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二人所望，李靖夫婦已進到太原近郊的一個小鎮中。李靖四處觀察，發現有一間打鐵舖，招牌上竟畫有一小金葉，便與張羽塵喜道：「我還擔心須多費些時刻找尋，沒想到第一鎮便找著了！」
李靖與張羽塵便走進打鐵舖，看到裏頭有三名工匠──一名上半身赤裸的壯漢，汗流浹背正打著鐵；兩名容貌相似的方臉男子，一人煉鐵、一人磨刀。
那半裸壯漢先行止手轉身，見其剃平頭，嘴旁又刮完鬍渣而稍淨，李靖細瞧一笑，便知是程咬金！
「程兄，久違啦……你這副模樣挺秀氣的！」
「他媽的，一見面就說這話──等你老弟很久了知不知道？」
其他兩個方臉男也停下手邊工作上前，便看的出是李正明、李客師，二人亦也剃頭除鬍。
「程兄、正明、客師……你們三位等候辛苦了！本應暢然敘舊，但要事緊迫，還是先談談吧──」
「謹聽二哥之言！」李正明、李客師抱拳同聲道，雖然他們常為二哥的膽大不畏強所擔心，卻更對其尊甚於大哥。
「客師，我命你在太原觀察州將李淵，至今有何穫？」
李客師正然道：「二哥，我發現李淵近日異常，降服了多支反隋的農民軍，所率兵力不斷擴充，北防突厥之餘竟私募民兵，從沒回報給朝廷知曉！」
李靖點點頭，絲毫不以為奇，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近年來各處暴亂，唯獨太原這兒平靜得不甚尋常，我就猜想那李淵已有四方之志！只不過目前是在韜光養晦罷了。」
李正明便明道：「二哥那日說自見過楊素後，將會有重大決定，莫非與此事有關？」
李靖突向李正明笑問：「正明，你不怕二哥隨他造反嗎？」
李正明則猶豫道：「說實話……李家忠隋已多年，近來二哥又對朝廷頗為不滿，我時常有此焦慮……」只聽李正明語氣逐漸轉變，隨即愈來愈堅定地道：「如今，我也早已看開了！牛弘大人被奸臣所害、天下百姓為昏君所虐……我……我實在也忍無可忍！二哥，不要說造反，就算你要我現在前去江都刺殺楊廣也行──」
李靖則搭一搭他的肩，溫言道：「你有這份心便足矣……你武功不行，如何行刺楊廣？你幫我多煉造更多器械，就等於是幫二哥一個大忙了！」李正明眼泛男兒淚，慨然道：「是！」
李靖點首一笑，就繼續跟李客師問道：「你瞧那州將李淵如何？」李客師答：「此人不苟言笑，待人寬厚有餘，對屬下卻依然魄力有威──嚴待己兵、善對太原百姓；不暴稅、不苛扣──是一名良將！」
李靖卻笑稱：「何止是一名良將？簡直就是『太原的劉備』。」他早慕李淵大名已久，又無意間曾見其子天人之相一眼，對這個與自家同姓的名門興味萬分。
李靖繼續道：「客師觀人向來無誤，我便去會他一面試試──你就與正明持續在此地鍛造兵械，以備來日可用。」
李正明、李客師同回道：「謹遵二哥之命！」
李靖談完，便換問程咬金：「你三百弟兄都有下落嗎？」
程咬金樂道：「嗯，他們現在雖散落各地，但一個一個都有傳信來報平安，隨時可調回他們！」
李靖「嗯」了一聲，又問：「我的『雲龍槍』呢？」
程咬金笑了幾聲，便進到一房裡，一會兒便拿著纏著布的長條物事走出。
李靖接過，揭開一現──只見一把寒色、鋒利的雙頭槍，握在手上冰涼如雪。比較特別的是雙頭的不同：一頭是鋸齒尖銳的矛頭，前窄後寬，呈三角形狀；一頭卻是圓彎的薄刃，長三十分，寬五分。
李靖自少年習得常山槍法，又從勿貪、山中嗚尊的對決中學到一些太宇劍法、冥蛇劍法的影子──二十幾年的修練下來已把這些從恆山獲得的招式加以連貫、融匯。而李靖認為以尋常的槍棍，無法有效使出來，於是請出名的鐵匠為他精心打造出這把「雲龍槍」，以便武技上的施展。
李靖撫摸著槍身，疼愛道：「好久不見了！老朋友……遲遲沒能讓你一展雄風……」李靖在此槍打造好後，在空閒練武時雖隨身不離，卻一直沒機會在戰場揮灑。
李靖把槍一舉，擺勢喜道：「如今若成功投效李淵，你便有機會綻放光采了！」
接著，他突然想起一事，就問李客師：「可有大哥的消息？」
李客師這時表情顯得相當尷尬，吞吞吐吐地道：「二哥……很遺憾……客師還是沒找到大哥的下落……」
李靖露出失望的神情，半刻內低頭不語著……
李正明、李客師見二哥這樣，臉色也黯然下來！
張羽塵、程咬金不甚理解李家兄弟的家務，因此不敢隨意介入，只是靜靜的站在一旁陪著……
※※※
午時，李靖不知道從哪兒取來的囚衣，竟穿於身上，大剌剌地走到太原城門口，被衛士攔到！
「來者何人？竟身扮囚衣，擅闖太原！」
「請大人通報李淵李將軍一聲──大鬧京都的罪犯李靖求見！」
衛士一驚，立即喊人拿下，並叫人去報告州將。而李靖神色鎮靜，毫無反抗、拒捕之意。
不到半個時辰，那通報的士兵回來，叫道：「將軍有令，要將重犯帶到將軍府上！」
李靖就這樣默默地被眾士兵圍住，隨著他們進到城裡──走在街上，城中人民皆止而望之。無論是尋常路人、麵攤老闆及顧客、玩耍的小孩、三姑六婆、痀僂老頭…等等，無不對這個朝廷要犯吸引過去，有人竊竊私語、有人躲在暗處大聲對李靖叫好。
「你是個義勇好漢！」
「不要拿他問罪啊！」
「請李淵將軍放過這個不畏暴強的英雄啊！」
「對對對……放過李英雄！放過李英雄！」
一瞬間，太原城的百姓竟不知從何處生起的勇氣，竟紛紛叫嚷為李靖求情。
而士兵們雖聽見，也不叫止、也不理會，繼續圍著李靖徐徐帶往將軍府。
※※※
李靖被帶進府中，巡迴張望，只見將軍府內沒有司空府的金磚貴石、沒有花王之圃、沒有金鯉水池，只有木製的屋舍、分秧的小菜田、古舊的水井，顯得樸實渾然。
緊接著被帶到大廳之中，李靖僅覺家徒四壁，沒有司空府的櫸木桌椅、瓷瓶陳列，只有老而不朽的木桌木椅、刀劍槍戟的擺設。
「嗯……這位李將軍比起楊素來說，節儉、知足很多！」李靖暗下評語。
只看一人從他身旁經過，士兵們靠兩旁肅立而敬，李靖見前方太師椅邊已站著一身披甲戴風的壯年人──李靖覺得面前此人看起來大自己幾歲，有一雙眼光直耀的丹鳳眼，兩旁厚耳略大，喜怒不形於色。
李靖這時心裡只覺得：「此人如此氣態……說是大將，未免大材小用！說是一方太守，神態上尚不夠合！至於君王嘛……」他暗自評估著。
只見那壯年男子恭謹坐將下來，開始說道：「本帥乃州將李淵，敢問堂下何人？」
李靖看其氣度不凡，便跪下叩首道：「罪人李靖，拜見李大將軍！」
李淵早已從士兵通報得知李靖的前來，只是沒想到此人如此乾脆、恭敬，卻氣定神閒、毫無懼色，自己頗感驚訝，於是心起試探之意，突然呼喊士兵命令道：「大鬧京都的李靖已供認不諱，其罪以下犯上、膽大於天，罪無可逭──本帥代天行刑，將此人拖至校場，即刻斬首！」
士兵們便上前架住李靖，準備帶將下去……不料李靖大笑忽起，其聲迴盪著堂內。
李淵微慍，卻平氣問道：「人犯所為何笑？」
李靖笑聲停止，清亮嚷聲說道：「李大將軍欲興起義兵，本是為了天下，除去暴亂，怎麼不欲完成大事，而以雞皮小事斬殺壯士呢？」
李淵心感駭異，卻不動聲色說道：「閣下之言令人費解──本帥忠隋愛國，何以想興兵？大鬧京城如此大逆不道，何以為雞毛蒜皮的小事？」
李靖則挺而不懼地道：「聽聞將軍私底下招降暴動的民兵，積極募兵卻不稟報朝廷，莫非無興兵之意？再者，天下方亂，大隋楊家乃萬民之父，卻不思慮子民的安居樂業，反顧一己私慾勞民傷財、落井下石，此等惡行，如何讓人信服？如何讓人忠心？」
李淵見其道出對朝廷如此叛逆之言，卻毫無膽顫之狀，心下起佩服之意。
卻聽李靖不止凜然道：「再者，靖大鬧京城，乃司空楊素因私怨而起──他不滿靖的逆耳直諫，卻一時無法奈何靖，於是於深夜派手下前來靖所住客棧，打算殺靖洩憤。而靖為求自保，只得找人抵抗，以致在造成京城如此騷動……敢問將軍，若此事發生在您身上，您又如何應對？」
李淵之前也已把的「神秘黑衣人鬧京」、「李靖辯駁且勸諫楊素」、「楊素針對李靖大肆通緝」這些傳言聯想在一塊，又素聞李靖俠名已久，早認為李靖鬧京一事有蹺蹊，於是坦然答道：「如果楊司空也這般對待本將，此情此境──本將不甘屈就，亦會跟閣下行相同之事！」
李靖也接著道：「正是！朝廷有如此嬖臣小人，前不久身為忠良的吏部尚書牛弘牛大人也遭其所害……當今皇上也不理政務，成天徒耗國庫地尋歡玩樂……靖早已有反意，救百姓於水深火熱！又聽聞將軍有為天下而舉義師之心，靖特來投奔以效力之；不想李大將軍如一般官員那樣迂腐成性、固執不已，靖甚感失望、無意留世──還請將軍速速把靖就地正法，以求明哲保身！」
李靖身旁一向敬李淵如神明的士兵聽他之言，大大不快──便把李靖重重壓至地面，正要對他施打為李淵出氣……
「住手！平日教誨的軍規都忘了嗎？給我退下！」李淵怒而大吼，眾卒惶恐不已！便緊忙縮手，都退到一旁去。
李淵上步前來，將跪倒在地上的李靖恭敬扶起，說道：「本帥督導不嚴，讓帳下弟兄魯莽行事，還請李大俠見諒！」
李靖則回道：「不敢！我出言得罪將軍──各位壯士抱感不平，也是人之常情。」
李淵則凜如華山（華山被稱「奇險天下第一山」，因此作者據此造句）道：「本將實不相瞞──本將亦對朝廷心灰意冷，更對權臣楊司空的所作所為不以為然。本將決意起兵叛隋，為老百姓爭一太平天地！而剛剛本將基於謹慎為上，才對李大俠沒道出實話，還請李大俠海涵！」
李靖抱拳謙和道：「李大將軍小心行事，理所當然！何錯之有？」
李淵頷首微笑，而從頭到腳看李靖一回，心下認為此人穿囚衣前來與自己見面，足見膽識過人，便說道：「李大俠的這身衣服恐怕不適合其身分吧？來人！賜我戰袍予此人，本將封其為貼身侍衛！」
就這樣，不久前穿著賤如鼠輩的囚犯白衣，轉眼間已換上白鐵焯爍的侍衛戰甲。李靖雖不介意自己身著粗衣或是貴服，但穿上自己早敬重已久的名人所賜之物，登時開懷大笑，跪下來敬謝李淵。
李淵便急忙扶止，謙遜如賓地道：「你我歲數相差不大，無須行此大禮……如蒙不棄，你我兄弟相稱、義結金蘭，不知李弟意下如何？」
李靖本就豪爽，見李淵如此大度，便道：「李大哥如此謙讓──請受小弟一拜！」
※※※
隔日黎明，李靖、張羽塵依約來到汾陽橋邊，等候張烈。程咬金因對李靖跟他描述過張烈之風貌，大感好奇，跟之在旁。片刻不到，果見張烈騎驢而來，來到他們面前。
張烈下驢而行禮，道：「愚兄來遲！還請二弟、大妹見諒──」李靖則趕快回禮說：「三哥請不必道歉！是愚弟早到了。」
張烈日前看李靖一身粗俗布衣，如今卻看他身穿白光鐵甲、頭戴白盔、手持奇異的雲龍槍，大感驚異，差點就認不出來，問道：「李老弟……沒過幾日，你就一步青雲啦？」
李靖身穿戰甲，並非拿來炫耀，而是希望將自己的這份喜悅分享給張烈，便謙虛道：「何來『一步青雲』？不過，李大將軍真乃『太原劉備』，禮賢下士、有容乃大……承蒙他不棄，讓靖擔任他帳前侍衛之職，靖實在大喜過望！開心地想把這點餘光給三哥瞧瞧，讓三哥為愚弟高興一下！」
張烈點點頭，欣慰笑道：「好、好……我就知李老弟是不凡之人，昔日一副貧衣之貌，沒幾日便甲冑於身、擔負重任，讓愚兄瞧的真是快、痛快！哈哈哈哈哈哈──」
程咬金見張烈紅毛茂密，神情又不怒而威，不禁震驚！暗自讚道李靖所言不虛。
張烈看到程咬金，便笑道：「想必這位是『混世魔王』程咬金程義士吧？驍勇善戰、義薄雲天，足讓人津津稱道！」程咬金則惶恐低頭，敬道：「不敢、不敢……小人行搶多年，粗鄙不堪。」
張烈馬上拍他肩膀，豪氣道：「程兄雖行搶奪之事，卻是為民而作，並沒將所搶之物用予私慾，實在是大英雄、大丈夫的行徑！不須自卑心虛──現在這世道，不如此為之，難以立足於天地啊！」
忽聽後面一人讚道：「快言快語！說得極是！」
四人一驚，往發言的方向望之，竟是一名美髯劍客。而李靖、程咬金等人更是一駭，叫道：「秦大哥！」
此人正是秦瓊，那日敗於李靖槍下，又聽李靖告知去向，深思熟慮一番──決定前往太原，探尋李靖等人，跟於身邊是希望能找到一條明確之道。
張烈見了大笑幾聲，說道：「『賽關羽，競電劍』的秦叔寶秦將軍也來到此地啦！想當年於王世充帳下，一劍一鐧殺得『黑熊寨』七十二煞血染於地，讓人佩服、佩服！」
秦瓊淺笑道：「陳年舊事，不足一提……何況敝人前日敗於一英雄之手，愧於『競電劍』之名！」
張烈大吃一驚，忙問道：「足下快劍威震河南，又有誰能將閣下擊敗？」秦瓊便向李靖抱拳敬禮，並對張烈回道：「當前這位李大俠的槍法絕倫，上個月大敗秦某；秦某快倒地之際，這位李大俠迅速將秦某托住，顧及秦某顏面……李大俠的人品、武藝，皆讓秦某心誠悅服！」
張烈又是一驚，轉身看著李靖，狂笑道：「哈哈哈……李老弟真是厲害啊！不但擔當李大將軍的隨身衛士，還打敗人稱『競電劍』的秦叔寶，實在是去他的爽快！」
李靖見平日狂語又不失文雅的三哥，突然口出粗語，使他忍不住也跟著爽快一笑。
「愚兄改日一定要領教老弟幾招，請李老弟到時不許推卻啊！」張烈直接言下挑戰書，李靖則不思而笑回：「到時還請三哥手下留情喔！」說真的，李靖自見張烈以後，早就想一快過招之，現在聽他下戰語，何樂而不為呢？
張烈不再多說，開門見山地道：「李老弟，勞煩你帶我去一見劉文靜劉縣令一面。」劉文靜那時身為晉陽縣令，與鄰近的李淵一家的互動極為親密。
李靖頷首道：「是，還請三哥一同前往！」
五人走在一起──其中秦瓊內心尚如天平般，無所偏移，不知如何擇之！而程咬金則望著張烈的背影，內心憧憬著輔佐、追隨之意。
創作內容
小說作品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