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筆記〗愛情三理論之〈幸福論〉

　　就敘事手法而言，我最喜歡〈幸福論〉。前一次寫鯤島〈幫我們熄燈的人〉的心得時，才略微提及敘事觀點的切換，結果現在有種呼自己巴掌的感覺。

　　讀第一段時，去除主詞的敘述讓人直接聯想到第一人稱視角，尤其「這個季節的風實在太刺骨了」這句感嘆，是非常帶有個人主觀判斷的句子，也因此我在讀到第二段才出現的「男子帶著這樣的想法」時，整個人都不好了——嗯嗯？說好的「我」呢？我懂了，原來這是第三人稱全知視角！而且還是個相當感性的敘事者，這可說是相對少見的性質，幾乎就像是明明是全能上帝，卻硬是要微服出巡化成路人甲來轉播冬夜裡一對男女的愛恨情仇的感覺（？）。

　　基於這種驚喜感，我中毒一般繼續往下讀，發覺這位全知敘事者還真是有趣，常常murmur諸如「看起來如此聰穎的男子應該是不會被這種簡單的物理問題困擾吧？」或「也挺令人煩躁的吧」這類感嘆。等一等！這位上帝好像入戲太深，一個不小心真的變成路人甲受限視角了呃呃呃。我讀至此已經微混亂，因為接下來又出現「男子深深懊悔自己開錯話題」以及一直延續到最後的「他厭倦了每個孤單乏味的夜晚⋯⋯」。這位上帝您能不能不要如此隨心所欲地切換自己的角色啊啊啊，讀者覺得心累累的。

　　直到我讀到故事的最後一個句子，「我」居然出現了。

　　從第一段就開始期待著的「我」居然出現了啊！！！！！！驚訝到我非得連打六個驚嘆號才足以表達這般晴天霹靂。

　　這基本上啟動了我腦中的認知模型重新修正，也就是predictive coding model裡面的高層級的prior expectation（敘事觀點為第三人稱全知視角／受限視角）被低層級的evidence input（代表第一人稱視角的「我」）給硬生生反轉了，這就是個活生生的prediction error最佳範例啊！（對不起我這幾天都在閱讀相關文獻，請原諒我開始胡言亂語）

　　總之，整個閱讀的過程就是如上所述，一個不斷反覆修正自己對於敘事者想像的過程。為什麼我會說我在呼自己巴掌呢？因為先前我強調的是「固定敘事觀點」，以避免造成讀者混亂。老實說，要是這個故事沒有最後一個句子，我也會提出相同的建議。But！人生就是這個but，我認為正是最後才出現的、關鍵至極的「我」，一口氣改變了我對這篇作品流動的敘事者的想法。

　　這個「我」的出現，讓我開始懷疑我最初的直覺是對的——這個故事從頭到尾都沒有所謂「第三個人」（為什麼打出這個句子的時候我整個人寒毛直豎⋯⋯），而是敘事者一直以來都只是「男子」。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發現所有觸及內心的視角都是男方視角，雖然也詭異地從第三人稱角度來敘述甚至評價了男子的外貌，卻一次也沒有切入女方視角。

　　種種跡象都顯示，這個故事極有可能是「我」為了達成自我疏離（self-distancing）的效果，而以第三人稱的方式去處理自己過去這份意義重大的回憶。採取這個觀點，回過頭來看這篇作品，故事的最後那句「⋯⋯我由衷地這麼希望著」，便一瞬間有了極大意義。

　　我會說，這個敘事者透過說故事的方式，來療癒曾因愛情受傷的自己。

　　讀來是個非常觸動心靈的故事。

　　最前面我列出了這個故事的關鍵字：冬夜與自厭。冬夜是整段為時不長的故事發生的時空背景，帶有壓抑與孤絕的意味，這點也延續到了系列的另一篇〈緣份論〉，但我懷疑我應該得再開一篇繼續談（哭）。

　　另一方面，自厭是我從倒數第二段的排比句行「厭倦了⋯⋯」得來的文眼（總覺得這個詞讓我想起高中國文課⋯⋯我今天廢話好多對不起）。男子用玩笑的口吻向女子宣告「我會過得比妳好」，卻邊笑邊哭，因為他在這個當下恐怕也不相信自己能如自己所說的「幸福」。對他而言，幸福是什麼？幸福是找到真愛，而真愛是緣份加上命運下的結果，然而此時的他卻否定了這個信念，最後「我」的祝福，更再次加深了這個故事當下男子對自我的厭倦。

　　可喜的是，倘若敘事者真的是男子本人，那麼我願意相信他在寫下這段回憶的當下，已經重拾了自己曾堅定無比的這套〈幸福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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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今天要收工了嗚嗚嗚。謝謝伏流也寫出這麼深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