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精靈（上）

今年的聖誕節短篇。
選用的題材是我自己那個永遠都在現在進行式當中的作品『CrissCross』，這裡沒有，不過網站上或是個人板裡應該有一點。今年是第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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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樹與銀杏木的樹枝光禿禿的，沒有葉片；葉子早就掉光，取而代之的是堆積於枝枒上厚厚的雪花。天空灰濛濛的，還在飄雪。吹雪車在街道上來來去去，清開積雪，不然行人根本沒辦法走。

　為什麼在沒有葉片可資辨識的情形下，還能知道路樹不是銀杏就是槭木？答案很簡單，因為這個城市裡的路樹只有這兩種樹。這是城市規劃的結果──春夏之際，茂密的樹葉將整座城市染成一片的綠，到了秋末，綠色會化為火紅和金黃；而進入冬季之後，就像現在這樣，會變成一片的銀白色。

　路樹的存在，就是綠之都──密爾諾雅最重要的一環。雖然現在沒有綠葉，稱不上是綠之都，不過長長的冰條從樹枝上垂下來、滿覆著白雪的模樣，倒別有一番景致。

　大雪數日的密爾諾雅相當冷。最不畏寒冷的多半都是小孩，公園和人行道上處處可見裹著圍巾戴著帽子，穿得圓滾滾的小孩奔跑嬉戲。一張張小臉凍得紅通通的，呼出的氣都是白霧，但儘管如此顯然他們還是樂此不疲。

　冷不防一陣風吹過，銀杏枝頭的積雪在一陣震動之下往下掉，正好落在路旁一個小孩的頭上。小孩尖叫起來，但不是因為驚嚇、不是痛、也不是因為冰冷，而是興奮的大叫。小孩的朋友一面拍掉雪花一面跟著笑了起來。

　站在路邊的高大青年目睹這一幕，唇角微微上揚。

　「現在要探險，可比以前容易多了呢……」




　「前面左轉！」

　「等我～～」

　「跑啊！快跑！」

　歪歪斜斜伸展的小巷子在沒有按照棋盤格式建造的建築物群裡形成錯綜複雜的直線、橫線、斜線、還有曲線。密爾諾雅市是依著工業區附近建造起來的住宅區，從集落出身的它在形成都市以前，沒有人去計畫過什麼；因此，現在看起來市容相當雜亂無章，也是在意料當中的事情。

　對於它看起來雜亂無章，感到不滿的人多半是市政府，以及老闆級的所謂「大人物」。他們居住在密爾諾雅市的周圍，高級住宅區那裡，在他們看來，一般住宅區簡直跟貧民窟沒兩樣；然而，集居的藍領階級不會去管那麼多，他們在意的不是市容有多整潔美觀，而是要自己住得舒服住得安全，這是最基本的要件。他們所居住的區塊，是密爾諾雅最早期、也最未經規劃的原貌。那一部份的社區得了一個別稱，叫做「巢」。巢的外圍有一塊是商店街跟中產階級的住宅區，再往市郊才是所謂的「上流人住家」。

　而相對的，對於「巢」此種沒有經過規劃的住宅區，小孩子們的觀點又與大人不同。那雜亂無章的社區，在孩子們眼中看來，就像一座自然形成的大迷宮。說有多好玩，就有多好玩。有些大人或是外來客在巷弄中轉過兩個彎就會迷路，但有不少小孩早就把路徑摸得透熟，而且每天還致力於新的探險。

　比方說住在噴水公園旁邊的那兩個小孩。他們不是「巢」的居民，幾乎每天都會過來這裡。而且他們是孩子群中最具有好奇心的兩個，也是最與眾不同的兩個。比方說，他們總是兩個人一起行動，在成群結隊的小孩當中，就屬他們倆感情最好。再者，他們倆大概也是這群孩子當中最精的兩個，這不是在說如果犯錯他們最會逃避大人的責罰，而是他們最懂得如何避免搞壞什麼東西。另外，他們也是迷路次數最少的兩個。其他很多小孩很快就學到，如果迷路，只要找到那兩個人，多半就可以平安回家。年紀稍微大一點的大孩子，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不會試圖去欺侮、反而會倚賴他們倆的其中一人。

　就像現在。

　「這裡是哪裡啊……」

　兩個臉上髒髒的、理著小平頭、穿著素面毛衣跟厚絨褲、大約有十歲左右的男孩子，在陰暗天空下的巷子裡轉來轉去。他們所走的路已經不能當成巷子看待，而只是建築物中間的縫隙而已；狹窄的部分，甚至不容兩個小孩並肩行走。一隻灰色虎斑貓原本在路邊洗臉，看到有人，唰一聲就跳上了兩旁屋子當中離牠最近的窗台。

　「我明明記得是在前面左轉，到洗衣娜娜的門口那邊鑽進水溝巷，然後出來會在狗婆婆的後院那邊才對啊……」

　其中一個男孩滿臉狐疑地復誦他們走過的路，另一個人不耐煩地打斷他：「總之快點回去啦！再不回去的話，『大力士大戰蟻人王』的卡通就要開始了！」

　「嗚……」

　說是這樣說，迷路就是迷路。所以那兩個男孩看到前面一個斜掛的招牌底下竄出一個小孩的時候，全都眼睛發亮。

　「艾斯！艾斯！」

　年紀約有七歲，圍著深藍色圍巾、穿著墨綠色毛衣跟黑長褲、短短黑髮上戴著毛線帽的男孩子，將一對翡翠綠色的眼睛轉向呼喚的來源：「阿蒙？伍恩？你們怎麼會在那裡？」

　剛剛還在試圖回憶走過的路的孩子──伍恩，聽到問題準備要開始解釋；不過就像剛剛那樣，被旁邊的阿蒙給打斷：「艾斯、艾斯，洛呢？」

　「我也在找他…」

　「什麼？」

　看到兩個大孩子失望之情溢於言表，艾斯忍住皺起鼻子擺出不以為然表情的衝動。平常較大的小孩看洛長得可愛，常會故意譏刺他像小女生。如果對象是別人，受害者搞不好早被脫了十幾次褲子；但就因為是洛，所以嘲笑永遠僅止於嘴巴上講講，從來不敢真的動手。他們早就學會最好不要惹洛討厭。

　不然的話，像現在這樣迷路的時候，要是無法得到洛援手，下場會很悽慘。小孩子意外的現實。

　不過，連艾斯都在找洛這回事，阿蒙跟伍恩倒是頭一回看到。

　「你們…」伍恩試探性地、有些膽怯地開口問話：「吵架了？」

　「啊？沒有。」

　艾斯的答案讓兩個大孩子鬆一口氣。

　「那為什麼…」

　「喔，我們在探路。」艾斯聳聳肩：「這邊的路之前還沒全部探完，所以今天我跟洛講好分頭繞一圈，本來是要在麵包店前面會合的，我已經遲到了。」

　「麵包店？」

　兩個小孩遊目四顧，視線範圍之內沒有半個像是麵包店的地標。

　「你確定沒有跑錯邊？」

　艾斯的翡翠綠色眼睛四下環視，然後剛剛那副漫不在乎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點點的驚愕。

　「咦？剛剛在這附近還看到招牌的啊？」

　「不會吧～～～～！」

　一意識到他們最後的救星之一跟他們一樣迷路，兩個大孩子立刻慘叫起來。這異口同聲的慘叫激發了艾斯的不服輸心態：「不會啦！一定在這附近！」


　三個小孩下意識地避開狹窄的小道，專走大人也走的巷子；不過，周圍的景象他們全都不認識，偶爾一瞥看到的大人也都不是熟面孔。「巢」的範圍比孩子能夠想像的要大上許多，一離開平常生活的那一區塊，街坊鄰居就全都變成不認識的面孔，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眼見天色越來越晚，而且還開始飄雪，伍恩已經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了。阿蒙想到來不及看卡通就滿肚子的氣，臉色非常難看，但他不敢把氣出在艾斯頭上。艾斯對於後頭兩個大孩子的想法完全無所覺，因為他也有自己的事要煩惱。

　洛怎麼辦呢？他在約好的地方找不到我……他一定會擔心的。

　而且他不會知道我在這裡……

　遊目四顧，只看見灰色的天空，跟雜亂的灰色房屋。

　若不是還有兩個人在旁邊，艾斯大概會下意識地放聲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