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鏡現在坐在房間門口,雙眼直盯花灑下水滴落地聲的聲源──浴室。
雖然知道宋念宇洗澡之前已經全副武裝──哪有男人拿了內褲又拿上衣短褲進浴室洗澡的──他還是忍不住在腦內想像宋念宇出浴的畫面。
原因無他,饒是身經百戰的自己,實際上也多年沒有伴侶了。
「念宇。」
裏頭花灑立刻停住,瞬間安靜下來。
「怎?」宋念宇的聲音透過水氣跟門板傳來,帶著困惑與不耐,「不要告訴我你想衝進來,你敢我就立刻讓你家變成兇殺現場。」
「我覺得那樣蠻不錯的。」
「……別廢話。」
唐鏡把目光瞥到桌上已經沒在冒煙的大腸麵線,「你不覺得你洗得有點久嗎?」
「……」
「你小心我明天起不讓你鎖門。」
「我現在就出去。」
宋念宇把擦髮巾往浴室門口旁邊的掛鉤放好,身上穿著白色休閒T恤和卡其短褲,露出白皙的小腿肚,透著水氣的臉還沒戴眼鏡,在一片濕潤間將本來凌厲的臉龐勾勒得更加溫柔。
不過當他轉身面對唐鏡,那雙狐狸眼直視唐鏡利得好似能戳傷人。
唐鏡把大腸麵線往宋念宇的方向推,起身走到電腦桌旁拉了張椅子放在宋念宇面前,自己回到床上繼續滑手機。
「我以為你會買沙拉。」
「記得你晚餐可以吃油的東西,偶爾吃點不會怎樣。」唐鏡說,「這是你家附近的麵攤。」
宋念宇頷首,用麵攤附的塑膠小刀將塑膠膜劃開,突然手勢就這麼停在半空中。
「你到我家去?」
「趁著你洗澡時繞了點路,所以才說你洗得太久……不講這個,完全在大隊長的意料之內,你那棟公寓的大門被上紅色噴漆,不是字形,我猜是隨便亂畫的圖像吧。」
「能處理乾淨嗎?如果打擾鄰居會影響我的形象。」
「我跟大隊長彙報了,速度夠快明天早上就會處理,對外會跟大家說明是社區青少年惡作劇。」
「嗯哼。」
「羅知雲的案子你打算怎麼辦?」唐鏡眼睛依然緊盯著手機遊戲上的轉珠,「短期內能破嗎?」
羅知雲,也就是一週前在大安一棟高樓公寓內遇害的死者,黑道幫派中負責毒品買賣的仲介,由於其關係複雜故檢察官兵分多路探查任何可能,時至今日依然沒有發現一點蛛絲馬跡。
「我這麼跟你說好了。」宋念宇把口中的麵線嚥下,「左池跟學長他們沒收到恐嚇信。」
「意思是說,你的方向是對的?」
「有機率,但不能直接判定,因為另外一個可能是學長住在管理森嚴的公寓內,兇手無法潛入。」宋念宇說,「只是對方認為只要把信交到我手上就能使整個偵辦方向轉彎的話,未免也太無知了點,再怎麼說實際上我不是負責這件事的人,我只是幫忙,論輩份也不該是我扛責任。」
「但是恐嚇信……」
「我先假設對方搆不到主任檢察官只能找我,但這不合理,你有認真看被你踩髒的那張紙就知道他想警告某個人不要繼續查,那麼對象肯定不是具備指揮能力的上層。」
唐鏡一個手抖,立刻將自己的隊伍送上龍的嘴巴裡。
「推論那麼久還不是……」
「唐鏡,那不是重點。」
唐鏡默默閉了嘴。
「所以,討論這件事沒有意義,無論如何我只要集中精神把手上的名單全數確認完畢,等抓出跟我對峙的內鬼後一切會交給左池處理。這樣你聽懂我的意思了嗎?不應該有外人知道我負責什麼,就連你我都沒有交代清楚的必要,但是兇手或者共犯非但知道我住哪裡,更知道我負責什麼……問題就比收恐嚇信還嚴重。」
「你果然夠聰明。」
宋念宇哼笑,「身為小說家,你該比我更敏銳點。」
「一時忘記你們偵查不公開的原則,畢竟我也沒打算認真問。」唐鏡插上手機充電線把手機一扔,「麵吃完了?」
「沒那麼快,你滑你的,還是手遊沒體力?」
「也不是,等級不夠高玩不起來,還是刪號前的首抽比較棒……」
宋念宇從自己的側背包摸出一隻哀鳳拋給唐鏡。
「你哪來的時間渣手遊?」
「很多。」宋念宇吸了一口麵,語句含糊,「比如在浴室躲你的時候。」
睡前唐鏡讓宋念宇在床上趴好,雙手一施力宋念宇立刻開始呼痛。
「你輕一點!」
「這已經是我最輕的……嗯,好吧,我再輕一點。」
粗壯有力的手掌沿著纖細的肌肉從脖子往肩頸處移動,唐鏡瞇著眼壓了幾下,確認按對地方後重新運氣輕揉。
「會痛?」
「……你可以不要講話嗎?」宋念宇悶聲回應,他的臉面朝左,瀏海輕輕蓋住他的眼睫,卻遮掩不了他眼裡複雜的思緒。
唐鏡輕笑,他知道這個問法可能會讓人誤會,但自己真不是那個意思。
「我就是怕把你按疼,上次我幫張宏信按小腿他就叫到長官以為我在殺豬。」
「你們久站,疲勞積累太久自然很難放鬆下來。」
「嗯。」唐鏡敷衍地應了聲,右手暗暗用力一壓,隨即聽到宋念宇不滿的哼氣聲,嘴角咧開。
「我警告你……等,不要用力……啊……」
「這個嘛,你可以別叫得那麼煽情,我會有生理反應。」
喘息幾聲,宋念宇咬著下唇撐過唐鏡的重壓後忍不住爆發。
「那你就不要按得那麼用力!聽我叫好玩嗎!等一下你也給我躺好讓我按你的腳,保證你叫到整棟樓以為我在殺人!」
※
將近中午的時候,唐鏡剛從外頭送完訴訟書,車子停好手上晃著鑰匙還沒走進辦公室,張宏信神色慌張地從樓梯口衝出來,看見唐鏡跟看到救星一樣抓住她的脖子半掐半拉拖進辦公室。
「張宏信!」
「幹,我剛剛上去跟主任檢察官拿東西,你知道我撞見什麼嗎!宋、宋檢察官他突然昏倒,現在樓上亂成一團,啊啊不管了總之你去備警車,樓上說等一下要把人扛下來──」
唐鏡一把將張宏信推到門邊讓他跟牆壁相親相愛,直接衝出去。
※
不過數天的時間而已,為什麼事態就如此嚴重?
唐鏡坐在鐵椅上盯著在急診室病床生命徵象穩定的宋念宇,得知他昏倒後唐鏡腦海中瞬間閃過很多種可能,不知為何,他把事情給嚴重化太多,所以當醫生說他只是被人敲昏時,反而鬆了口氣。
但被人敲昏就代表有人動手,宋念宇的辦公室跟別人同樣是獨立的,隔著屏風各檢察官通常獨自作業,而且時近中午大家都很忙碌,雖不是每個人都能進出那個空間,但細數過來要把兇手排除到只剩個位數人還是有難度。
宋念宇漆黑的雙睫如黑扇,輕輕地撲起來。
「誰打你?」
床上的男子眼睛微睜,眼珠轉了一下看清質問自己的對象再度閉上眼睛。
「阿念?」
「通常病人醒來,你的台詞是你醒了之類的問題。」
「問這種問題不是廢話嗎?我就想知道誰打你,然後我再找左池告狀。」唐鏡口氣很不悅,他保持著雙手抱胸的姿勢向前傾,銳利的目光掃過宋念宇的臉,想從他的臉上瞧出一點蛛絲馬跡。
「眼鏡。」接到眼鏡後宋念宇起身,適應了一會才張開眼睛,看著唐鏡的目光難測,「我拿到他們陰我的證據,不過現在估計被銷毀了。」
「什麼樣的證據?」
「錄音檔。我時間挑得不對,如果你那個時候在地檢署,事情恐怕早就結束了,現在可能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
「你講什麼我都信你,除了你擔保自己身體狀況無礙之外。」
「我有講過嗎……這樣吧,你應該曉得算計我的人至少有兩位,一個是主謀另一個是打手,而這兩位跟案件的關係不明,卻不是案件關係人。」
對於宋念宇剛醒就開始動腦這點唐鏡沒有異議,宋念宇是個閒不下來的人,疼痛感也許還在他的後頸徘徊,此刻比起感受疼痛,他對於自己好不容易到手的證據飛掉這點大概更關心。
「後面你沒說過啊。」
宋念宇不置可否地點頭,「你當我講過好了,總之,事件主謀我動不了。我昨天搶在他們進行更深報復之前把事情做完扔給左池,左池把一個音檔交給我,說是給我決定那兩個犯事者的去路──我不曉得他怎麼拿的證據,左池很喜歡情緒辦案,這個證據肯定是經由非法方式取得,毒樹果實理論你我都學過,用這個定不了任何人的罪。我今天把打手叫來我辦公位子想釐清他的動機,原想說人多應該不會有事……」
「宋念宇,如果對方帶刀,你以為人多擋得住他嗎?」
「呵,我相信他身上沒有刀子,當然在他過來之前我也讓他卸槍了。」
唐鏡臉上些微抽搐,宋念宇看到後嘴角微勾。
他伸手貼住宋念宇的臉頰,再張眼時眼中多了一點決絕,「我來處理,是我疏忽了,讓你這麼陷入困境。」
「沒有。」
「嗯?」
宋念宇沒有揮開唐鏡的手,他反而將唐鏡的手拿下來,纖細的手指搭到大大的手掌心上,輕輕寫著字。
有點癢,但更多的是唐鏡投入的專注。
末了,唐鏡哼笑,宋念宇維持面癱表情道,「活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