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運一下以前發在PTT的舊文
上週朝聖完後真的非常喜歡本片，於是找了訪談影片整理一下。內容來自藍光內的特典，由今敏導演親自解說本片裡的一些創作意圖及畫面細節。不過因為片長近兩小時，只列部分個人覺得比較重要或有趣的點。礙於本人日文程度沒那麼好，很多部分參考了對岸B站的翻譯，文字上也有很多不通順的地方，還請見諒。
在本文開始之前要先感謝引進本片的光年映畫，能在大螢幕上看真的是作夢都沒想到啊！《東京教父》到時有時間一定進場支持。
特典分成三夜分段進行，以下也分開整理
第一夜 ～未麻‧從偶像轉為女演員～
- 本片於1998年上映，製作期間約從1995年後半年開始至1997年夏天結束。
- 最初預計是以預算1億日圓做70分鐘長的OVA，製作期為一年。不過最後預算超過1億日圓，片長也加到82分鐘，形式也變成戲院上映，製作期變兩年。
- 今敏本人沒有讀過竹內義和的原作小說(因為當時還沒有出版)，但有看過跟原作接近的劇本。
- 竹內義和對改編提出三個條件，只要符合就可以任意 改寫劇情：(1) 驚悚作品 (2) 主角是B級偶像 (3) 跟蹤狂要登場
- 第一幕的戰隊場景就像論文的序論，揭露接下來會是關於假面(persona)的故事。正片中則把這個較為複雜的概念用兒童向的畫面呈現出來。
- 戰隊三人的顏色剛好是R(red)、G(green)、B(blue)， 敵方角色叫作King Bug。Bug即借代程式中的bug，而Powertron戰隊則是為保護網路世界而戰。片中的主角未麻，也是身處媒體報導的風暴中，因為惡劣粉絲的 行為而讓未麻的人格逐漸產生各種bug。(今敏：不過大家一開始應該都看不出來對吧？)
- 今敏：動畫中每一個場景都是有其意圖的。若是真人電影，有可能不小心拍進預料外的內容，但動畫全是有意為之(扣掉作畫錯誤)。
- 片頭在電車中哼歌的未麻與演場會上的未麻採用アクション‧カット(action cut)的方式把兩個不同場景用相同的擺手動作串接起來，《Perfect Blue》內使用了很多這樣的轉場。(今敏這邊特別舉了《Slaughterhouse-Five》當例子)
- 上述日常與舞台交錯的場景也是要表現未麻生活中的ハレとケ(特殊的日子與一般日常)。裡面有極其華麗的部分，也有極度普通的日常。
- 未麻看著熱帶魚的場景，為《Perfect Blue》內的基本構圖：「看」與「被看」。
- 未麻房間種類繁多，不協調的小物，暗示了她必須靠這些東西來切斷與現實的連結。她自己本人其實也是不協調的存在，不習慣融入人群。
- 本片原本有1100的鏡頭，最後的版本刪至1000個。
- 一般在戲院上映的動畫，大作來說作畫約有20萬張，本作因為預算吃緊的關係只有3萬張。因此在製作上利用作畫的角度與構圖等要素來架構出電影般的空間 。
- 未麻讀著粉絲來信、接到媽媽的電話，到惡作劇電話這段有一個準則：安心的時候畫面內不會出現窗戶，反之不安的時候窗戶就會出現在畫面中。不安總是從窗戶而來，這也反應到前面說的「看」或是「被看」的關係。
- 承上段，這邊窗戶刻意畫成4:3的比例，正是當時電視螢幕的長寬比，也就是說從外面窺視的話就像在看螢幕一樣，透過窗戶這個螢幕，「看」與「被看」。事實上，包含電視還有電腦，連水族箱的比例也是 4:3，即象徵本片著重在「看」與「被看」的關係。
- 今敏常用的劇中劇手法為有意為之，這樣可以增加複雜度。
- 拍攝現場的畫面是透過其他人幫忙，實際參觀連續劇的現場取材而來的，這邊就是忠實呈現自己參觀時感到印象深刻的東西。
- 拍攝現場從幕後轉到台前的場景，恰如光與影、表與裡、陽與陰、正像對鏡像的二元對立，今敏非常喜歡這樣的主題手法，《千年女優》中的記憶與現實，《東京教父》中的大街與小巷，《妄想代理人》中的妄想與現實，《盜夢偵探》中的夢與現實，也是利用兩者對立來產生有趣的效果。
第二夜 ～虛擬未麻的出現～
- 未麻第一次看到「未麻的房間」網站時，背後的鏡像 預示了另一個未麻的出現，雖然現實上是否真的能反射出這個角度是存疑的，但這邊反射的部分是重點，鏡像也有點傾斜。此時未麻沒有正確理解到「另一個 我未必等於我自己」，而是抱持「這可能是由其他角度或方式詮釋出來的自己」的認知。
- 此段穿插的畫面既有跟蹤狂看的部分，也有只有經紀人留美才知道的部分。
- 之後不安再度由窗戶侵入，不過改成風吹動窗簾來表現。
- 未麻是不會說No的人，因此說謊勉強自己接下過激場景的工作。此時背後櫃子玻璃的鏡象代表了兩面性。表面上笑著說「沒關係」，心裡卻不是這麼想的，這樣利用鏡子的場景有很多。
- 電車中出現偶像末麻的倒影，代表未麻的心理開始分裂。此處利用電車行進中的一閃而過的看板當導引，進入未麻的內心世界。如果刻意用周圍聲音逐漸消失，然後讓虛擬未麻慢慢出現，這樣過份安排下效果就不好了。
- 後面出現的CHAM慶祝時的拉炮還有網站上「救救我」的文字，也都是進入未麻主觀視點的一種導引。本片雖然很多轉場不是那麼平易近人，但其實都有做一些小小的引導，如果能再看一次，去注意到這些地方的話，今敏認為對製作影像作品有志向的人，應該有些參考價值。
- 今敏表示強暴戲的場景其實做過頭了，因為當時本來採OVA型式發行，不像戲院上映可以有很多宣傳，因此加入了過激場景當宣傳噱頭，但真的做太過頭了。事實上，連他本人在大螢幕上看到時都不禁低下了頭。
- 通知要開拍後，攝影機的角度也跟著舉了起來。今敏：「嗯，應該懂了吧？這邊講太明白就會變性騷擾了。」
- 今敏：「我聽別人說過，實際上拍這種場景的時候圍觀的人會特別多。」前面有個鏡頭就是其他劇組跑來湊熱鬧。 (同時還有跟蹤狂出現)
- 此處未麻的服裝也讓人聯想到CHAM的服裝，象徵偶像未麻已經死去。
- 未麻把房間弄亂的場景，其實也是代表精神已經一片混亂。
- 殘存的兩條熱帶魚，代表虛擬未麻與想成為女演員的未麻，兩者要進行生存競爭。(這邊在LD的封面也有用上)
- 如前面提過，網站一連串的「救救我」引導進入未麻的主觀視點，此時作畫也也強調未麻本人變成陰影的存在，而虛擬未麻則是散發光茫，以做出光與影的對比。
- 《Perfect Blue》裡有很多過激場景跟心理驚悚的成份，但本質上是在描述霧越未麻這名女性經過某一個 階段成長而改變自我的故事。而人在成長的階段總是會和自己的內心對話，具體來說就是虛擬未麻說「以前那樣不是更好嗎？」，與未麻的「不要，就算艱難 我也要繼續前進」，來表達兩人間的糾葛。
- 第一件殺人事件的停車場入口，也是4:3的比例。
- 兇手貼在車位後的Double Bind，特別強調了DIE三個字母。這邊的靈感其實來自1992年的《蝙蝠俠大顯神 威》(Batman Returns)，片中的HELLO THERE霓虹燈壞掉變成了HELL HERE。
- 今敏喜歡引用跟致敬其他電影，後面電梯殺人的場景也是引用自1977年的《黑色星期天》。
- 兇手不只要殺死看見的人，在強調「看」與「被看」的電影中，更要破壞能「看」的眼睛。
第三夜 ～在夢境與現實中徬徨的未麻，接下來...～
- 今敏：「雖然前面說了幾個引用別人電影的例子，我也有被引用的時候喔！」在2000年的《噩夢輓歌》 （Requiem for a Dream）中就有被引用的場景。今敏本人在該片導演去日本時也有見過面，對方也說的確有致敬。今敏：「學到一招了，我以後也不說引用了，要改說致敬。」畢竟在製作電影的過程，的確會受到喜歡的作品影響，會忍不住致敬對印象深刻的場景。
- 《Perfect Blue》裡半數以上的美術設定是出自今敏本人之手，跟蹤狂內田的房間，裡面很多物品也是參考今敏自己的持有物。
- 今敏相當滿意未麻在電台節目現場追逐虛擬未麻的場景，此處由本田雄師匠擔任原畫，今敏對於師匠的精彩作畫充滿佩服。後來《千年女優》也請他擔任作畫 指導跟角色設計。
- 追逐場景中，正上方俯視鏡頭下被稍微衝散的雨傘， 此處也是致敬其他電影。出處為1940年的《海外特派員》(Foreign Correspondent)
- 第一次做為電影的監督，今敏回顧會覺得當時能力不足，回想起來會有點心痛，但這個場景真的很不錯，是最喜歡的場景。
- 被刪掉的場景中，最覺得可惜的部分為「原來我去了原宿啊」那一幕。原本會透過魚缸的取景，讓房間充滿水，未麻則在幻想中漂浮起來。這邊受限時間與預算，加上剪輯方式不太好，所以最後沒能放進去。(這邊推薦大家看一下影片，有分鏡稿)
- 被留美追殺的場景，雖然大家對從高處落下會不會骨折意見分岐，今敏：「不過已經大量分泌腎上線素了所以沒問題，應該已經骨折了，但骨折了也要逃」
- 逃跑的場景是參考吉祥寺SUNROAD商店街。商店街的屋頂上其實是可以走的，至於選這種地點的原因，是因為以前有個喝醉後跑到商店街屋頂上閒晃的白癡監督。今敏：「那邊風景真的很棒喔！」
- 追逐戲最後鏡面中映出未麻自己跟留美，而不是虛擬未麻。「你是誰？」這句不斷出現的關鍵台詞其實就是在問「我是誰？」，未麻一路被過去的自己，即虛擬未麻一路追趕，看到鏡面時突然意識到，「我是誰？」的答案是「我只能是我自己」。未麻在痛苦的時候看到自己的臉，突然醒悟到這點，發現追著自己跑的是別人，所以此時鏡面上才會反射出留美。
- 醫院的場景，留美在精神障礙下還認為自己是未麻，而稍微有所成長的未麻則透過玻璃這個濾鏡，客觀的把一切看在眼裡。
- 未麻的那句「我知道再也不會見到面了，但因為有她，才會有現在的我」，這邊指的不僅是以前作為經紀人為她拼命付出的留美，也意味著過去的「自己」。而留美則被困在自己空想中的鏡像世界出不來了。此處就是有所成長的人跟被困在過去的人之間的差別。
- 未麻最後那句「我可是真的喔！」有許多解釋，有一個說法則是未麻是犯人。在海外影展時今敏也很常被問到，「那是鏡子映射出來的畫面，絕對是謊言吧！」，但此處並不是為了騙人而作的。
- 經過這個事件，未麻有了一個階段的成長，而有過一次成長不代表後面就不用再成長了。今敏認為人生就是這樣，破壞自己的價值觀、嚐過種種痛苦的時刻，再從中醒悟然後成長，不斷重複這樣的循環。
- 如果這邊用未麻的正面鏡頭，會讓人覺得成長已經結束了，所以營造出「(成長)還會繼續喔，事實上還沒完成」的感覺。對於「我可是真的喔！」這句話，本人其實還是抱持懷疑的，真正的「我」還尚未成型，繼續成長下去才會變成真正的「我」。在這個時間點，霧越未麻還沒有完全成長，所以今敏決定讓她在鏡中出現。
- 今敏：「這不代表說我講的就是對的，鏡中的反射也可以有不同的解讀，要當成未麻是犯人的暗示也是可以的，能讓大家各種猜測是很好的事」
- 回顧《Perfect Blue》時今敏發現被殺的四人都有一個共通點：劇本作家渋谷：為了迎合觀眾寫出低俗的故事攝影師村野：裝作藝術家做出奇妙的表情與舉動經紀人田所：企圖操縱他人。跟蹤狂內田：內心扭曲的粉絲這四種剛好都是他討厭的類型。
- 關於虛擬未麻的房間，鏡子裡映射的留美一定會讓人感到恐懼，但其實房間的擺設不可能是一天就能模仿出來，而是一點一點逐漸完成的，連網站也應該是在這邊更新的，再聯想留美都打扮成什麼樣子，在做些什麼，仔細想想會覺得非常嚇人。雖然可以用露骨的方式來表達「恐怖」，但用這樣的方式去描繪電影沒有實際演出來的部分，我覺得恐懼、喜悅、悲傷等情緒可以更飽滿的表達出來。
- 今敏：「這段我非常喜歡的部分是，這兩個人的對話大部分都沒搭上，像這邊(留美)突然就唱起歌來了，我非常享受自己在這段的演出。」 (重看這部分，我覺得可以理解成未麻跟幻想自己是未麻的留美在對話，這樣台詞的脈絡就出來了)
- 未麻跟虛擬未麻摔落垃圾堆後，有另一個不怎麼重要的被刪場景。未麻會向三個路人求救，三人一回過神來，眼中看到的當然跟(未麻)的主觀不一樣，只會看到有著健壯體格的中年婦女拿著雨傘衝過來襲擊未麻，而未麻躲開後，其中一個路人被「噗滋」的戳死了，此時未麻回頭轉成她的主觀視點，看到的就不是留美而是虛擬未麻。
- 今敏：「因為眾多原因沒有做出這段，不過也減少了無謂的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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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