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甫說畢，不留給我們任何反應的時間，特羅兒在那頭用力一踏，頓時氣震四方，冰晶結成的花朵便由他佇立的地方為中心，喀拉喀拉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像漣漪一樣層層往外推開。
我瞪大眼，看著那片原本已經夠斑斕的花海，在瞬間織出了巨大的蛛網，由透明的根系向下蔓延，蔓到莖葉，蔓到花瓣與花蕊。大朵大朵的冰晶花因為結了網，層層疊疊的表面各自折射出了更多逼人的絢麗光輝，使得我們原本還映在上頭的形象，霎那間也成了萬千碎片。
這傢伙自己才是瘋子吧？那喀拉喀拉的聲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四周發散、攀爬，很明顯整片冰晶花海馬上就要崩塌了。塌下來之後，會怎樣呢？說實話，我不想知道後果，反正不會是什麼對我們有利的局勢，一個弄不好就會被亂冰插死。
「艾因斯，走為上策。別發呆，快逃啊！」
我情急之下扯住他的手臂，就作勢往前衝。然而他氣定神閒地站在原處，仰望著上方。那片原本精雕細琢似的冰晶花海，現在已經結成了一幅巨大而壯麗的蛛網。
我認真研究著這幅圖像，禁不住讚嘆連連：「這樣呀，我懂了，從正下方看上去，確實美得驚人。可是艾因斯，你就不能體恤一下同伴不想要把這作為生前最後的記憶的心情嗎？」要塌了呀混蛋！
他依舊是盯著上方特羅兒踩著的中心點猛瞧，悠悠說道：「不用擔心，不會整個塌掉的。妳看，不是在下著大雪嗎？雪會修補這些裂縫，大概只有他施力最重的那個點會真的破掉。」
一陣鼓掌聲從上方響起來，特羅兒爽朗的笑聲同時傳出：「我真是愈來愈欣賞你了，真的不考慮當我的御用發言人嗎？待遇優渥，絕不剝削勞工唷。」
語畢，只聞幾聲匡啷啷啷，冰晶的碎屑如粉塵般落下。我瞇起眼，瞄準那道俐落躍下的黑影，二話不說就是接連三發箭射去。那人在空中急急翻身閃避，險險閃過要害，但他落地以後，粉塵逐漸消散，我還是看見他的衣袖上一道染紅了的痕跡。
「少俠好眼力，好箭術！」他朝我一個抱拳，旋即像是閃了神，然後用手抓抓亂髮蓬鬆的腦袋。「哎呀，這副身體的習性真是有趣，看來是擅長武道的朋友呢。」
「你的廢話真的好多，我們應該考慮交個朋友才對。」我咕噥著，一面又拉開弓，用箭瞄準著他的心窩。「快說，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其他人呢？」
他伸出一隻食指，左右搖晃。「妳的問題問錯了。妳該問的是，我到底想要什麼？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回來這地方找你們？其他的問題，說真的並不是很重要。」
艾因斯按下我的弓箭，我有些吃驚地看著他，他只是搖搖頭，然後對著特羅兒說：「你們是想要知道，雙生能獨立於彼此存活的秘密，對不對？」
無視特羅兒誇張地喊著「不得了，這傢伙簡直是國家未來的棟樑」，艾因斯接著講：「比歌已經知道我們的關係並非雙生，合理推測所有幽靈都感應得到差別。根據你們破出封印後的所作所為，我猜你們附身後碰到最大的困境，就是和比歌一樣無法自由行動。畢竟要能兩個亡靈同時附在一對雙生上，其實有難度吧？」
「你說得完全正確，我首先是來道歉的。」對方裂開大大的笑容，語出驚人。「在廣場上是我的疏失，特蘿兒沒搞清楚狀況就對你們出手，導致誤會一場，還請你們原諒。」
我愕然。現在是怎樣？突然上演大和解，這個走向有對嗎？
「剛才你已經把我的目的說得很明白了，現在就是我正式的邀請。」他彬彬有禮地一欠身，湛藍雙眼閃著光輝。「如果兩位肯協助我們，無論是對亡者還生者都有助益。只有這樣，我們才不用再殺更多無辜的人。」
「聽你放屁！」
比歌稚嫩的嗓音裡充滿了不協調的冷酷。我看向聲音的來源，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我們身後，看著特羅兒的眼神充滿了不屑，以及失望。
「少來了，看到你做的好事以後，我還會信你？」
「妳冷靜一點嘛。」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欠我們的是這個世界，跟活著的人無關！」
「但是現階段要在這世界存活的我們，就跟活著的人有關啊。」
特羅兒總算收起了玩笑般的態度，神情肅穆，抬頭往上看。現在那片長滿了蛛網的花海，方才被他打破了一個洞，洞後是黑暗，是我們剛落入井底時所見的無邊漆黑。大雪仍舊毫無停止的跡象，在我們周身飛舞，悄然往上落，附在冰晶花瓣上，然後融入，一點一滴，慢慢將蛛網般的裂痕修補起來。
「妳不知道妳離開以後，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吧？」
她靜默幾秒，輕聲說：「我是不知道。我甚至不曉得這是什麼鬼地方。」
特羅兒閉上眼，像是遁入記憶，又像是在感知著什麼。
「這片花海，是由世界另一邊的雪結成的。有人把這些雪送進了我們的世界，這個悲哀的世界，好讓我們可以好受一些。很徒勞，不是嗎？做這事的人真傻。我們要的不是安慰啊，我們要的是解釋，是答案！話雖如此，剛來到這裡，睜開眼看見這樣的畫面，我還是感到非常感激。這些雪結成的花真美。是它們讓我願意相信，這個世界還對我們存有一絲善意。」
「沒懂，麻煩說人話好嗎？」比歌沒好氣地說。
他睜開眼睛，淺淺的藍裡面流轉著奇異的光彩，他朝我們敞開胸懷，像在展示著自己。「創造這片花海的人是這個傢伙，還有他的雙生。他們在四年前就來到這個該死的小鎮，察覺了我們的憤怒，向我們伸出善意的手。諷刺的是，真正看見他們獻給我們的禮物，卻是在妳離開以後⋯⋯真可惜，妳現在才看見。」
比歌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你的意思是，這個鬼地方已經存在很久了？」
「是啊，很好笑吧？少數生者給予的善意，卻一直無法傳達到我們這兒啊，這口井實在太捉弄人了。真的只是妳離開不久的事情。就像剛才把你們捲來這個空間的漩渦，當時也是，從來沒有這麼劇烈波動的靈素，像是瘋了一樣，將我們全都帶來了這裡。然後我們就看見了這片美麗的花海，這份遲到了太久的禮物。」
語畢，周遭陷入了長長的沈默。我試著在他們的對話之中理出頭緒，但卻總覺得哪邊不對勁。
「比歌當時之所以能順利脫逃，是因為這對雙生來到了井底世界吧？可是封印遲至今天才破除，似乎就不是⋯⋯」我有點猶疑地指著他的身體：「這個人，和他雙生的傑作了？」
「嘿，妳開竅了，這次問得好。」特羅兒朝我擠擠眼，伸手抓住一小撮從面前飄上的雪花。「上頭的冰晶花海，和這些漫天飛舞的雪，其實半點關係也沒有。就像我說的，有另一個傢伙帶來了雪，是他帶來的暴雪把封印衝破的。」
艾因斯蹙了蹙眉。「你剛剛說，他是瘋子。」
「沒錯啊，哪個神智正常的人，會做這種危險的事？把滿腔怒火的幽靈，全都放出來搗亂？」他開懷笑起來，但是笑聲卻讓人感覺不到一丁點快樂。「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我直覺是那傢伙捲起渦流，有目的地將我們送來這裡。在第一場雪之後，又間歇地下了無數次，元素的能量疊加，直到今天才真的衝破封印。不過封印破除以後，那傢伙也離開了，大概是去找下一個束縛亡靈的地點——」
「先別管封印了。」比歌打斷他的話，語氣鄙夷。「所以咧？收到禮物後，你就恩將仇報，佔據了這對雙生的身體？說好的感激呢？」
特羅兒臉上的笑容僵在那裡，緩緩地將目光與她相交。「真令人傷心。妳還不了解我嗎？我怎麼會做那種事？」
「難不成是他們主動獻身嗎？可笑！」
「話別說得太滿。」他神秘地笑了笑，「我可是接受了委託，這是筆公平的交易。信不信由妳，反正我是答應了要幫忙帶口信。這傢伙懷疑自己要找的人，身在井底世界的某處，所以我就俐落地一口答應啦。讓我們專業的來找，鐵定快多了。」
這身軀的主人要找人！我想起了巴莎他們的推測——這對名喚特羅兒的卡沃斯雙生，很可能在找尋失蹤王儲的下落。現在線索又更明確了，他們因為懷疑，真的投身入井，輾轉被附身，條件是要亡者代傳口信。他們怎麼有把握，失蹤的王儲就在這邊的世界？是像我們一樣以活著的狀態進入嗎？還是以亡者的樣貌，幽靈⋯⋯
人到底是怎麼變成幽靈的？
匡啷！突如其來一聲巨響，幾道人影重重從上方摔落下來，我情急之下飛身撲倒比歌，讓她逃離活生生被壓成肉餅的命運。冰晶粉塵落定後，我才看清掉從花海另一端掉落下來的是誰。兩道奪目的雪白身影，此時正和扭打在一起，而趴在旁邊咳嗽連連的瘦小身軀，是比戈。
「不可以！休想、休想傷害那孩子！」穆提西咬牙喊著。
我翻身抽出箭來，單膝跪地，想要瞄準跟穆提西打在一塊的人影，然而下一刻我只能無助地放下弓。那是穆提西的雙生妹妹，那個文靜美好猶如雪雕的祈雪祭司。我記得昨天夜裡，穆提熙笑得甜甜的，有著和哥哥一樣深深的酒窩，但現在，她正面目猙獰地跟哥哥你一拳我一拳地互揍，旁人實在很難插手。
纏鬥間，她露出殘酷的笑容。「那孩子的身體沒有用處，附身上去也是累贅！我是來解放附在他雙生上的可憐夥伴的。」
「別這樣，穆提熙！妳醒醒⋯⋯」穆提西嗚咽懇求著，卻毫無效果。
可惡！要是傷到她性命的話，連穆提西也很危險。我正思索著下一步，忽感頸後一陣惡寒，趕忙縮了身滾到一旁，差點兒沒能閃開橫劈過來的刀鋒。
「特蘿兒，給我住手。不准動那女孩！」
特羅兒高喊，我在混亂之中看見刀光閃爍，然後是鏗鏘的武器碰撞聲——特羅兒和他這具身體的雙生，竟在我眼前動手打了起來，局勢瞬間變得混亂無比。一陣陣陰風捲起，從上方破裂的洞口捲進來。艾因斯護在我身邊，用極快的速度與數道黑影搏打著。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特羅兒看起來像幽靈的領導人，一副神氣的模樣，其實他們內部根本在搞分裂？先不說比歌，特蘿兒顯然想置我於死地，他卻跟她打得難分難解⋯⋯這群幽靈到底想追求什麼？活著的身體，而且要是不受另一半牽制的身體。我一面試圖釐清局勢，一面還得分神閃避纏上我的黑影。
這些黑影，想必是還未找到肉身附體的亡靈吧？
一聲淒厲的叫喊劃破空氣，我霎時分神，靈素之刃狠狠戳進了右邊腿腹。我痛得跌坐下來，艾因斯見狀，馬上過來替我擋下攻擊。我心神不寧地看往聲音來處，倒在地上動彈不得的穆提西，正往那頭高喊：「不可以！」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我的心剎那間涼了半截。
白雪一樣的穆提熙手握短刃，直直往比戈的心窩落下。
（第二章 未完待續）
小後記：
好累歐歐歐歐歐歐歐沒想到逛街是那麼累的事，週五下午入境隨俗，第一次和德國同事差不多時間（下午三點）左右就下班，享受小週末的美好午後。結果和上海同事去吃了好吃抹茶起司蛋糕後，繼續陪她逛了兩個多小時的服飾。我簡直最佳行動衣帽架，完全男友陪逛街典範。
走在街頭她還親暱地摟著我的手，讓我感嘆起從小到大我媽和我姐也都是這樣，小鳥依人般摟著我的手逛街。為什麼人到了國外，這種類男友身份還是揮之不去呢？所以說，其實在網路上經常被誤認性別的我，好像在現實生活裡也有某些跡象可尋？
今天中午和克里斯和兩位台灣朋友一起下廚，首次挑戰韓式炸醬麵，然後唱了整個下午的YouTube KTV。意外發現好友的歌單跟我一樣老，而且周杰倫的歌第一首就點比較冷門的〈爺爺泡的茶〉，還跟我一樣特別練過rap！還偷練粵語版的〈好心分手〉！！我們根本相見恨晚！！！
好了結果後記愈來愈有根本文無關的趨勢了。這樣會吸引比較多留言嗎XD
謝謝大家的閱讀！
創作內容
《孤單的世界》其一・我們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