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學期修了一堂資科系人工智慧的課，老師推薦我們去看Alpha Go的紀錄片，抱著想多了解一點人工智慧技術的心情去看了。一晃眼，Alpha Go打敗世界頂尖職業棋手的事蹟也過了七年，那時候網路上到處充斥著Alpha Go的新聞，我只知道他戰勝了人類，大腦終究敗給了機器的運算。我不願去了解更多細節，不想知道李世石，一位稱霸圍棋界的天才是怎麼輸的。因為我也會下圍棋，我爸以前是圍棋老師，從小的時候他就教我怎麼下圍棋，還帶我去比賽，我知道下圍棋是種怎麼樣的體驗，所以才更感到害怕，害怕深究更多人工智慧，越發認知到人類的渺小、不足。
多年以後，藉由觀賞這部紀錄片，回顧圍棋史上最難能可貴的一場對弈，背負著人類的智慧的李世石，對上能夠自我學習、下出人類不會下的棋的Alpha Go，讓我感觸良深，讓人不禁起思考生命的內涵與本質。
比賽開始之前的李世石，信心滿滿，以一種王者的姿態說出要以5:0或4:1擊敗Alpha Go，那時候的他看起來意氣風發，他從小開始學期圍棋，一路不段精進自己的棋藝，參加過各種大大小小比賽，與無數的職業棋手對弈過，拿過好幾次的世界冠軍，他當然有著底蘊認為自己能夠贏過單純的電腦程式。
但事情沒有那麼簡單，Alpha Go不是普通的電腦程式。它不像1997年打敗人類西洋棋手的深藍一樣，利用超級電腦強大的運算能力，暴力破解每一步棋以及之後可能的發展，用窮舉算出各種可能性。Alpha Go也有輸入職業棋手下棋的棋譜，模仿人類的行為找出可能的棋步，但最重要的是它具有神經網路（Neural Networks），使得它可以透過自己和自己對弈來「學習」找出更好的勝利方法，人類不曾想過的棋步與可能性。
就算人類玩的是像圍棋這樣比較領地大小（圍棋中稱為目數），簡單來說，黑白子輪流下棋圍地盤，最後誰的佔地面積更大就贏了，看似單純關於數字多寡的遊戲，但我們下圍棋的方式並不是依靠理性的計算每一步棋會影響到幾目地，而是十分憑感覺地決定要落子的位置。因為棋盤有19x19的大小，361個可能的落點，有太多種可能性，不可能計算到對手接下來的每一步。你下了一手，也許對方有五個可能的落子，你要再想每一種可能要如何應對。圍棋複雜的可能性多到人類沒有辦法一一計算，有人甚至說圍棋棋局的可能性遠超出宇宙的原子數量。
那麼人到底是如何精通圍棋這種遊戲的呢？像我剛才說的，人類憑感覺在下棋，所以要培養一種感覺，能夠辨別這是一手好棋或壞棋。這種感覺透過練習對弈，以及觀看別人的棋局而來。圍棋的棋盤很大，在棋盤的各處都可能發生一些小小的爭鬥，而這些爭鬥的特徵常常是類似的，雖然整盤圍棋所有的可能性接近無限，但是只要把它切割成好幾個小小的區塊，就可以針對常常重複出現的圖案，嘗試各種可能，找出最好的應對方式，這就是圍棋中定石的產生。學棋圍棋的過程中，不免要學或者背各種的定石，相當於吸收古人們多次嘗試的經驗，他們找到了某種情勢的一種比較好的應對方式，後人把它記憶下來，為自己所用。當看過足夠多的可能性，累積一定的經驗之後，就有能力判斷一步棋是保守的或是大膽的，哪塊區域是有弱點的或是難以攻破的，甚至會用漂亮的、有創意的來形容一步棋。
說回Alpha Go和李世石的比賽上，李世石第一場就敗給了Alpha Go，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原本大家都對李世石有高度的信心，相信人類的才智遠超人工智慧能夠計算的程度。這場敗北讓李世石自己都震驚了，他低估了Alpha Go的實力，打敗過眾多職業棋手的他，現在輸給了一台機器，讓人很難受，要接受自己不如機器的事實是十分困難的。在接下來的第二以及第三場中，李世石都輸了。看著比賽中的李世石不時地抬頭看向對手，想知道對手的情緒，但坐在對面的黃士杰只是替Alpha Go落子而已，他不是Alpha Go，也沒辦法觀察Alpha Go的情緒。李世石在比賽時陷入苦戰，極力地拚命思考，感到焦慮、自我懷疑，壓力排山倒海而來。他很努力了，想盡辦法要戰勝電腦，但似乎電腦都已經計算好了，計算出勝率最大的每一步，是人類沒有能力做到的程度。那我們還能夠做些什麼呢？
第四場的比賽，在連輸三局以後的李世石，反而看起來如釋重負，畢竟五戰三勝的比賽Alpha Go已經贏了。當一切看起來希望渺茫之時，李世石成功了，在第78手下出了一步連人工智慧都沒有預估到的可能。Alpha Go自亂了陣腳，或者說它的程式，開始出現了好幾步不合理的棋，最後李世石為人類扳回一城，帶來激勵人心的一刻，人類好像還是有著特別的智慧。李世石說：這樣就夠了，只要一場的勝利對人類來說就足夠了。他贏的時候，所有的人歡聲雷動，不只是一個圍棋高手贏過了機器，而是全人類從無助徬徨裡找到了一點慰藉與勇氣。
最後一場由Alpha Go拿下勝利，以4:1結束比賽。這場比賽成為了歷史性的一刻，使人開始反思圍棋的本質是什麼，生命的本質又是什麼。紀錄片裡提到有別於人下棋的時候，想著要佔領更多目，越多越好，Alpha Go不在乎贏多少目，就算贏1目、2目也是贏，因此棋局中會出現很多看似不必要的操作，也叫做緩手。這帶給人一種新的觀點去理解圍棋，和人生中的其他問題，或許不需要太過貪心、急功近利，才能更容易得到想要的。
帶給我的另外一個啟發是，需要接受自己、人類是不完美的，如果我們永遠都是不完美的，那麼追求頂尖、追求更好的自己的意義在哪裡，不管我們再怎麼努力，都達不到理想的完美，那付出的努力是徒勞無功嗎。我想只能說，意義在於努力本身，下圍棋、畫畫、任何一種傳統工藝、或是玩遊戲等等各種行為的本質都是類似的，享受過程中的體驗是最重要的。想要精通某種很冷門的運動和想精通一種很熱門的運動的意義是相同的，但也許成功後附加的好處不同。不過為了利益從事一件痛苦的事情是很難長久的，之所以可以堅持在一件事上努力，過程本身一定有帶來某種快樂、滿足感、成就感，只要享受其中就夠了。其實這個道理很簡單，不需要等到電腦戰勝人類每一件事情才知道，就算是現在，我玩遊戲也贏不了職業選手、畫畫也跟大佬們差得遠，但我還是可以繼續玩、繼續畫畫，因為還想要繼續享受它們帶給我的體驗，還想要讓自己變得更厲害。人工智慧做得再好，就和別的大師表現得再好一樣，別人是別人，他們成功的體驗只有他們自己知道，自己成功的體驗才是獨一無二的寶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