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些低俗的傢伙還不趕快滾遠一點？要知道本狐可不是自願待在這的，都是你們自己弄一堆奇怪規則要我住這的喔？現在還好意思在我家門口聚眾，不要命了可以直接講本狐勉強願意弄髒雙手親自送你們下地獄啊！」
水露霜殊有種立場被搞混的崩潰感。
「妳這妖女說什麼大話！我、我身為村長帶著村幹事們過來恭請委託者處理妳這妖孽，哪還需要妳的首肯！」
「喔？敢情是怕一個人過來被我解決掉，才拉一大群過來送死吧？」
「兩位冷靜一下……」
數十分鐘後，水露霜殊坐在一間木屋內的一張木椅上無奈的嘆氣。
「他們是要吵到什麼時候……」
難得水露霜殊從阿斯嘉特城內的任務告示板上找到一個只要一個人就可以出發的任務，原以為是字面上『請協助完成獻祭』這種應該只需做工人工作的任務，沒想到村長丟給她的工作是──請說服祭品參與獻祭。
然後一路護送她來此的村長和村幹事正在門外跟某人大小聲，對象毫無疑問是祭品本人……。
這真的沒搞錯嗎？無論是任務內容還是祭品本身。
「讓妳久等了。」木屋的門被猛然推開，走進一位身穿黑色華麗衣物的少女，茶色的頭髮細緻如絲，混在其中有一對再明顯不過的狐狸耳朵輕輕顫動──她就是村民口中的妖孽，天狐由羅。
「妳好，我是……呃，被委託來說服妳的冒險者水露霜殊。」水露霜殊趕忙站起來向她行禮，銀色的頭髮垂到地面，沾上些許稻草。
「喔。」眼前那隻天狐無精打采的應了聲，星眸半睜，「那妳可以回去了，我知道村長要妳來談什麼，反正我不會答應那種事。」
……廢話，誰會自願當祭品啊？
「這個嘛……要回去也不是不行……」水露霜殊正想離開，倏然想起她可是來賺錢的啊！
「可、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會有需要獻祭的祭典嗎？」
「蛤？」已經轉身找水喝的由羅帶著煩躁的臉色回過頭不悅的吱了一下。
「我才剛來這個村莊，村長什麼都沒說就叫我來這邊說服妳呢。」總算找到一點突破口了，水露霜殊暗自鬆口氣，安好的坐回位子，「由羅小姐原本是村裡的人嗎？我實在不能理解需要獻祭的祭典究竟是什麼。」
「……所謂冒險者都是些直來直往、開門見山的笨蛋嗎？」由羅不爽的將手上拿著的水瓶重重放到水露霜殊面前的木桌上，一點也不優雅的坐上椅子。
「因為開門見山的問比較不浪費時間……」水露霜殊垂首坦承自己的問法十分唐突。
「罷了，每位被找來的冒險者都這樣問，問完叫我逃跑，最終我還不是一樣得待在這邊。」
待在這邊？
水露霜殊警覺得抬起頭觀察這個木屋，這棟木屋不大，除了睡眠用的閣樓，一樓是由羅平時囤積糧食與活動的空間，怎麼看都沒什麼了不起的……沒什麼符咒類的結界。
經過由羅的說明，水露霜殊才知曉一切來龍去脈。
這個偏南方的村落自古以來流傳著一個傳說，神明會根據村民的表現給予指示，而最好的神賜為天降仙女，仙女降生於大地則村子生生不息；最壞的神罰為天降妖物，妖物降生於大地則村子民不聊生。
由羅便是數十年前誕生於村落的狐耳女孩。
一方說她是妖孽，另一方說她是仙女。是對是錯還沒個定論，在那之後由羅就做了一件事，讓村民毫不猶豫的認定她是妖孽──她動手殺了數十名小孩。
「我說過了，那些小孩根本是怪物幻化而成的，他們偏要指責我濫殺無辜，簡直莫名其妙。」由羅不悅的單手撐起下巴，另一手百無聊賴的敲打桌面。
「所以祭典……」
「就是想把『妖孽』獻給神明贖罪什麼的啦！」
「好喔。」水露霜殊傻傻的回應。
這莫名其妙的任務委託跟莫名其妙的祭典內容，讓水露霜殊一時不知應該怎麼行動才好。
「那為什麼……由羅小姐走不了呢？」她睜著一雙藍色大眼，對上由羅漂亮的星眸。
「……」由羅撇過臉，一臉不耐。
「可以講給我嗎？」水露霜殊試探性的再問一次。
「因為，我其實是仙女啊。」
「……蛤？」
※
仙女頭上有一對狐狸耳朵，會被當妖物簡直理所當然吧？
「我有什麼辦法！搞不好是生錯了啊！」由羅大吼一聲站了起來，嚇得水露霜殊趕忙把人給壓回草叢。
「妳會把牠嚇跑的啦！」水露霜殊緊張得警告一句，隨即將目光放回前方。
今日夜晚的天空十分晴朗，她們兩個躲在森林裡某處草叢，監視著眼前一片倒映天上星光的美麗大湖。
「……欸，妳說的那隻怪物，真的會來嗎？」由羅心不甘情不願的降低音量，盤起手坐在一旁質問。
「會，一定會的，我在阿斯嘉特注意過這種湖邊常出現的生物的相關資料，南方水怪以紐尼特水怪最聞名，難得妳說村莊附近有座湖，在這邊找準沒錯。」水露霜殊一臉肯定的點頭，「再說，要是沒等到，到時也有替代方法。」
「嗚……先說好，如果那什麼紐水怪太難打，就算我握有仙女之力恐怕也打不痛喔，妳一定得解決這個問題……」
「好、好的，紐尼特水怪應該不難打，我記得圖鑑裡是這麼說的──嗯？」水露霜殊正想繼續說明，湖面突然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月明星稀，在樹木圍繞著的這座大湖裡，水平面先是被戳出一個大洞，隨著深灰色的尖角凸起，那頭生物的頭部也跟著現形──是一隻長得巨角的深灰色龐然大物，狀似犀牛，尾巴卻跟魚一樣，耳朵旁有著不甚明顯的鰓。
「有了！」水露霜殊小聲驚呼，「那就是紐尼特水怪，只在晴朗的夜晚出來呼吸氧氣──快點，我們趕快過去抓住牠！」
不等由羅反應，水露霜殊手中幻化出一條細長但堅固的月泉花鞭，隨著她俐落的從草叢跳起花鞭迅速甩向那頭水怪的巨角，轉了幾圈後穩固的綁上被嚇到忘記移動的水怪身上，阻止牠潛回湖裡。
「吼──」水怪發出可怕的低沉吼聲，大如蘋果的雙眼瞪向阻礙牠的水露霜殊，張口拖著長長的尾巴和四隻粗短的腿直接朝水露霜殊衝去──
「小心點！」由羅嚇得趕忙跑到水露霜殊面前正想張手擋住那頭水怪時，水露霜殊向後一跳遠離水怪，手一彈指，湖面竄出許多水柱，如同鞭子一般緊緊捆上水怪的身子，讓水怪再度怒吼出聲。
在水怪跟水露霜殊的力量拔河下，過了許久，紐尼特水怪總算狼狽的停止掙扎，倒在地上氣喘吁吁的用眼神要殺掉水露霜殊。
「怎麼樣？這水怪不強的。」水露霜殊吐了吐舌，連她都綁得起來的水怪，應當是相當容易解決的東西。
「好！明天就派這傢伙上場是嗎？」由羅讚賞的用力拍打水露霜殊的背，高興的看著眼前一點也不高興的水怪。
「對，到時就麻煩由羅小姐了，為了讓村民相信妳是仙女，請妳務必獨自解決這頭水怪。」水露霜殊心裡先是為紐尼特水怪默哀，表面上仍是笑著回應。
仙女的責任就是為村民除害，既然由羅是奉天之意下凡來為村民做事，至少要做出點實績證明──這就是水露霜殊想出來的計畫，找一隻看起來很可怕的怪物硬闖村落，再讓由羅解決。
於是隔天一早，水露霜殊便偷偷把紐尼特水怪拖到村莊附近，硬是要讓牠跟湖之間隔著一個村莊──依照這水怪被綑了半天的臭脾氣，被放生時大概會往村莊跑吧？
就當水露霜殊躲在水怪身後低喃解除水怪的束縛後，那頭水怪大發出驚為天人的吼聲，當即往村落衝去！
「呼……接著就沒問題了吧？」水露霜殊鬆口氣，確認村落開始有婦女小孩發出尖叫聲後，放心的輕撫胸口。
至少水怪是往對的方向走。
不過……
「呀啊！是怪物啊！」
「快！快躲起來不要被那隻怪物撞到！牠會不會吃人啊！」
「大、大家都不要怕！」由羅趕忙從暗處跑出來，張開雙臂想要擋住紐尼特水怪，從水露霜殊的方向望去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光從聲音就知道她很緊張，「區區怪物算得了什麼，就算十幾隻，我也照殺不誤！」
然後由羅就被撞飛了。
茶色的身影直接從高空彈起，重重摔到一旁的草叢。
「哇啊！由羅小姐！」水露霜殊嚇得趕緊以跑百米的速度往由羅掉落的方向跑去，還沒到達目的地，查覺水露霜殊朝自己衝來的紐尼特水怪突然轉了個方向，瞪著水露霜殊。
……看來牠被綑綁play的怒氣還沒消啊。
水露霜殊先是驚恐了幾秒，眼下可不是她動手的時候，得是由羅出手攻擊才能獲得村民的信任。
「由羅小姐！妳還好嗎？」水露霜殊朝著草叢大喊，一面跟紐尼特水怪對峙。
「我、我很好！」由羅充滿傲氣的聲音從草叢傳來，她狼狽的走出草叢，一手持著一團黑色的火焰，毫不猶豫往水怪身上一丟！
水怪痛得吼叫一聲，強大的音波震得水露霜殊跟由羅後退幾步，那隻水怪因身上被火焰灼燒，怒得尾巴亂甩，一不小心就砸壞了一棟木屋。
「救人啊！我的兒子被壓住了！」於是尖叫聲更多了。
「由羅小姐，這邊不能打消耗戰！妳有什麼一招斃命的法術嗎？」水露霜殊擰眉，急急向由羅詢問。
「有是有。」由羅苦惱的盤手，「但是我的陣法向來很大，恐怕會影響到村民的房子……」
「那可不行，妳快點想個辦──」水露霜殊說到一半，拉著由羅往旁一閃，水怪突然朝她們衝撞，那根巨角看來非常有威脅性。
「我、我再試試看！」由羅這次讓手中聚集更大的暗色火焰，用盡全身力氣朝水怪的腹側一扔，順勢衝上前用力踢了一腳，「怪物！納命來！」
只見水怪猛然轉身，痛覺讓牠怒不可遏，牠大吼著，尾巴狠狠掃向一旁的住屋──
「不行！」由羅焦急的大喊，趕在尾巴甩至木屋前先行飛撲上去，代替屋子被甩飛出去！
「由羅小姐！」水露霜殊的手幻化出一把月泉花鞭趕緊甩過去接住由羅，那畫面讓逃到別處的村民看得心驚膽跳，不停大呼小叫。
再這樣耗下去，恐怕水怪不是放棄她們衝回湖裡，就是撞壞這邊的房子來個大發洩。
確認由羅安然無恙只是心神不穩的回到地面，水露霜殊趕緊衝到她身邊低語。
「真的要這麼做？」聽完計畫，由羅看著瞪向她們不知是痛到有點不想動還是在累積怒意的水怪，猶豫的問。
「也只有這種解決方法，沒時間了！」水露霜殊堅定的說，隨即不等由羅反應跑離現場。
「好……那、那就這樣。」由羅深吸一口氣，她氣勢十足的站到水怪面前，插腰大笑幾聲。
「哈哈哈！我早看穿了，這麼多年我就在等你出現！你這個降生於大地的妖孽，看我怎麼收拾你！」水怪被罵得莫名其妙，牠瞪著由羅，看來隨時要衝過去。
由羅閉上雙眼，在她的週身颳起大風，將她的茶色髮絲和黑色衣服吹起，眼看風速一直加強她仍心平氣和的閉上眼喃喃自語，讓一旁躲著的村民看傻了眼，無不將注意力擺在她身上──
「仙術，聖放火蓮！」
衝天的殷紅火焰自水怪周圍拔地而起，一片片燃燒烈焰的蓮花花瓣將水怪團團圍住，在水怪發出驚恐的吼聲之後，倏然合起，高溫烈焰在水怪身上肆無忌憚的延燒，伴著哀戚的吼叫和火焰的燒灼聲！
待蓮花隨風而逝，原先憤怒的水怪所在地只剩灰燼，混在焦黑的泥土中不見其骸骨……
「成、成功了？」由羅驚愕的看著那灰燼，不敢相信方才那麼大隻的水怪就這樣燒到只剩骨灰……
「我們……得救了嗎？」村民眼見那頭怪物被由羅消滅，一個個大膽的趨步上前確認狀況。
「那個怪物死了吧？」
「對、對啦！」
「是由羅救我們的？」
「怎麼可能……那個殺了十幾個小孩的妖孽？」
議論紛紛的村民，讓躲在一旁偷偷施法的水露霜殊氣不過，立馬跑到他們跟前。
「欸，你們怎麼可以說她是妖孽！」
「妳個冒險者懂什麼，她當年可是殺了我們數十個小孩！」
「我跟你們講，由羅才不是什麼妖孽！她是仙女！是上神感念你們的辛勤，賜與你們的天狐！那年她殺的都是妖怪變成的小孩！」水露霜殊略帶怒意的幫一旁情緒有些低落的由羅辯解。
「那是妖孽自己講的，我們怎麼可以相信！」
「我想請問各位，如果那些小孩真的不是怪物變成的，那他們的生母、生父在哪？你們有印象嗎？」
她一句話，就堵住村民的七嘴八舌。
「今天她可是為了你們出來解決這隻怪物，要不是有她在，你們的房子搞不好全都會被毀掉！」謊言說得臉不紅氣不喘，水露霜殊深吸一口氣繼續大聲說明，「我做為接下任務委託的冒險者，要說服祭品參與獻祭──但是你們應該獻祭的祭品根本不是由羅！既然上神降福給各位，就不需要獻祭了！」
「不……可是……」
還是不懂嗎？
水露霜殊暗自捏了把冷汗，村民數十年來建立的觀念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摧毀的，但不這麼做，由羅會再次陷入獻祭與祭品的泥淖……
「水露霜殊，夠了。」由羅猛然往前一站，將水露霜殊輕推到一邊，插腰仰頭，顯得頗有氣勢。
「我，由羅，正是上神賜與你們的仙女。」她聲如洪鐘，話語間傲氣不凡，「無論你們怎麼看我，我永遠會拒絕獻祭，並為你們除掉災害──聽好，這是我的職責，不是我自願做的。無論你們這些愚昧的村民有多民智未開，我都無所謂，但你們的命是我救的，這點還請你們放在心上。」
「由羅小姐，妳這樣講會不會太……」水露霜殊訝異的想阻止，這回直接被由羅用力推到後頭去。
她堅毅的看著猶豫的、尚有怒意的、五味雜陳的眾人，挺起胸膛，那對可愛的狐狸耳朵輕輕顫動。
「就算你們討厭我、責備我、怒罵我──只要是對的事，我就是要堅持下去！因為我是天選的仙女！我的名字叫由羅，不是妖孽！」
※
後來，水露霜殊沒能拿到賞金，因為任務終究沒完成。
「為什麼那些村民沒想開呢……」水露霜殊看了一眼村落，回過頭對著由羅提出疑問。
「誰叫我長了對狐狸耳朵。」由羅毫不在意的回答，午後的春風拂過她們身邊，吹起了她茶色的美麗秀髮。
「可是……」
「而且，我也可能真的是妖物啊。」
「咦？」
由羅低笑幾聲，星眸閃爍調皮的光采，愉快的三兩步跳回村落。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堅持對的事，只要我不做壞事，好壞就給別人定義吧。」
那個春天，水露霜殊認識了一個即使活在歧視與厭惡的環境下，依然堅持自我的存在。
以德報怨，唯有如此，才得以對抗以不和為養分的神祇，對吧？
5168個字
創作內容
小說 - 魔墜未名(停更中)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