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識正往黑暗中沉入,無數記憶片段在他腦海中閃過,有時是開闊的街頭、有時是不知名的小巷、有時則是一個好像很熟悉卻沒有印象的房間,大多數片段都很模糊,直到一陣急促的煞車聲以及越來越亮的燈光忽然出現,那是他最後的記憶片段。
※※※
他的臉頰感覺到了寒風和沙塵。
「……!」
一睜開眼睛,映入的景色便是灰濛濛的天空,他先是一愣,這才撐起身子環顧四周,天色比預期的還要陰暗,讓他花了點時間才適應,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躺在一片石板上,四周是一些斷裂的石碑,以及雜亂生長的野草和枯樹叢。
這裡是個墓地。
不知道為什麼,他腦海中閃過這個想法,隨即有些虛弱的邁開步伐,想要搞懂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沿途他看見了更多石碑,它們大多完整且刻著什麼,卻因為時間磨損看不出內容,偶爾也有外露的石棺,但裡面空空如也,並沒有他想像的某些內容物,然後他才注意到前方那東西。
一座貓型石像,相較其他地方荒涼破敗的景色,這座石像保存的相當完整,看起來最近才被清理過,他仰頭看著那石像,然後才三兩步跳上去,踩在石像的頭頂上遠望。
灰色。
舉目所見都是灰色,瀰漫的灰霧無限延伸,遮天蔽日,他所看見的灰色天空便是這些迷霧組成,往自己腳下望去,整個墓地似乎建造在山崖上,下方是一座廣袤且蒼鬱的森林,更遠的地方,一棵純白大樹拔地而起,貫穿了天際,樹上不見任何葉片,只有灰霧在枝芽間流轉。
這不是他認識的任何地方,甚至可能不是他所知道的那個世界,眼前非現實的景象太超出他的認知,讓他本能產生這種念頭。
「又一個迷失的靈魂。」
陌生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讓他從石像上彈了起來,他渾身炸毛的回望,看見一位身披紅袍、體態佝僂的老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背後,坐在一個橫倒的石碑上,看著自己。
他身上的衣服與其說是紅袍,更像是將紅色碎布隨意的纏在身上,隱約可以看出紅布下他還穿著一件皮革衣物,一根拐杖被隨意放在他的腳邊,上頭還鑲著一塊藍色石頭,當他掀開頭頂那兜帽般罩著的紅布時,他看到一張鬢白且滿是皺紋的臉,但與老態龍鍾相反,那老者的雙眼炯炯有神,在沉沉的灰色中好似火炬般明亮。
他緊緊盯著老者瞧,而老者顯然也看出自己很警戒,抬起雙手表示無惡意,慢慢往自己走來,而他也從貓雕像頂端跳下來,卻沒有貿然靠近老者,而是在老者距離自己很近後才抬頭望向他。
「你叫什麼名字。」
「喵~」
老人問到,而他則回答,是的,他和老者並非同族,老者看上去就是人類,而他則是一隻貓,貨真價實的貓!
「這樣啊?」
老者喃喃說道,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自己的意思,轉身回到剛剛坐下的石碑,拾起地上的拐杖,然後才又走回自己面前,在他狐疑的目光中,喃喃唸了一段聽不懂的文字。
碰!
那坨銀色的水球忽然就出現在自己面前,讓他直接嚇了一條,一口氣竄到貓石像後頭,只從基座旁露出半截腦袋,緊緊盯著那團奇怪水球,然後又抬頭看向老者。
「別怕。」
「喵!」
老者聳肩說到,甩了甩手中拐杖,不顧自己抗議的叫聲,那水球又緩緩往自己靠近,直到他發現一隻黑貓,毛色純黑、唯有雙眼是淡琥珀色的貓,出現在這團奇怪的銀色水球上……或者說,這團狀的鏡子上!
「喵~」
他緊盯水球中的貓,那貓也緊盯自己,那是他不只一次在人類的鏡子或水面中看過的,自己的模樣,端詳了一會兒,他感覺有些有趣,便伸手拍打了那團水球,水球中的自己也應聲破碎。
「你們這些貓,總是做差不多的事情。」
老者忽然開口,讓他想起了老者的存在,趕忙抬起腦袋,便看見老者一口黃牙的笑容,擺了擺手中的拐杖,鏡子水球也重新出現。
「如何?第一次看見魔法?」
「喵!」
自己又叫了一聲,老者則陷入沉思,然後才用拐杖敲了敲地板,低頭看向自己。
「這樣可不好溝通,按理說,我應該讓你自己發現,但我們相聚也是命運,提早告訴你好像也不是不行……」
老者說完就直直走到他面前,手中拐杖一轉,那湛藍的石頭直接抵到他的腦袋瓜上,隨後他視野是一陣閃光,意識再度陷入黑暗。
※※※
他又在黑暗中下沉,這次那些記憶片段變得更加清晰,他想起自己在街頭躍動、在小巷中尋覓食物,接著一位人類女性出現,她的臉一片模糊,他想不起來她長得如何,只記得有這麼一個人,就是她把自己帶到那個房間——他的新家。
他與她在那裡經歷許多點點滴滴,可那些記憶他也同樣想不起來,就好似自己的經歷原本是本厚重的小說,卻被人塗改到僅剩大綱,發生什麼他記得,詳細的記憶卻無比模糊。
在黑暗中,那個女人對自己說了很多,可他就像蒙在水中般,什麼都聽不清,唯有兩個字數度清晰的傳遞過來。
那是他的名字。
※※※
「哈……!」
他猛然睜開眼睛,坐起身子環顧四週,發現自己還是在那個墓地,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又躺在了地上,老者坐在一旁,那鏡面水球還飄在空中。
「聽說第一次體驗都很糟糕。」
老者壞笑著說到,他不知道自己被做了什麼,只覺得腦袋很疼,於是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然後他忽然愣住,轉頭看向老者,發現自己現在和老者互相平視了。
「感覺如何?」
「你做了什麼?」
他反問老者,隨後摀住自己嘴巴,他如果沒搞錯的話,剛剛自己說了人類的語言,然後他這才發現自己捂嘴的手也有異樣,他低頭往下看並張開手掌時,清楚看到了那是一隻人類的手。
他抬頭看向老者,發現那鏡面水球不知何時又飄到他的面前,這次水面映照的不是一隻黑貓,而是一位黑衣黑髮的青年,他容貌偏向中性,身材不壯碩,甚至稱得上纖細,擁有一雙淡琥珀色的雙眸,頭頂還有對黑色貓耳。
「在這裡動物是可以化人的,尤其是貓,本來你應該在想起更多事後覺醒這能力的,但我用魔法稍微幫你加快了點速度。」
老者張口解釋,他的話有些難以置信,可接連看到各種魔法,自己還果真變成了人,他只能覺得老者說的都是真的。
「我叫格林,是一位研究者。」
格林伸出手,看過許多人類活動的他知道格林是想握手,猶豫一下後,他也握住格林的手,然後想到這時自己也該報上名字。
「阿志。」
他說到,感覺有些懷念,會叫這個名字的只有一個人,他本來沒有名字的,可遇到她之後,自己獲得了一個名字,不再是隻普通的貓。
「原來你有名字,那接下來就好溝通了,我想你應該有很多問題吧?」
「是,格林先生,這裡是哪裡?」
「第一個問題果然是這個啊。」
「嗯?」
似乎是很高興阿志一開口就是這個問題,格林拿著拐杖,緩緩走向懸崖邊,先是凝視那遠方的白色巨樹,這才轉頭看向阿志。
「歡迎來到『鳥籠』,阿志。」
「鳥籠?」
格林背對那白色巨樹,在灰霧瀰漫的天空下張開雙手,他的動作有些浮誇,彷彿要擁抱這個世界,但那雙眼卻相當認真,直勾勾盯著阿志,似乎打算看看他能否接受接下來的話語。
「沒錯,又或者說——死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