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一朵紅花，繫在她的秀髮上』
明明跟寺裡大師兄學了好多年武功，大可挑個近路輕功飛去，但大和尚一如既往，堅持一步步循著大路走下山，對他而言，這是每天修行的功課。
日復一日的，為了化緣，大和尚走下少室山。
明明跟寺裡大師兄學了好多年武功，大可挑個近路輕功飛去，但大和尚一如既往，堅持一步步循著大路走下山，對他而言，這是每天修行的功課。
畢竟每天過著青燈禮佛的日子，感覺不到身邊時間的流逝，達摩祖師有言，武功只為強身健體之用，那還是一步一腳印實在。
這天，涼風徐徐，兩道旁的綠樹如茵，大和尚走在冷冽的灰色大理石步道，經過木製亭子，越過山門，踏過佈滿綠草青苔的小土丘，最後落腳面對一戶人家。敲了敲門後，應門的是一對母女，那位母親打開門，後旁的小女孩縮在桌後，有些怯生生卻又不願直接逃開。
「阿彌陀佛。」大和尚雙手合十行禮。
這齊華村就座落在少室山下，住戶看僧人看習慣的了，馬上明白大和尚的來意，回道：「大師稍等一下喔。」便走向廚房。
躲在桌子後面只露出半張臉的小女孩，正處在對任何事物都感到好奇的年紀，她瞪大水汪汪的雙眼直瞧著，頭也不回問道：「媽，他也是來要飯的嗎？」
「不能說要飯，大師是來化緣的。」大媽嘖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化緣跟要飯不一樣嗎？」
「化緣是他們修行的一部份，而丐丐要食物是為了生活阿。」
「那修行是什麼？」小女孩繼續問道。
「嗯…修行是為了以後可以上天堂阿。」
「那我也要修行！」小女孩天真無邪的笑著，臉上流露出嚮往。
這答案讓大和尚不禁莞爾，佛家都說赤子之心是最寶貴的，那是一顆多麼一塵不染的心靈，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正因有所不足，萬緣放不下，所以才需要修行。
「傻孩子，妳怎麼能修行呢。」端著齋飯走回來的大媽，一時之間有些尷尬，摸了摸女兒的頭。
「大師別介意阿，小孩子不懂事。」
「阿彌陀佛。」大和尚再拜了一拜，用手上的缽接過飯菜，施禮離開。
轉過身邁開腳步，還可以聽到後頭傳來「媽…為什麼我不能修行？」小女孩不死心追問的聲音。
而這位充滿慧根的小女孩，卻不由得讓他想起若干年前，山腳下遇見的那位丐哥。
『摘下一朵紅花，繫在她的秀髮上』
那天，大和尚一樣的下山化緣，看到道旁有個喝得爛醉的丐哥，唱著歌，還拿著葫蘆一口一口灌著酒。
「喂，你要去哪阿？」
「阿彌陀佛，貧僧下山化緣。」
「化緣阿，我化給你阿。」
大和尚看了一看，實在不知道丐哥有什麼東西可以化給自己，愣了一愣不置可否。
「我化酒給你，碗過來！」
「施主別說笑了…」大和尚一時之間啞然失笑，不知道丐哥是真的醉了，還是在開他玩笑。
「誰跟你說笑，你們和尚化緣還要挑三揀四嗎？很大牌嘛！」
「阿彌陀佛，酒乃亂性之物，我們出家人向來滴酒不沾的。」
「去你的，不要就快滾，我自己喝都不夠了，你以為我很喜歡分給別人阿？」說完，丐哥惡狠狠地又灌了一口酒。」
而就在這個時候，大和尚發現丐哥眼眶紅腫，眼角尤帶著淚。
如果真的聽話就此離去，或許故事就在此結束了吧。但這幾滴淚硬是把他拉了回來。
萍水相逢，自是有緣。
「施主，你喝得太多了……」
丐哥聽了這句話，露出饒富樂趣的表情，站起來搖搖擺擺走向大和尚。
「唷，不愧是佛門弟子，管很多嘛。」
「這樣吧，陪我唱一首歌，唱完我葫蘆裡剩的酒就賞給你少室山下的花花草草，不喝就不喝。」
大和尚搖了搖頭，心想這丐哥好不橫蠻，回道：「施主不愛聽就請自便，貧僧自來不會唱歌。」
「唱歌就唱歌，只有好聽或不好聽，哪有會或不會的，不會唱我教你！」
『摘下一朵紅花，繫在她的秀髮上…』他伸手壓在自己的腹部，似乎要告訴大和尚，唱歌就該這個地方出力。
「施主，你到底哭什麼呢？」大和尚忍不住皺起眉頭，心想斬草要除根，丐哥一定是心中不爽快才會在這喝悶酒，與其跟他瞎纏不如對症下藥。
「我哭什麼呢？」被發現剛剛哭過，丐哥一時有些發窘，重複了這句話。
「我說你阿，有喜歡過一個人嗎？」沉默了數秒，丐哥問道。
「什麼？」
「當你想起你喜歡的那個女孩，而你們再也不會見面了，誰都會哭的。」丐哥彷彿在追憶一件已經十分遙遠之事，
「這有什麼，數十年後，誰都會人老枯黃，化成一堆堆白骨……」
兒女情長之事，對於出家人來說向來是敬謝不敏，大和尚反射之間就把師父平日的教誨照本宣科，等到發現自己這話有多掃丐哥興時，已經來不及了。
丐哥一個拳頭就往大和尚揮過來。
一個是外家功夫的頂兒尖兒，一個打了好幾年的內家底子，但大和尚根本沒想過跟人打架，只挨打不還手的結果就是注定吃一堆拳頭。
這場架，沒有打得太久，
「…你幹嘛不還手。」
「我說錯話了，施主惱怒是自然的，怎麼敢還手。」
「…當你想起生命中的她，誰都會哭的。你就沒有嗎？」丐哥頹然的坐倒在地，同一句話又覆述了一次。
倒在一旁、靠在石頭上的大和尚喘著氣，一時間思緒泉湧，想起那些年無牽無掛的日子。
當然的，自己是心甘情願接受佛門戒律，但回憶的重量沒有一天不壓著他，佛經禮文能讓你明白事理，卻化不開你心上的結。
解鈴還須繫鈴人。
「去年在達摩書院，我遇見一位女施主。」
「嗯？」丐哥抬起頭，露出孩童般純真，有故事好聽的表情。
「…但最後，我終歸還是遁入佛門的弟子。」
「靠，你也省略太多了吧！」丐哥一口氣差點沒岔過來，握緊拳頭，好不容易才忍住沒灌出去。
在那之後，大和尚每天化緣都會碰到丐哥，他們會一起下山，一個乞討、一個化緣，最後在山腳選個好地方坐下，天南地北什麼話題都聊，丐哥愛說故事就說故事，大和尚愛講經就講經。
丐哥說自己曾經愛上一個千金小姐，在他的敘述中，小姐美得彷彿仙女下凡，從小住在大宅子裡受到保護的她，不經世事、外頭的一切都那樣新奇，丐哥摘花給她戴，教她打石子玩，說故事給她聽。
也就那麼匆匆數月，丐哥再也忘不掉那位藏劍山莊的女孩，那是在丐哥的生命中，一段最純粹的快樂。
只是名為曾經，那就代表一切都是往事，都已經過去，你說她沒喜歡過丐哥嗎？這也難說，只有她本人的回答才作得了數。
但丐哥總是會想起那女孩的兄長，忘不掉他英姿颯爽，服姿華貴，背上的大劍閃耀金光，一眼就知道他是這江湖有頭有臉的人物。
他們曾經照過一次面。這位大哥人很好，沒有嫌棄丐哥邋遢，還邀他進來屋裡喝杯茶。但丐哥可以看出對方有多擔憂自己的妹妹：爸媽知道這件事嗎？妹妹怎麼會認識這樣的人呢？你們會像這樣碰面已經有多長時間了呢？
自卑讓他裹足不前，是阿，跟我走有什麼好？我就是個邋遢、出身低下、無家可歸的小乞兒，面對未來一莊之主的大少爺，他的擔憂全部其有來自，而自己什麼都無法保證。
丐哥恨不了他，怪不了任何人。
不走留下來？在這藏劍山莊謀一份職，等著會不會有攀上枝頭變駙馬爺的一天？
別鬧了，丐哥自己不願意，尊嚴也不允許，更遑論他逍遙自在慣了。
半年後，小姐成親了，對方是個大戶人家的高官子弟，丐哥沒告訴任何人，喬裝打扮應徵上抬花轎的轎夫，那天良辰吉日，豔陽高照，他工作得非常賣力，渾身濕透就像剛剛才從水裡爬起來。
這樣就不會被人發現，他臉頰旁流下的汗水尤帶著淚了。
『摘下一朵紅花，繫在她的秀髮上』
匆匆的，數個月過去，一天逼一點，丐哥也終於逼問成功，讓大和尚半推半就說出與達摩書院那位女孩相逢的經歷，那年大和尚在山崖邊緣，救了一位幾乎就要往下跳的女孩。
為了讓那位好女孩擺脫心傷，不再一意尋死，大和尚不得不答應對方的要求，要與她互通100封書信。
「你一定要寫滿100封給我喔！」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
「聽到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女孩聽完大和尚的承諾，笑了出來。
而就在第99封信送出之後，那個女孩留下一張「善自珍重」的紙條，從此音訊全無。
「你常在江湖上走動，可以幫我探聽一下，把這封信交給她嗎？」大和尚從袈裟裡拿出一封信，交到丐哥手裡。
「我很掛念著她。」
「忘不了人家？」
「阿彌陀佛。」大和尚低下頭，拜了一拜。
丐哥哈哈的笑了兩聲，點點頭收下了，但在他的心裡，卻有一個更遠的想法。
他要和大和尚一起到江湖上，找到那個女孩，要他自己親手把信交給對方。
每個人身上都有故事，有些人擅長用寫的，有些擅長用說的，更有些需要用觀察的，只要用心去挖掘，都可以從旁人身上得到很棒的故事。
但有些故事是編出來的，有些編的精采，有些加油添醋，或是充滿人為加工的許多想像。修行人，做的不一定都是修行事，不是寺廟不夠莊重，也不是住持方丈領導無方，更不是僧眾的心不夠虔誠。
出家人，終究脫不了個人字，只要還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慾，就免不了世俗的習氣塵染，有些流言在僧眾口耳相傳之間不脛而走。
師兄弟不開心了，為什麼那個誰每次化緣，都還跟外面的人不三不四，那個丐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跟這種人嬉嬉鬧鬧沒問題？
而這一鬧，就鬧到了方丈堂前。
「你怎麼修行的。」鬚髮已經半白的方丈，言語中不帶情緒的一字一字吐出。
「在塵染塵，丟到染缸裡的白布就只能變色，你斷不掉世俗塵染，何苦出家？」
方丈語不帶責備，卻比疾言令色的責難更為刺人。
「師父，我錯了……」大和尚還在想自己錯在哪裡，但肯定是自己錯了，就像他跟那位姑娘的約定，一定是做錯了什麼人家才會背約，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她。
「你錯在哪裡？」
下一秒，大和尚震驚了，為什麼我聽著師父訓話，卻還回憶著那年的她？說要萬緣放下，修了這麼多年卻還是縈繞在心頭。
那一刻的他無比惶恐，「師父我錯了……」
是夜，大和尚在大雄寶殿打坐誦經了一整晚，天氣微涼，他卻汗流浹背。
不知道過了多久，每天過著青燈禮佛的日子，也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大和尚再度為了化緣走下山。
或許是刻意讓自己忘了時間的流逝，但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我一直在這等你，你知不知道？」在踏過那熟悉的山門前，看見熟悉的人，丐哥站在那熟悉的地方，只是曾經剃掉的鬍子又長了些。
大和尚不敢看著他的眼睛，有些話得講，卻說不出口。
「你被師父罵了，是不是？」丐哥問道。
「師父沒有罵我。」
「那他是叫你再也別跟我見面了？」
「師父沒這麼說。」
「那就好阿，」
丐哥看著大和尚，上前踏了兩步。
「你跟我走吧，我們去找她，她一定沒有忘記你，你還沒完成跟她的約定，你可以……」丐哥非常憤怒，他不懂，為什麼一個人心地善良還不夠，還要守佛門戒律，還要六根清淨，還要照三餐參禪打坐念經。
最重要的是，連交個朋友都不准。
大和尚搖了搖頭。
「…我是，遁入佛門的弟子。」
「是嗎…我懂了。」
沉默幾秒，丐哥點點頭，將一朵紅花插在大和尚的袈裟處。
「放心吧，我不會再來的。」
「你要修就要好好修，你今天拒絕我，沒變成一個超凡入聖的大師，小心我宰了你。」
大和尚對這有些矛盾的話感到好笑，你不回來，又要怎麼宰了我？但一想到轉眼就是訣別，不到半秒又感傷起來。
接著，丐哥打開自己的行囊，拿出那封大和尚要交給女孩的信，塞回他的手裡。
「你一直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但你根本沒有，如果硬要說做錯什麼，那只能說你對人家太好了。」
大和尚抬起一直不敢往上看的頭，瞪大雙眼看著丐哥，臉上滿是不解。
她很清楚你有多頑固，明知第100封信寫完就是訣別，她當然要跑了。人家就是要你去江湖上找她阿，可這傻和尚比她預料的還傻，信是寫好了，約也從不敢忘，卻未曾想過要涉入江湖。
「…傻子。」搖了搖頭，丐哥笑出聲來，背起葫蘆轉身離開，大步往少室山下走去。
『摘下一朵紅花，繫在她的秀髮上，
風兒吹亂了頭髮，吹不亂她臉上笑靨如花。』
『妳說認識我很好，但妳收了他送的里飛砂
可憐我只是個小乞兒，看妳和他騎著里飛砂。』
大和尚聽著曲，不由得痴了。
作者的碎念：
我曾經答應一個女孩，要寫一篇佛丐的文給她。
寫一篇同人文，對我而言一直是很要命的事情，我大概在半年前才理出故事的架構，一點一滴填補起每個場景每個橋段，盡力把故事豐富起來。
儘管它還是有許多不足。
人是會變的，時間匆匆過去，原本是她想看我寫，現在變成我想寫給她看，一路走來人生有點坎坷的她，也終於找到自己的幸福，僅此，祝福她。
而作為故事背景的《劍俠情緣參》，在我的遊戲人生中，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很多時候，遊戲不僅僅是遊戲，人與人相處可以投入太多感情。
而礙於才力，這故事實在有些隨興，我自己也不確定夠不夠資格稱得上一篇同人，但作為一篇滿足自己的創作，我已經盡力了。
謝謝有緣閱讀的你們。
2018/2/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