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日子就這樣平淡地過著，兩人都默契地沒再提起塔夫的告白之事。一晃眼，八年又過去了。
八年對長壽的精靈來說不過是眨眼之間，但仍足以為年輕人帶來明顯的改變。阿斯代倫已完全褪去少年時的稚氣，成長為一個優雅的貴族精靈青年，在舉手投足間恣意釋放難以抵擋的魅力，每週收到的情書總是能在桌上堆成一大疊。
塔夫的成長也相當驚人。如今十八歲的塔夫已比阿斯代倫高出三分之二顆頭，而或許是因長期習劍，加上飲食營養充足的關係，竟長成了精靈罕見的魁梧健壯身材，揮劍時也頗有威風凜凜的架勢。
「謝謝你們來送我。」
溫煦的晨陽之下，傑登站在載滿行李的馬車旁，看著眼前兩個年輕的精靈。他住在安庫寧家的領地已經十年，也當了這兩個孩子十年的老師。如今原定之期已到，他也要按初時計畫回深水城養老去了。
面對與恩師的離別，兩人都有些傷感。不過阿斯代倫卻也高興自己不用再上課寫作業了，他滿心期待著接下來的自由。
「這個給你，塔夫。」
傑登把一枚刻有老鷹圖樣的鐵徽章遞向了塔夫，抬眼看向高大的年少精靈。
「我依然認為你有成為法師的天賦，或許有一天你會改變心意，到那時，歡迎你來深水城的沐恩里家。只要把徽章給門前的守衛看，你隨時都能進來。」
在承教於傑登數年後，他們才知道恩師是出身於深水城的法師名門。照理來說，這樣的老師不是安庫寧男爵家請得起的，但傑登只是象徵性地收取了很少的家教費用。
在這十年間，傑登教導了他們許多知識。費倫大陸的地理分布、較為艱深的通用語用詞、政治學及談判技巧、各地的風土人情、每個神明的權能及故事、還有組成法術的奧術公式原理等，只要是他認為對學生有益的，他幾乎都傾囊相授了。
阿斯代倫喜歡偷懶，對沒興趣的課程往往忍不住走神，所以大概只學會了五成。塔夫則是相當用心學習，更在奧術方面展現了天賦，若有材料，他其實已可以製造出一些一二環法術的卷軸，而這項技能已足以讓他在各地生存了。
「十分感謝您，沐恩里先生。」
塔夫將鐵徽章握在手中，向傑登深深鞠了一躬。雖然他還是沒打算成為法師，但他仍是滿懷感激地收下了恩師所贈的信物。
目送傑登的馬車於石路上離去後，在走回安庫寧宅的路上，阿斯代倫突然開口問：
「你真的沒打算去深水城？」
塔夫眉頭微皺，不解地看著阿斯代倫：「我是您的侍從，少爺。」
「我知道，但當時父親帶你回來時，沒跟你簽奴隸約吧。只要你願意，你隨時都可以離去。」
塔夫停下了腳步，垂眼落寞地望向他的少爺，像隻即將被主人拋棄的大型犬。
「我從沒打算離開您。您要趕我走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阿斯代倫心頭一緊，趕忙解釋，「我的意思是，我不介意你出去旅行個五年再回來。你練劍練了那麼久，還學會了怎麼製作法術卷軸，難道就甘心一輩子待在這裡？你不想去旅行，當個冒險者，就像我們以前一起讀的冒險故事那樣？」
塔夫跟他不同，不會被家族爵位所束縛。雖然不想跟塔夫分開，但阿斯代倫卻也希望塔夫能出去看看世界，再回來跟他分享見聞，這樣也算了卻他當冒險者的心願。反正五年很短，他可以稍微等等－－若等不到塔夫回來，那就代表塔夫也許在某處落地生根，他也會祝福他。
塔夫總算收起那棄犬般的眼神，轉為向他投向期盼的目光：
「若我出去旅行，您會跟我一起走嗎？」
阿斯代倫擰起眉心，長嘆了一口氣。
「你知道這不可能，我有義務要盡。」
雖然精靈長壽，但領民們也有人類等短壽種族，五年對他們來說並不短。貴族除了是統治者，也是精神象徵，若要長期離開領地，最遠也只能到銀月城。為了領民的內心安定，安庫寧男爵不可能同意他唯一的繼承人出去遊歷五年，風險實在太高。
「那我就在這裡跟您一起盡義務。」
塔夫神情堅定，將手搭在腰間配劍的劍柄之上，心中一片赤誠。
「我會在這裡保護您。您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你……唉，算了，既然你這麼堅決要留在我身邊的話。」
阿斯代倫無奈聳肩，心中卻隱隱冒出了幾絲欣喜。
兩人就這樣一邊聊天一邊走回了宅邸，才剛到大門，僕人就向他們急忙跑來。
「少爺，男爵和夫人在書房有事找您。只找您一人。」
阿斯代倫和塔夫向來同進同出，所以僕人才會如此強調。
他挑了挑眉，跟塔夫對望一眼。
「好吧，那你先回房等我。」
「是。」
阿斯代倫步向了安庫寧男爵所在的書房，挺直了身子敲了敲門。
「父親，是我，阿斯代倫。」
「進來。」
阿斯代倫推門進入。安庫寧男爵的書房布置簡潔，除了基本的家具外，唯一的裝飾就是牆上裱著金框的油畫。畫中是一對並肩而立的月精靈男女，正是安庫寧男爵夫妻，那是他們剛訂婚時請來銀月城的畫師所繪製的。
如今他們仍與畫中模樣別無二致，且依舊恩愛，兩人也沒有其他情人。
這在以政治目的結合的貴族夫妻中實屬罕見，縱使身為他們的獨生子，阿斯代倫也忍不住為此嘖嘖稱奇。
阿斯代倫看向端坐在沙發上的父母，微笑彎腰行了一禮。
「早安，父親，母親。」
「早安。坐下吧。」
他的父親看上去很平靜，而母親也是笑吟吟的。阿斯代倫稍微放下心，至少應該不是什麼嚴重大事。
在阿斯代倫於他們對面姿態端正地坐下後，安庫寧男爵便開門見山：
「阿斯代倫，今天找你來，是想跟你說訂婚的事。」
阿斯代倫詫異地瞪大眼，聲音音調不由得提高：
「訂婚？」
「我與你母親已經在相看了，提前告訴你，也好讓你有心理準備。」
阿斯代倫還沉浸在震驚的情緒之中，他嘴角抽了抽，又乾笑一聲：
「父親，母親，我才二十四歲，這也太早了吧？我們又不是那些短壽種，需要急著結婚……」
「不會太早。」安庫寧男爵夫人溫婉一笑，握住了男爵的手，「我與你父親也是在你這年紀時就訂婚了，幾年後就住進了安庫寧家。雖然等到成年禮後才舉辦婚禮，但也已經一起生活一陣子了。」
「是時候該改改你那放蕩的生活方式了，阿斯代倫。」安庫寧男爵神情嚴肅，「有了未婚妻後，我希望你能更有擔當。」
阿斯代倫不由自主地咬了咬牙。
訂婚，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臨的。他從小就明白貴族的義務，但是此刻他內心卻充滿了牴觸。他腦中立刻浮現了塔夫專注地聆聽他命令的神情，而不是他外面那些各擅其美的貴族情人。
想著塔夫，阿斯代倫胸間立刻湧起勇氣，朗聲回絕道：
「請容我拒絕！」
安庫寧男爵沉下臉來，「你難道忘記貴族義務了嗎？我從你小時候就教過你了！」
「我沒有忘記！」阿斯代倫有些激動，「但我不懂，我為什麼非得在這時候訂婚？」
「我知道你還想享受自由，但任何事都有代價。」安庫寧男爵下巴微抬，輕輕瞇起雙眼，「你並不像洛凡子爵的公子一樣，在神殿虔誠地侍奉莎罕妮，也不像布利斯伯爵的女兒一樣，在銀月城把香水事業經營得有聲有色。若你有一番事業，那我與你母親也不會勉強你現在訂婚。」
喝了一口夫人倒的茶後，安庫寧男爵又開口，語氣越發犀利。
「但是你在課業上向來不用心，如今沐恩里先生也離開了，我幾乎能看見你成天沉迷於各種宴會把戲的不堪模樣。」
阿斯代倫不贊同地挑眉，「父親，我在宴會上也結交了不少有力人士，近來我不就湊成了我們跟狄蘭伯爵合作的生意嗎？」
「我承認你在交際上很有天賦，但你必須證明更多能力，才能不愧對我們及領民們對繼承人的期望。不過目前看來，你還無法為安庫寧家做更多，所以我們才要你先盡一份義務。」
阿斯代倫沉默了一會，總算揣摩出父親話中真意，冷靜了下來。
「我懂您的意思了，父親。只要我有一份正經的事業，能夠證明我的能力，您與母親就會仁慈地停下為我物色未婚妻的行動，對嗎？」
安庫寧男爵夫妻同時點了點頭。
「沒錯。」
阿斯代倫深呼吸一口氣，彎起了嘴角，展現出自信模樣。
「那就請兩位好好期待。」
塔夫正打掃著房間，聽見了開門聲，回頭一望便看見了面色凝重的阿斯代倫，心中也跟著忐忑起來，連忙放下掃把上前快步走到阿斯代倫身前，關切問道：
「少爺，男爵跟您說了什麼嗎？」
阿斯代倫帶上門，嘆了口氣。
「父親和母親要逼我訂婚。」
塔夫心頭一震，緊接著是無法抑止的悲傷。他知道阿斯代倫總有一天會跟貴族小姐聯姻的，但沒想到這天來得這麼快。
阿斯代倫看著難以掩藏哀傷之情的塔夫，其實內心並沒有他的表情那麼沉重。
在走回房的路上，他想起塔夫小時候曾問他有沒有成為他情人的可能性。那時他以塔夫年幼否決了這個可能，但如今塔夫已經長大。於是他決定要試探塔夫的態度－－且有些期待他的反應。
「父親和母親已經開始在替我物色訂婚對象。但我……我不想訂婚！」
阿斯代倫發揮在宴會中磨練出的演技，他神情無助，藍寶石般的眼中泛著粼粼淚光，嗓音還帶了些鼻音，「我該怎麼辦？」
「我……」
塔夫感覺心臟被倏地捏緊。他是第一次看到驕傲的少爺泫然欲泣的樣子，卻只能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主人的婚姻，本就不是他一個僕人能夠置喙的，更遑論去改變。
「我記得……你小時候曾問過我，你有沒有成為我情人的可能性。」阿斯代倫深深地望著他，向他拋來無比誘惑的邀約：「我親愛的小男孩，現在你的機會來了……你想帶我私奔嗎？」
聞言，塔夫全身發熱，他吞了吞口水。不敢想像的巨大幸運向他轟然落下，砸得他腦袋發暈。他是妄想過成為阿斯代倫的情人之一，但從沒想過能夠獨佔他，帶他私奔這種大逆之事更不用說了。
他的腦袋開始快速地運轉。若他帶阿斯代倫走，他是可以靠寫法術卷軸的技能養活他們兩人的。精靈在費倫大陸上行走，大多種族都會向他們展現友善態度，雖然不能讓阿斯代倫過上貴族生活，但溫飽可以保證，他一定會盡全力對他的少爺好。
只要他點點頭，美好的未來彷彿就在眼前，然而塔夫猶豫再三後，還是神情痛苦地搖頭拒絕：
「很抱歉，但我、我不能那樣做！」
阿斯代倫不只是男爵夫妻的獨生子，更是安庫寧家唯一的繼承人。安庫寧家對他有恩，他不能因為私情而帶走阿斯代倫，那樣太自私了。
將塔夫的反應盡收眼底，阿斯代倫感覺心跳也跟著加快，又繼續追問：
「但你想這麼做，對嗎？」
塔夫的臉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我……不能否認。」
阿斯代倫把手搭在塔夫的左胸上，感覺到結實的胸肌下傳來激烈脈動的心跳，抬眼朝他篤定地笑。
「你對我的感情，不是對主人的尊敬，而是飽含慾望的愛慕。」
「您都察覺了……」
「沒錯。」
阿斯代倫早有察覺。無論是塔夫對他，還是他對塔夫。
一開始，他只把塔夫當成僕人，之後或許是因為同是精靈的關係，不知不覺就把他當弟弟看待，還對他生出了一些古怪的佔有欲。
後來，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一種只屬於他們的特殊氛圍，總是飄盪在兩人日常相處的空氣之中，以及彼此對望的眼神之間。那是騙不了人的。
只是阿斯代倫不想去挑破。因為塔夫對他來說是特別的，跟那些逢場作戲的貴族情人們完全不同。
塔夫值得一份全心對待的關係，而不是只當他沒名分的情人。
所以他才會勸塔夫出去旅行，若塔夫出去遊歷，能在其他地方展開新生活，找到其他值得愛的人，他也願意祝福他。當然，能夠回到他身邊是最好的。
然而阿斯代倫剛才被父母逼著訂婚，腦中卻全是塔夫，在走回房間的路上，他細細思考著對塔夫的感覺，這才察覺到，自己根本沒有那麼無私。
他很自私。他想要塔夫留在他的身邊，即使自己總有一天要另娶他人，他也不容許塔夫心中有其他人。
但阿斯代倫並沒有藉機表明對塔夫的心意，而是刻意揚起輕浮的笑容，退後了兩步環起胸來。
「開玩笑的，我沒打算跟你私奔。我只是想試試看，你是不是像你還是個小男孩時說的那樣，依然愛慕著我。」
塔夫愣了愣，這才發現自己又被少爺玩弄了，然而他也沒生氣，而是很無奈，又有些害臊。
「是的，我依然愛慕著您。」塔夫坦然道，但臉仍兀自紅著，「您想知道我的心意，直接問我就好，何必特別演這一齣呢？」
「因為好玩。」阿斯代倫歪頭一笑。
其實他也想知道塔夫會不會帶他私奔，塔夫不答應是在他意料之中，若塔夫答應－－他或許會有些失望塔夫不顧安庫寧家對他的恩惠，但也會為此而感到快樂，說不定腦子一熱還真的會跟他私奔。
「而且訂婚之事也是真的，但也沒那麼急迫。只要我能向父親和母親證明我的能力，他們就不會現在逼我訂婚。」
塔夫大大鬆了一口氣，認真地問：「那他們要您做到什麼樣的程度，才算證明您的能力呢？」
「那件事待會再談，讓我們再讓話題回到你對我的愛慕之上吧。」
「……好的。」塔夫面色羞赧。
阿斯代倫清清喉嚨，再度闡明自己作為貴族的義務，和強調自己浪蕩的習性：
「我總有一天會跟貴族小姐結婚。我也不會放棄在宴會上的享樂，我還是會有很多情人，而你，若成為我的情人，只會是其中之一。」
他想對塔夫演出一個輕佻的花花公子，但對著塔夫專注的眼神，他的心卻不禁刺痛著，神情也不由自主地變得正經嚴肅。
「即使如此，你依然想要成為我的情人嗎？」
他知道很矛盾，但阿斯代倫仍想給塔夫逃跑的機會。他相信以塔夫的天資和能力，一定能為自己創造出燦爛的未來，而不是在他身邊永遠當個侍從，或是見不得光的情人。
塔夫雙頰泛紅，有些緊張地望著他從小就愛慕的少爺，但他的語氣卻十足堅定：
「我從來不敢奢望能成為您的唯一，我只希望能陪在您身邊，無論是作為僕人還是情人都好。」
阿斯代倫奮力抑下心中感動情緒，逼自己說出更多完全不公平的無恥要求：
「我能有很多情人，但你只能愛我一人。我也不允許你跟其他人接吻上床，你也別想跟其他人結婚，誕育後代。」
說完一連串自私無理的條件後，阿斯代倫深呼吸一口氣，也不確定自己希不希望塔夫被他嚇退。
「你確定這就是你想要的？」
聽著阿斯代倫對自己說出充滿佔有慾的宣言，塔夫彷彿置身美夢之中，腦中一片恍惚，胸腔中盈滿了輕飄飄的幸福感，嘴邊也忍不住揚起了微笑。
「是的，這正是我想要的。」
「傻男孩。」
阿斯代倫用雙手捧住塔夫的臉頰，望著那對與自己擁有相同色彩的藍色雙眸，口中輕聲溢出喃喃：「你永遠逃不掉了。」
下一刻，阿斯代倫吻住了塔夫的雙唇。
－－
抱歉寫得比較慢因為我在沉迷甄嬛傳過年直播www
痾雖然這兩人下一刻就會滾上床的樣子
但塔夫其實還是要等到兩百多年後才會在提夫林慶功宴上被倫（的屁股）破處
不然就吃本系列文《領主的小惡作劇》的設定了www
這篇會有肉 但還是要再等等的ww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