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喬姆、雷明斯，美國人來找你們了。」聽見「美國人」這個字眼，他們馬上驚醒過來。看見我出現在眼前，雷明斯眼中充滿著欣喜，不過一旁的艾爾喬姆還是擺著一副招牌撲克臉，我的出現看起來讓他有些不悅。算了，暫時不要跟他計較這些。
「你怎麼闖進來了？果然三角洲部隊的實力，就是不一樣。什麼半人馬有多強，被人摸進來了還不知道─」這是雷明斯見到我說的第一句話，但是看到他越說越大聲，艾爾喬姆連忙把他的嘴巴捂住。
「死老美，我以為你腳底抹油開溜了，你突然出現在我眼前，害我以為半人馬也把你抓住了。」這是艾爾喬姆見到我說的第一句話，一如往常的不留情面。
「少廢話，我是來救你們的。可是我查過他們的電腦，仍然沒找到蕾拉莉。」我把潛入過程簡略的說出來，兩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們也不知道小蕾關在哪裡，不過我們聽到一個消息：他們計畫改變了，半人馬的雇主會在明天中午抵達紅場，親自接蕾拉莉回去。順帶一提，半人馬的指揮官不太想交貨，他打算設一個圈套，殺掉雇主。」艾爾喬姆把他們方才拷問的過程敘述一遍。
「還有其他線索嗎？」我說。
「沒了，我們只知道這一點消息，幫不上你多大的忙。對不起。」相較於艾爾喬姆的冷淡，雷明斯對我就親切多了。看著兩人傷痕累累，嘴角和眼皮都腫了起來，衣服上都是斑斑的血跡，讓我不忍心再追問下去。
現在我陷入了難題，原本的計畫是藉著停車棚的大爆炸製造混亂，並搶一台四足無人機補足火力，趁亂帶他們殺出重圍。等到出營區後，再用電磁脈衝癱瘓他們的電子系統，拖慢半人馬追擊的速度。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找不到蕾拉莉一切都是空談。
「傑瑞，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只是你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險。你快走吧！不要管我們─」
「閉嘴，我說什麼都要帶你們離開……嗯？有人來了！」我趕忙開啟迷彩，躲到帳篷的暗處，牢中的兩人則開始裝睡。進來的士兵拿著兩個乾麵包丟進牢裡，隨後轉身離去。
「可惜，就算是過去戰場上的勇猛雄獅，依然活不過明天中午。」那名士兵臨走前丟下了這句話，讓我背脊發冷，如同一把利刃劃過。難道他們要處死艾爾喬姆？看著牢中兩人，毫不在意的拿起麵包吃了起來。
「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就怕你被熱血沖昏了頭，枉送性命。你快走吧！能認識你也算我一生中還不錯的事情，死老美。」艾爾喬姆說。
我沉吟了一會兒，想到一個計劃之後對他們說：「……兩位，我該走了。只是我最後想問你們一個問題，如果明天有機會讓你們拿起槍，你們會拚上一切殺出去，拯救蕾拉莉的性命嗎？」
「當然會啊！只是我們真的有那個機會嗎？」雷明斯聽完馬上就給了我回復，一旁的艾爾喬姆則沉默不語。
「就看你們如何把握了。兩位，我們明天見。」語畢之後，我起身離開了帳篷，臨走前丟了一個小紙盒在鐵牢裡。
2022年12月14日 紅場 晚上11點00分
逃離營區後，我將車子駛回偵查用的大樓，開始為明天的作戰做準備。計畫改變了，不用辛苦的在敵營裡製造混亂，殺進殺出，而是改成遠距離的狙殺，製造半人馬和他們雇主雙方的戰鬥。和最初的方案比起來，雖然人身安全比較有保障，但戰場狀況更不容易掌握。
資料中顯示他們的雇主是一位西伯利亞的軍火販子兼黑道老大，有錢有勢的人出門，絕對少不了大批保鑣護駕，美國尚且如此，更何況是治安更差的俄國？
所以半人馬傭兵如果要進行奇襲，迅速殲滅這批人的話，我猜他們會在一個遠遠的地方安排刺客，利用雇主被狙殺的時刻，再讓部隊殲滅保鑣。我必須在半人馬動手以前，把刺客處理掉。
我的優先目標是半人馬的雇主，我動手殺掉他一樣也會引發兩派人馬火拼，不過半人馬一定有安排刺客出手的時間點，如果換我在不同的時候開槍，甚至是攻擊錯誤的目標，傭兵他們肯定會不知所措，這樣場面的失控程度絕對會超出半人馬的想像。只是我突然想到要是他們雇主的保鑣，多到有一至兩個連隊這麼多的話，就算派刺客好像也無濟於事，頂多在遠處幫忙狙擊敵軍罷了。
不過這應該也不打緊，如果他們保鑣真的很多，我就躲在這裡視戰況的發展，狙殺傭兵或是雇主的人手，讓他們的戰局拖延得越久越好。
至於解救人質方面，我在牢房裡丟下的小盒子裡面，放著一組小型無線電，鐵牢的門後方黏上了一顆小型電磁脈衝彈。只要槍戰爆發我就把它啟動，裡面的電子手銬、電動門都會失去效果，艾爾喬姆和雷明斯都可以重獲自由。
經歷過前面兩場戰鬥，這一次在安排計畫上，必須更細膩、更慎密，把所有可能的變數計算進去，再安排備案。自己一個人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但好處就是我的敵人─半人馬傭兵還不知道我的確切位置，說不定他們認為我早就落跑了。
說起計畫的變數，我有考慮到半人馬這支勁旅的實力，不只建構在士兵的素質和裝備，他們的後勤人員也十分強大。從那天晚上的苦戰，就可以展現出他們在作戰的佈署還有整個戰場的監控，表現得可圈可點。如果我安裝的炸彈、電磁脈衝被發現了，或是他們很快就把雇主的人手擺平，整個計劃就泡湯了。
我的備案，就寄望在那隻貝雷哥給我的隨身碟。裡面存放的是一種極度危險的電腦病毒，在稍早的潛入行動時，我就把它放進控制中心的電腦裡了。這種病毒很難被發現，也無法輕易排除。一旦啟動了病毒，它會讓中毒的電腦作業系統過載，並且使內部短路發生爆炸。
這聽起來很誇張，不過我親眼見識過它的效果。來俄國以前，貝雷哥就有向我展示過，這是科羅諾斯企業開發出來，為資訊戰設計的武器。不過這個計畫很快就被放棄了，因為它把開發公司的電腦炸壞了十幾台，造成數十名工程師受傷。多數的病毒都被銷毀了，我手上這一個多半是貝雷哥偷偷帶出來的。
病毒的擴散力很強，在軍中資訊流動頻繁的情況下，傳染的效率一定很快。此外不只是桌上電腦，連士兵戴的腕上電腦也會遭殃。桌上電腦爆炸都會造成人員受傷了，更別提手上的電腦，會造成攜帶者多大的傷害。
回到大樓的地點之後，我開始著手準備武器的改裝。將槍枝性能提升到最佳，並裝上消音器、光學瞄準鏡還有腳架握柄等零件。把每把槍枝的彈藥、手榴彈、煙霧彈、閃光彈都準備妥當後，我把車子和槍枝以外的東西藏在廢墟裡，並在四周放上闊刀地雷作為防線，自己帶著M82步槍和手槍爬到樓上，佈置狙擊點。
從選地點開始，到距離、角度和風向的測量，再加上製作偽裝的時間，我足足花上了一個小時，寧可多下點功夫，也不要再開始作戰時出狀況。儘管所有工作完成，已經是深夜兩點的事，但是我絲毫睡覺的心情。給自己泡了杯咖啡，一邊聽著好幾年前的老歌，一邊眺望星空。
聽著老歌，看著過去在部隊的合照，同時享受俄國冷冽的氣候，彷彿回到了過去在極地征戰的時光。照片中的弟兄們，十個有八個留在阿拉斯加，再也回不來了。每次大家出發前，總是說要一起回家，痛痛快快的喝一杯；但隨時間過去，卻只看到一個又一個包著國旗的棺材，被推上運輸機送回去。而再見這句話……從來沒說出口……也不願說出口，因為生怕再也見不到。
在戰爭末期的某天，我看見和我最要好的觀測員，裝在屍袋裡被直升機運回來的那一刻，我崩潰了。過去在精神上支撐我的戰友，接二連三的死在阿拉斯加這片白色地獄，而我……卻是唯一活下來的人……
由於精神狀態不佳，我被強制送回美國，接受過無數次的心理治療，但是一點效果都沒有。想起自己會活著，一半的原因是建立在他們的犧牲上，於是我開始自殘，在手臂割出一道又一道的傷口，任鮮血將地板或床鋪染紅；或是在夜裡緊緊掐住自己的脖子，體會缺氧時瀕臨昏迷的感受。是為了要藉由痛苦，來忘卻失去的一切？還是想要藉由傷害來贖罪？踏著屍體逃過死劫，本身就是一種罪孽……一個至今仍無法寬恕自己的罪。
當自殘不足以讓我宣洩時，我改用酒精和藥物來麻痺自己，想要忘記那些罪惡感。喝醉和藥物的幻覺的確有用，但效果是短暫的，代價是沉重的。醒來之後消失的不是歉疚，而是荷包和帳戶裡的錢。能夠當上特種部隊的人絕不是笨蛋，可惜我也不算個聰明人，當我發現這成癮物品的效果不佳時，想要從中抽身已經來不及了。花掉了大把的積蓄，又和鄰居與朋友起了不少糾紛，最後是眾叛親離，全盤皆輸。
我拉開袖子，看著那些傷疤經過多年，還是沒有消失，彷彿時時刻刻在提醒我，不可以忘記那段自甘墮落的日子，還有幫助我走出陰影的朋友：紅色貝雷帽，那位被弟兄們稱為貝雷哥的男子漢。如果不是他出錢保釋，我今天可能還蹲在牢房裡，或是在貧民窟裡腐爛；如果不是他陪伴我訓練，我不會擁有今天的健康身體，還有足以媲美從軍時期的致命槍法。更重要的，貝雷哥是讓幫助我找回身為「人類」該有的本質。
過去身為遊騎兵的貝雷哥生性豪爽，對待朋友如家人一般，極為重視義氣。此外在工作之餘，也常關心周遭的朋友或鄰居，不論是生活過不下去，還是嚴重的心裡創傷，他都能想出辦法盡全力幫助。做為公司的頭牌傭兵，他很有錢，但他一點也不驕傲，錢財對他來說只是幫助朋友的東西，不是拿來滿足自己慾望的。
在這個生活艱困、令人絕望的時代，出現了這樣一個好人，是足以激勵人心、值得效仿的。自他把喝醉的我一拳打醒後，我覺得自己再也不會迷失了。他告訴我：「兄弟，這間公司裡的傭兵，多數都和你一樣，在戰場上失去親人、朋友，但為什麼我們應該心情愉快地活在世上？仔細想想，如果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因為承受不住壓力而自殺，那他們當初的犧牲，甚至還留在世間的痕跡，可就一點也不剩了。
所以，算做哥哥的我拜託你，好好活下去。為死去的戰友也好、為新的同事也好、為我也好，更重要的是為你全新的『自己』活下去……」
重新塑造出的良好、堅強性格，讓我或是科羅諾斯的傭兵們，和其他的同業有了區別。有人說傭兵是為錢而戰的機器，一旦金盡緣分也盡。但我們除了將接洽的業務完美達成，也會基於人道做一些免費的服務。我們承包的業務裡，有一部分其實是還沒付錢的，但大家認為只要是對人民有益的，政府晚點付錢也不打緊。
回到今天來看，蕾拉莉和艾爾喬姆等人被抓，為了自己的安危，其實是沒有必要再冒險救人了。可是和他們相處的時光，讓我在冰天雪地裡看到了艾爾喬姆和貝雷哥異曲同工之處：那份為了助人，不惜犧牲自己來溫暖周圍的人性光輝。如果我放棄任務，或是只把目標帶回美國的話，不只貝雷哥會失望，連我都無法原諒我自己。
現在我只有一個人，對手是一支軍隊。但我一點也不害怕，因為我相信自己的技術，絕對可以殺出血路，帶著他們全身而退。將沉重的大口徑子彈彈匣裝入反器材步槍，我緩緩對準半人馬的營地……艾爾喬姆、蕾拉莉、雷明斯，你們等著，明天就要自由了。
2022年12月15日 紅場 早上7點00分
回憶過去種種，對有創傷的人來說有好有壞，端看他想什麼事情；對我而言，最大的好處就是打發等待的時間。翻著一張又一張的照片，不知不覺就度過了夜晚。早晨的陽光照進破碎的窗口，提醒我該準備動工了。
就在此時，樓層後方的安全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聽上去有兩到三個人，我趕緊拿迷彩布蓋住我和狙擊槍，所幸他們是往我隔壁的房間過去，彼此沒有撞見，真是好險。我盡力壓低呼吸和移動的聲音，從牆壁上的破洞仔細觀察，看看這些不速之客是誰。工作才正要開始，我可不希望有人在這時候打亂我的計畫。
從洞口瞄上一眼，我不禁倒退了幾步，有兩名身穿雪地迷彩服的軍人，就在隔壁拿著狙擊槍，趴在窗口觀察紅場上的營地。他們身上蓋著灰色的數位迷彩布，左手都配備著腕上電腦，其中一人還帶著軍用的高倍率望遠鏡。
真是太巧了，沒想到半人馬之眼的刺客，就在這個地方進行刺殺雇主的行動。不過換個角度想，幾個小時前這裡還是他們的哨站，選擇在此地埋伏也不奇怪。就在我看到他們的耳機時，想起營地有我植入的監聽器，看能不能順勢偷聽到他們的對話，這樣又可以進一步掌握一項資訊。
我緩緩退了幾步，轉身走進另一個房間，取出筆電準備進行竊聽。在先進戰爭裡，資訊戰是重要的一環，他牽扯的範圍更大、更廣。舉凡竊取情資、偽造假命令給敵人、改變飛彈的目標、駭進敵方衛星進行反監視……諸如此類。人類仰賴科技的便利；但是在資訊戰裡，科技隨時都有可能背叛自己。資訊戰打起來，讓正規戰爭顯得微不足道。
當殺手時，我知道自己要學的東西很多，語言、化學或是電腦程式，不能拘泥在槍械裡。在科羅諾斯企業打工時，我認識了兩名工程師，在他們身上我學到很多有關資訊工程的知識。我主修的是駭客技術，製作病毒、切斷對方通訊或是解碼，這些技能對我的工作有很大的助益。
「進入通訊中心……取得權限……目前對話的頻道，找到了。」透過半人馬的衛星定位系統，找到隔壁兩位刺客的對話頻道。但是好景不常，半人馬的工程師似乎發現有入侵者，我只好在他們發現以前，把監聽器轉移到兩名刺客的腕上電腦。留在控制中心的話，我就可以掌握他們所有的頻道，無奈自身技術還沒到那個境界，只能先走到這一步。
刺客還是要解決掉的，不過距離中午還有一段時間，就讓他們多活幾個小時，順便注意他們的對話。拷問他們不在我的選擇之中，既然是特戰人員，肯定有受過反拷問的訓練。以一敵二的情況下還是不要貿然行動，否則偷雞不著蝕把米，沒弄到情報反被咬了一口，就得不償失了。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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