不過，我希望你們在戰鬥之餘，不要忘記該有的人道精神。」
「別跟我講人道和戰爭法，紅色貝雷帽。這些人是傭兵，是殺人不眨眼的禽獸。」
「我也是傭兵啊。就算我們為這個社會做的再多，也掩蓋不住自己是傭兵這個事實。」
「你不一樣……你……至少你還有人性。」
貝雷哥把一名俄國士兵的槍口輕輕移開。「我得承認，要維持理智與人性是很不容易的事情。看盡世間狗屁倒灶的鳥事，我也希望子彈可以解決那些製造混亂的人……然而，殺人只是會使仇恨無限循環，永無止盡。這種類似好萊塢電影情節的道理，其實是很貼近現實的。」
「如果他們願意改變，承認過去的錯誤，那這九個人活在地球上，至少還會帶來一點好處……不過！」話鋒一轉，貝雷哥把移開的槍口又拉回來，對準了俘虜的眉心。「要是你們認為，這群傭兵會執迷不悟，對人、對社會、對國家是潛在的威脅，你有權力動手，我不干涉。」
他轉身離開後，俄國特戰部隊們面面相覷，最後目光停留在卡馬洛夫臉上。後者閉上眼睛開始沉思。
我看著命在旦夕的九名俘虜，最後也別過頭去。那些俄國軍人說的沒錯，半人馬要為溫諾夫卡的毀滅付出代價，老雷、伊薩克、那些起身反抗的鎮民們，甚至是小蕾，都因為這場侵略受傷或是送命。但過去謹記的戰爭法和人道精神，卻不斷告訴自己不能殺俘虜，就算這些人是傭兵，他們也不過是聽從上級在行事。
重擊的聲音伴隨著慘叫，我猛然回頭，只見一名俘虜倒臥在地上，右手撫著臉頰。槍托沾著點點鮮血，卡馬洛夫瞪視著那群人好一會兒，才轉頭望向貝雷哥。「你有沒有綁人的東西？」
後者不發一語，從腰包取出一袋束帶扔了過去。「要綁哪邊？」
「雙手綁一起，要綁在背後。」
「沒問題。」貝雷哥說。
「這些人是傭兵，按照日內瓦公約和戰爭法，他們沒資格享有戰俘的待遇。但是......我尊重你的意見，把子彈保留給接下來的戰鬥。」接著卡馬洛夫拿起一個背包，套在其中一人的身上。他不懷好意地對那人說到：「感覺有點重，對不對？其實也還好啦，裡面也才裝了兩個遙控炸彈而已。想要活命的話，現在馬上往南走，離開這座戰場。你們只有五分鐘可以跑，因為時間一到，我們就按下引爆裝置。」
當他像變魔術一般，憑空秀出遙控器的瞬間，不只是俘虜，連B-2的我們也嚇得趕緊向後退。但那群喜歡玩命的俄國人，卻放聲大笑，看著那一串人往鎮南快速行駛。
「快跑啊！混蛋們！」俄國軍人對空鳴了兩槍，對著漸行漸遠的隊伍咒罵著。「記住了，只有五分鐘可以跑啊……不對，你們剩下兩分鐘啦，這遙控器的範圍可不小喔！」
待那一串人離開後(說真的，兩隻手被綁在背後根本沒辦法跑步。)，貝雷哥小聲地向卡馬洛夫問到。「……你們真的在包包裡面塞炸彈喔？」
「沒有，就兩塊磚頭而已。」
「想不到你們也有心理變態的一面……算了，這樣也許是最好的方式。」眼看危機解除，貝雷哥拿起無線電再次呼叫直升機。「敵人都被解決了，你可以放心回LZ。阿隆佐，你們幾個把VIP送上直升機後，就來我們這邊會合。動作快，任務還沒結束。」
「收到─對了，小妞兒她有話要和傑瑞說。我轉接過去……」西班牙味超重的英文，馬上變成了小蕾那柔和但堅毅的聲音。「傑瑞，你聽得見嗎？」
「聽得很清楚。阿隆佐他們沒欺負妳吧？」要是拉斐爾敢動小蕾一根寒毛，我回國後絕對不會跟他客氣。
「沒有，他們對我很好……我真的……不敢相信你的朋友是傭兵。」小蕾頓了一下，接著說到。「看過半人馬的惡行，再加上叔叔的灌輸，我很厭惡……也很害怕傭兵。」
我不怪蕾拉莉會這樣想。畢竟長期遭到追殺，今天還目睹了許多朋友的死亡，任誰都無法對傭兵抱持好感。
「但是，你的朋友很不一樣……」
「我們……我們只是表現得像職業軍人啦……總之，接下來的戰鬥─不，往後妳再也不用戰鬥了。我會站在前方解決所有的麻煩。」
說出最後一句話時，後方的貝雷哥和其他弟兄發出乾嘔的聲音，我頭也不回，向後比了一個中指。
「好啦，傑瑞，作戰要開始了，要談情說愛等結束之後再說……等等，我忘記你已經不是員工了。如果你想繼續和她調情的話，就去LZ搭直升機離開，我不會阻止你。」貝雷哥在無線電裡插了一句話。
「去你的，我像是不講義氣的人嗎？這一仗是我帶來的，就要負責把它結束掉！」我說。「小蕾，我們很快會在見面的，去醫院後好好治療和休息，等事情一了我會帶Aoi去找妳。」
「你一定要回來，別讓我……久等……」
訊號的中斷，意味著直升機的離去。我低頭看了下手錶：清晨五點三十分，沒想到戰鬥持續了兩個小時。此刻的天空不再是黑暗，破曉的曙光灑落在雪地及眾人身上。HUD偵測到強光時立刻變色，但我拿下眼鏡，讓眼睛感受光芒的擁抱……
然而，北邊的槍響仍在持續，戰鬥還沒結束。
「阿隆佐他們來了，」貝雷哥說。「傑瑞，該走了，把事情做個了結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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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1：Danger close，這是北約的軍事用語，表示攻擊目標的六百米內有友軍，也就是說有傷到友軍的可能，所以須事先警告。
創作內容
Through the Scope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