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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回一點。
蒼色劍鋒直朔面門，鮮血，染濕了炎文麟的胸襟。
但不是他的血。
就在刃端即將沒入胸口之前，電閃般的一掌後方先制，帶著雄渾勁力，只一擊便將襲擊者打得口吐鮮血，徹底失去行動能力。
區區一劍，要在登臨絕峯之人面前討到便宜，只能說是癡人說夢。
「果然是妳。」
看著兇手，炎文麟的聲音第一次冰冷的毫無感情。
被斬開的石牆內，藍靖宇和藍雨薇兩兄妹皆被封住口鼻，雙手雙腳以粗大的麻繩捆住，他們嘗試過掙扎，但有人看守下顯然無濟於事。
炎文麟快步上前，隨手劃斷繩索、解開束縛。
「炎文麟……」
「待著。」
恢復自由的藍雨薇本想開口，一陣重壓壓上肩頭，卻是被炎文麟堵了回去。
淡漠的像是沒有情感的少年，冷冷地說道。
「我現在，心情不好。」
話語落下的瞬間，似有天雷炸落，兇手臟腑俱震，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兇手從來不知，世間竟有人恐怖如斯，一言一行宛如山崩地裂，觸之即傷。
她提著一口氣，勉強開口質問：「你……究竟是什麼人？」
「誰知道。」
拋下一句，炎文麟轉身欲離，在臨走前交代兩人。
「等我回來。」
目送少年的背影，藍靖宇終於壓抑不住奔淌而出的情緒，他顫抖著雙肩，大顆大顆的眼淚奪眶而出。
「－－為什麼？」
像是要嘔出內臟般，他聲嘶力竭的大吼。
「為什麼要這麼做啊？瑪麗亞修女！」
……
是夜。
三個人影光明正大的進入孤兒院，孩子們也完全沒有設防，反倒對他們的來到感到欣喜不已。
任是誰都不會想到，偶爾會送給孩子們一點零食或是玩具，每日都能在街頭巷口碰上的熱情大叔們，會奪走孩子們的性命。
連叫喊都來不及，兇刀貫穿喉頭，微弱的叫喊止於虛空。
兩兄妹更是早早就被打昏，待到醒來之時，兩人已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空間內。
還只是孩子的他們並不笨，相反的，兩人很快察覺到了一絲詭異。
為什麼只剩下兩人和瑪麗亞修女被關在這裡？其他人呢？還有瑪麗亞修女明明沒被束縛，為何不幫兩人鬆綁？
事實有時很單純。
只是某些時刻，它殘酷的讓人不想相信。
當炎文麟的聲音傳來時，空氣中的氣氛倏然一變，就在火刃俐落的削去石料的那瞬間，瑪麗亞修女空無一物的手中閃現出了蒼色長劍，沒有任何猶豫，直直的朝該是為救他們而來的人刺去。
只是她實在低估這個有禮貌的少年。
連炎文麟怎麼出手的都沒看見，掌已掠至胸口，瑪麗亞修女如遭雷擊，鮮血噴灑的同時，徹底失去行動能力。
然後，兩人看見了。
從被削去的出口處，四人身處的地方，是一個被爆炸炸出的深坑，而滿地的屍骸，早已看不出原本的身份。
「吶！瑪麗亞修女！妳說話啊！回答我啊！」
藍靖宇死死握緊拳頭，但指甲陷入掌心的刺痛，顯然不及心痛的萬分之一。
「這些人是誰？妳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啊！」
他的質問蒼白而無力。
也或許，他只是不想承認，不想面對這個過於殘酷的現實。
瑪麗亞修女始終沒有打算說半句話，反而是把視線投向了藍靖宇的妹妹，藍雨薇。
從那天歸來後，女孩的變化不可謂之不大。
不僅是克服了原本一直困擾於她的傷病，眼神也在一夜之間變的截然不同，不復過去的光彩。
藍雨薇在這三天時間內，有過被孩子們簇擁，被修女擁抱的經歷，她很喜歡那種人與人接觸的感受。
但是不得不承認的是，這些人擁抱的、簇擁的，是過去那個「藍雨薇」。
而不是她。
她感到一陣鼻酸，但隨即驚訝萬分，自己為什麼要哭呢?
但是一想到那些人的笑臉再也看不見了，眼淚，終究還是忍不住如斷了線的珍珠滾落。
淚眼模糊之中，三個人影翩翩落下。
「妳沒有逃跑啊。」
兄妹兩人看去，目光的盡頭，炎文麟領著兩個素未謀面的少年少女歸來。
漆黑石頭閃爍著厚重的光澤，被炸藥衝擊後也僅是蒙上灰塵。
多虧這層防護，三人才沒有被爆炸炸死。
除此之外的孩子便沒有這麼幸運了。
廢墟裡四處染滿血跡和遍地的殘斷四肢，全是本應該生活在此的孩子們所遺落的。
無神的瞳孔緩緩移動，鎖住了焰紅色的身影。
復歸的少年身上，已洗去方才暴戾之氣，面無表情的說道。
「那具身體似乎對魔力有天生的抵抗性，但兩者接觸的同時，不壞性和魔力消耗的程度是成正比的。」
少年滑下被炸出的深坑，筆直走過斷肢殘臂的光景像是從地獄走出的惡魔。
「沒有什麼想說的嗎?玩家。」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一開始。」
少年的語調充斥著理所當然。
「他的能力妳不可能沒看在眼裡吧，其他人都遇害的現在妳沒死本身就是最大問題。」
並非疑問，而是肯定。
「──妳的目的是什麼?」
「殺了我。」
「妳的理由是什麼?」
「......你們圍堵怪物的理由又是什麼?」
「我不清楚大部分人的理由。」
少年的回答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我希望在我眼前的人不要哭泣，不要受傷，能夠幸福的走完人生，這其中也包含了怪物在內。」
「呵呵，是嗎?」
「沒錯。」
「如果，你是『祂』們就好了。」
「......什麼?」
「我由衷的期待你和『我們』真正接觸的一天。」
重傷的修女虛弱的一笑。
「你的願望，正是我們的願望。」
「最後一個問題。」
少年在修女身前停下腳步，視線掃過只能用眼光注視著一切，無能為力的女孩男孩。
「妳，愛過他們嗎?」
「──從來不曾。」
一瞬。
所有人彷彿看到，炎文麟那張平靜無波的表情，碎裂的瞬間。
「是嗎。」
併指為掌，光焰成刃。
「喂、喂！」
「文麟！？」
身後的少年少女來不及阻止。
灼熱的兇刀，貫穿了修女的心臟。
火焰一點一滴奪去最後的生命值，修女本已混濁的目光卻忽地變得澄澈。
「你的表情...真是悲傷啊......」
蒼老的嘴角，揚起了最後的幅度。
身體化為粒子四散，滾落一地物品。
這是，第三個，第三個死在他手裡的人。
藍雨薇和藍靖宇看著眼前的少年。
意氣風發的少年，眼中總帶著流轉的光采，足以比肩英雄的人物，此刻卻和他對不上號。
哪怕是烈陽當空的如今，兩人也覺其面目晦暗不明，窺見他神情的一剎那，會覺的他就是寂寥本身。
儘管那並不適合他。
對炎文麟來說，送藍雨薇和藍靖宇回孤兒院與家人告別，是他做過最錯誤的決定也不為過。
但他實在沒有心力考慮周全了。
他不是神，做不到完美無缺。
藍雨薇體內的凋零魔力和那個狀態下的力量是截然不同的，兩者無法相互干涉，無法依賴其鎮壓凋零之力。
理解到這一現實的同時，他選擇將其引入自身的體內，以身體為容器，以魔力為枷鎖，將其封鎮。
他設想了很多。
像是，自己的身體經過多種魔力淬鍊，理論上也能容納凋零的魔力。
像是，以怪物們口中「創世神」的火，層級上不會比其低。
雖然只是猜測，但有兩者為底氣，炎文麟大膽的採取了行動。
如預料中的一樣，他的身體足以收納能令萬物凋謝的魔力，火作為鎖住其的材料也足夠強韌，唯一沒料到的是，這股魔力居然有著意識。
三年前和炎文麟一戰的凋零，她的意識──或者說是兇識，隨著魔力一同侵入了炎文麟的身體。
魔力無處不在，既然足以收納，無人操縱的魔力和山川河海無異，但在人有心操弄下，卻立刻能成為奪人性命的凶器。
身體化為焦炭並非是過度強大的能量沖刷所導致，而是因為凋零由內而外侵蝕了他的全身，否則「火」的力量要在「凋零」之上，他早就被燒成灰燼了。
乍看之下他被逼入絕境，實際上並非全是如此。
被異種的強大魔力侵體，他並不是第一次體驗，獲得「火」的過程正是如此。
以過去的經驗為基礎，他暫時成功降伏了「凋零」。卻再已無暇他顧，他操縱數種魔力本身就是一種危險的平衡，現下他需要時間來重整體內的狀態，否則隨時都會被「凋零」反撲。
導致他疏忽了。
疏忽了一個孩子根本藏不住自己的能力，懷璧其罪，身邊最親近的人，反有可能是最危險的人這件事。
下場就是害死了一群無辜的孩子。
他沒打算否認。
最強的第二級冒險者又如何?英雄又如何?
他根本不在乎。
焰紅色的眼瞳，流下了看不見的淚水。
他哭不出來。
但這一切的悲劇，就是自己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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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為什麼要殺瑪麗亞修女？炎文麟！為什麼？」
幾欲發狂的藍靖宇死死揪住炎文麟胸前染血的衣襟，聲淚俱下的質問。
他想不通。
為什麼這個斬妖除魔，拯救蒼生於邪魔的英雄人物，會在三天後淪為一個動輒打殺人命的兇手。
「少給我裝傻。」
換來的，只有冰冷的一瞥。
「殺人，難道不用償命？」
「這裡的十幾條人命，她都有份。」
「你的家人，都死在她和她的同夥手中，如今你還要為她辯解嗎？」
「文麟！」
制止他的是嬌小的妖精少女。
沒能阻止炎文麟殺人，她的表情帶著震驚與憂傷。
「你這樣說只是在懲罰自己，已經夠了。」
伊莓莉走到衝突的兩人之間，葇荑輕覆在藍靖宇的手上，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鬆手。
「藍小弟，我知道你現在很混亂、很憤怒、也很悲傷，但文麟他也是一樣的……」
「他？他怎麼會一樣？」藍靖宇赤紅著雙眼，死盯著眼前雲淡風輕的少年：「他有被怪物揍過嗎？有失去家人過嗎？如果沒有－－那憑什麼說跟我一樣痛苦？」
一旁身形挺直如劍的少年忽然開口：「……那如果他今天沒有出現在這裡呢？」
「不止是你的家人會死，城裡也會死很多人，你也會死。」
「你知道他救了多少人嗎？」
「他拼命想要拯救所有人，為此甚至失去了一隻眼睛，他如此看重生命到可以不顧自身安危的程度，而對於沒能拯救的人，他不會感到難過嗎？」
一個又一個的問句，如在滾燙的岩漿上澆下冷水，扣在藍靖宇的胸口，而握緊衣領的手也逐漸鬆開。
藍靖宇依舊沒有接受這個答案。
但，他有一句無論如何都想問的話。
大口喘著粗氣，藍靖宇拚命拉住心中躁動的野馬，哽咽著問:「你......為什麼要殺害瑪麗亞修女?不能把她抓起來，關進監牢也好啊......為什麼要......」
卻沒想到，回答的人不是炎文麟。
「......曾經有過一個男孩。」
「他無能、弱小、無知、野蠻、不知禮數、喜愛吹牛、不知天高地厚、缺乏鍛鍊體魄的毅力，滿身都是缺點。」
亞特留斯把白劍和白杖重新組合，淡淡的說著來自遠古的故事。
有一個妖精和一個人類。
這是弱小的人類男孩和天真的妖精女孩，攜手結伴一同冒險地下城的故事。
男孩愛吹噓、好面子，總是在女孩面前炫耀自己，但妖精女孩的實力卻遠遠在他之上，但他依然強行偽裝著自己，妖精女孩也不去戳破，她很喜歡這樣充滿自信的男孩。
當時有一座地下城，在第三百三十三層，據說有神明遺落的碎片，可以實現任何願望。
兩人共闖地下城時，妖精女孩為了拯救男孩而陷落在地下城內，男孩為了拯救妖精女孩，前去取了如果不是英雄，一但觸碰就會被燃燒殆盡的魔劍，拖著燃燒的身體，最終來到女孩陷落的樓層。
但很可惜，女孩已經被亡靈化，男孩猛然想起第三百三十三層的神靈碎片，揮舞著魔劍一路殺入。
最後，地下城崩塌了，不論是人類男孩還是妖精女孩，都沒有再次出現。
藍靖宇聽過這則故事，這是炎文麟到來的那晚所訴說的傳說，故事很長很長，長到他幾乎要忘記憤怒，但他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在此時說。
答案來的很快。
「其實這個故事還有後續。」
「妖精女孩和人類男孩其實並沒有死，女孩身上有著妖精王的加護，加之魔劍的魔焰，兩者形成了一個封存兩人身體的封印棺。」
「在不知道多久後，有一個人來了，他解放了塵封已久的兩人，帶著兩人重見天日。」
「你知道那之後，人類男孩發生了什麼嗎?」
亞特留斯微微銜首，鏡片的反光遮住了他的表情。
「他再也不想看見重要的人替自己犧牲的模樣，也不想依賴那種禁忌的力量讓重要的人替自己擔心，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男孩的弱小。」
「如果人類男孩一開始就有堪比大英雄的實力，這樣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如果是當時那個人在伊莓莉身邊，如果是文麟的話──」
藍靖宇瞪大了雙眼，因為他聽見了他知道的名字。
「你懂了嗎?」
說到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亞特留斯哼了一聲。
「我們只是在怨恨自己的無力和命運而已，就跟我得知伊莓莉陷落地下城時一樣，恨不得砸爛整個世界，好好想想，你究竟恨的是什麼?想成為什麼?」
「等、等等，所以你就是那個人類男孩......?」
「誰知道呢?」
拋下一句疑問，亞特留斯轉身往廣場的方向離去。
看著傻眼的藍靖宇，炎文麟微微一笑說:「......他大概不知道你聽過這個故事。」
「不不不，等等等。」藍靖宇一臉無法接受現實的樣子，他轉頭看向嬌小可愛的妖精少女，艱難的說:「那這位是......?」
「是妖精王的姐姐喔。」
「文麟不是說好不提這個嘛!?」伊莓莉(#`Д´)ﾉ
「順帶一題妖精王今年一萬有二喔。」
「一萬有二!?」藍靖宇(((ﾟДﾟ;)))
「一萬兩千歲的意思。」
「文麟!!N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
不論是十八歲，八十歲，八百歲還是八千歲，年齡，永遠都是女人的大忌。
伸手按住全面暴走衝過來殺人的伊莓莉的腦袋，炎文麟看她拼命揮舞著小手卻摸不著的樣子，被這麼一鬧，心中的抑鬱也是散去不少，不禁苦笑了一下。
整理了下思緒後，他開口對藍靖宇彎說:「坦白說，這次的事件牽扯到的事情太多，為了避免情報擴散出去，我只能這麼做。」
「我......」沉默了半晌，藍靖宇說:「還是不能認同。」
炎文麟聳聳肩說:「無所謂，不過我打算把你也帶回蒂巖尼亞，你在這也沒什麼牽掛了，不如跟我回去，好好學習該怎麼運用你一身能力，才有力量去追尋真相。」
「真相?什麼真相?」藍靖宇疑惑的問。
「你和藍雨薇被收養明顯是早有預謀，他們知道你們身上的特別之處。」炎文麟摩娑著下巴說:「這麼說來你搞不好不是孤兒也說不定，你被抓走，你的父母一定也在找你。」
「修女背後明顯有著一個組織，不只是你要變強，也要尋找志同道合的夥伴才能與之對抗。」停止思索，炎文麟看了一眼張大嘴巴的藍靖宇，好笑的說:「不管做什麼都需要強大的能力作為後盾，剛好你身上也有我需要的線索，如何?一起走吧?」
反正你也一直嚮往能成為能成為大英雄，不是嗎？
藍靖宇看著炎文麟伸出的右手，才猶豫了一瞬，就立刻被另一隻雪白的小手搶先。
「好!」藍雨薇臉上淚痕未乾，此時笑咪咪的說道:「文麟哥哥，以後也請多多指教呦！」
炎文麟有些感慨：「妳也是不好過呢。」
女孩如今喪失記憶，在世上無依無靠，就連自己為何而誕生的理由都忘卻了，論悲慘程度實則不下於她的兄長。
「那有什麼關系？有文麟哥哥和靖宇哥哥陪我，才不會難過呢！」藍雨薇甜美的嬌顏對著藍靖宇綻出大大的笑容。
「對吧？」
「……嗯。」藍靖宇緩緩地、堅定的點了點頭。
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是十拿九穩，只分做與不做而已。
「既然如此，那就去廣場那邊等吧，我安排了有人來接……莓莉妳別再毒龍鑽了！妳是妖精不是地鼠！」
眼看兩人答應，炎文麟一邊帶頭往廣場的方向走，回想起自己當初離開蒂巖尼亞時的情況，以及更久以前的過往。
被從天才之名打落神壇，第一次見識到自身渺小。
見證弱者不甘的淚水，發誓成為強者的瞬間。
愛與恨。
希望與絕望。
世界的一體兩面。
也許這就是起始與終結的生生不息吧，一切都是環環相扣。
回眸望去，身後的三人亦是回望。
世界的齒輪停擺已久。
玩家，怪物，鐵巨人。
本以為退場的演員，如今再度站上舞台。
他們會在未來掀起怎麼樣的戲碼呢？會再次退場，抑或是成為新的主角？
「……就讓我親眼見證吧。」
大地，吹起了命運之風。
天空，亦有龍吟響起。
「呀。」
炎文麟望向天空，兀自微笑。
「她來了。」
……
創世再開，最後的玩家，序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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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