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紙委託實在不是件容易差事。
調查起來不容易,想進入大丹找到更多資訊更是困難重重,所幸這些難關最終都有了曙光,意圖刺殺一國之主的刺客身份總算能水落石出,僅差最後的幾個步驟。
刺客們來自一處名為幽居寺的寺院,這是入境不久便循線察知的資訊。為了證實,帕修特一步一步往寺院所在的山區前進。困境在進入大丹後少了許多,最關鍵的語言問題他早有了克服方式,即便距離流暢述說仍有段距離,但若只是溝通問路已然足夠。
足夠帶領他到目的地了。
拉緊遮掩身形的漆黑斗篷,帕修特自樹後走出,來到通往山腳村落日日村的道路上。越過這條村,等待著他的便是幽居寺,與裡頭的秘密了。
遙遙眺望,觀測者與生俱來的天賦帶給他遼闊、遙遠的視野,清晰得不可思議。幽居寺佔地非常廣,有些破敗的女神像四散山林間,清一色全是同副模樣。
那並非他的信仰,可他知曉祂是誰。更甚者,他見過祂的信徒,幾近狂信者的存在。
幽居寺裡的刺客,會是這樣的信徒嗎?
疑惑歸疑惑,帕修特還是沒有停下步伐。他本該泰然自若、如同再普通不過的旅人般步入村莊投宿,之後再思索規劃如何上山調查,但一道同樣站在村口、有些顯眼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出於疑惑,他決定試著搭話,「你該不會……不是本地人吧?」
這問題有些多餘,畢竟對方的相貌一看就不像大丹人,反倒像是來自西方,又或者是——阿斯嘉特,那人文薈萃之地。
而對方的答覆也證實了他的猜想。
帕修特知道接下這份委託的不只自己一人,卻也沒有這麼快就遇上同路人的準備。所幸從搭話到簡單理解的過程都很順利,他甚至沒有感到過多的不自在,也許是對方態度頗為溫和的緣故。
感覺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呢。在短短幾句的交談裡他這麼想。
「對了,我是蘭斯洛,不知道要怎樣稱呼?」談了幾句,那紅髮藍眼的青年率先自我介紹。也直到這時,帕修特才想起雙方還沒互相介紹這回事。
結合對方腰間的劍,這名字很容易讓他聯想到騎士——他曾引以為榮的職業與名諱。
「稱呼我帕修特就可以了。」
可那已是無法追回的往昔,如同那已不再容他人稱呼的名。
老站在村口實在很怪,還可能堵住路,他示意對方一同進村尋找落腳處,也方便兩人繼續交談,即使這裡來訪者不多,他們其實根本沒擋到誰。
「你是打算往山上去嗎?」抵達旅社後他如此問著,並望了望窗外天色,思索夜間上山會不會增加危險性。
如果會,那當然還是隔天再去比較好——假使沒有變數,他會這麼和蘭斯洛提議的。
但一旁沒多久前剛替他們處理完住宿手續的旅社人員在聽見兩人交談後,卻問出了個使人匪夷所思的問句。
「倆小夥子去那數十年無人進出的破地方幹嘛?」
數十年無人進出?
若真的這麼久都沒有人出入,又為什麼會有刺客從那裡出現呢……
「要一起去看看嗎?」在他詫異而苦思當下,蘭斯洛倒是比他更快問出了較迫切的問題。
「一起去吧。」他沒思忖多久便給出答覆,答應得迅速,「你打算什麼時候過去?」
很快地,二人約定在數小時後於旅店門外匯合,一道上山探查。在那之前,彼此都有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能在房裡好好修整、養足爬山甚至是面臨戰鬥的體力——但說是休息,帕修特其實壓根沒闔上眼。
說累不累,他在檢視武裝一番、確認一應俱全後便重新收起。拉了張木椅坐在半敞的窗邊,望著外頭的景色出神。夜晚時他總格外有精神,接下來可能面臨的事更是讓他沒法放鬆,試了幾回,連淺眠都做不到。
有些苦惱地,他嘆了一口氣。
直至時間差不多了,斗篷才被扯起披回身上。活動了下因久坐反而僵硬了些的關節,帕修特推開門,往旅店外頭走去。
他來得較早,又等了一會才和準時抵達的蘭斯洛匯合。
「幽居寺……規模還挺大的。」
從第一眼看見時,這般感嘆便時不時浮現腦海。他抬眼,又專注觀望了起來,蹙起眉。
影影綽綽、飄忽不定的,那是——什麼東西?
「這麼大的寺院卻荒廢了好幾十年……」蘭斯洛似乎也注意到了山間異狀,手已落至腰間劍柄。
「很可惜也很微妙吧?在這種地方,應該沒有太多人參拜才是。」一面試圖看清遠景,他回應,也正在此時,他看清了那些物體的形貌。
無數黑衣人的身影在夜裡的山林移動,遠望就如同閃爍飄忽的鬼影——而從正挨近這裡的幾個人看來,有些就如同東方的忍者般身姿輕靈、有些則持著較修長的薙刀直奔而來,僅僅只是觀察移動方式,就能大略推出那非烏合之眾,而是有目的性地朝這座村前來。
斗篷飛揚,於腳下展開寬闊陰影。他在腦海裡構築圖像,將虛影凝成真實。
「小心點。」提醒了身旁的人,他瞇起眼,遠方無數飄忽閃爍、鬼魅似的身影持著各式武器,來勢洶洶地直奔而來。從那模樣看來,幾乎能肯定那並非烏合之眾,而是有目的性地朝這座村前來,且來意不善。
如果就這麼略過這些僧兵逕自上山,回來時也已成死地了吧。雖說這條村本與他無干,大可撇下村民死活不顧、完成委託便行。可他實在很難就這麼離去。
蘭斯洛提議分開行動,以免他們要尋覓的線索被毀去。這猜測相當合理,也許這些僧兵正是為了絆住他們的腳步、爭取時間湮滅線索而來。
那麼,分頭行動無疑是當前最好也最保險的選擇。
「你一個人,沒問題嗎?」視線往旁移,他問。
「嗯,目前來看不是無法應付的情況。」對方的神情不似逞強,而是確實思量過後給出的保證,「如果帕修特回來時我還沒完全解決,就麻煩幫忙了。」
「那就好。」他應了聲,調整起自己的呼吸。
既然如此,他該能放心了。
「我盡快趕回來。」
扔下這句話後,帕修特重重吐出一口氣,持槍手揮振甩出長槍,正面擊中一名僧兵胸膛,隨後步伐一蹬,迅捷無比地朝幽居寺的方向疾奔。
身影僅能被捕捉到片刻,透過影子與影子間的通道,她得以用不受干擾、極有效率的速度趕赴目的地,在費了些時間定位後,她從幽居寺旁的一處神像陰影裡現身。
幽居寺內靜得詭譎,半點人聲抑或蟲鳴鳥囀都不復存在,不安與不祥的隱約氣息隨著人挨近暈染開來,也因無人鎮守,不費吹灰之力便能進入裡頭。他回頭看,甚至還隱約瞧得見幾個仍在前進的僧兵背影正往山下去。大抵是傾巢而出了。
若要搜索,現在是絕佳時機。他從大大敞開、陰森森如一張噬人巨口的寺門處溜進寺內。
步履方踩上地面,風響乍起。
氣流被撥動,幾乎是在銳氣襲往腿部的瞬間,一隻漆黑手掌自地面暴起,喀嚓一聲挾住凶器並擰成兩截。
金屬箭頭咚地撞上木質地面,尾稍連接鷹隼箭羽的木桿跟著跌了上去。就在他腳邊。
他止住步伐,小心翼翼抬起腿。
「怪不得沒人。」
佈下這麼多陷阱,哪可能還有人影?但這些陷阱簡直像是……早已料到會有人來似的。
步伐輕巧地往旁踏開,又是一串細密的針雨擦肩落下,先前那支暗箭好似某種信號,射出後連綿不絕地觸發機關,自牆面、天花板的縫隙、乃至於幾樣擺飾後頭,各式各樣意圖致人於死的暗器竄出,帕修特不敢多做停留,讓陰影展開防禦後旋即往其餘房間移動。
陷阱種類還真不少,有幾回他甚至差點踩進木板下掩藏的地穴,險象環生。
帕修特幾乎要以為這裡淨是陷阱而無半點線索了。
啪一聲不小的聲響,一扇門被他重重帶上,幾乎是在聲音蕩開來的瞬間,幾支淬毒短矢垂直降落,扎進門後地面,被隔絕於另一空間之中。
「……真是好險啊。」
脫離險境後,他這才有時間仔細打量室內。
寬廣、靜謐且莊嚴肅穆,幾盞古樸燈燭燃起幽沉焰火權充照明,映得空曠殿堂更顯寂寥。
進入殿堂後,他小心翼翼地走,卻沒有任何機關再被觸動。不敢放鬆戒心,他掃視室內一周,很快被一抹翠色勾去視線。
那株青翠蔓藤興許是這裡除她之外唯一生機,末梢蜷起、勾著封信件,顫顫巍巍地卻愣是沒有落下。帕修特抬手讓黑影攀上手臂,裹住手掌直至指尖,做足安全措施後,這才將信取了下來,左看右瞧。
署名是給瑪奇,瑪奇・喀爾登,他的委託人。
即使好奇,他也沒缺德到把給別人的信拆開來讀。讓人如此大費周章才得到手的信……內容會是機密資訊嗎?直覺告訴他倘若禁不住好奇心而逾越界線,等待他的或許不會是太好的體驗。
陰影延伸,悄然覆上信封。而後他終於放心將信納入衣袋內,旋即沿著原路歸返村莊。沒準那些古怪僧兵仍在與那位萍水相逢的冒險者交鋒,越早回去越好,那亦是他的承諾。
思及僧兵數量眾多,帕修特本已經做足了面臨戰鬥的準備,當他歸返看見村口遍地深色毒水時著實是錯愕的。一問之下,那些東西竟也不是僧兵的攻擊手段,而是——僧兵本身所化成。
粗略比對時間,約莫正是在他取下信時崩解的。
實在過份怪異了,這許多事。宴會上那些刺客,是否全都不是活物,而是與這些古怪僧兵同樣的存在?刺殺動機依然不明,難道便是為了讓這封信被送到領主手中嗎?但寄信者又為何不親自、或託人送達,非得用這種迂迴的方式?
疑問太多,疑點太多。再怎麼思考恐怕都不會有答案,討論過後,現在他們的選擇似乎只剩將信轉交給瑪奇了,說不定,這封信裡正藏著真相。
但深夜行路實在不是好主意,比起趕路回去,他們更該做的是好好休息,天明後再啟程。
信本身似乎並沒有什麼異常,至少瑪奇拆開來閱讀時是沒有表露出任何異狀的。從瑪奇口中,他們得知信是她一位老朋友所寫,且現已投靠了大丹——對此,瑪奇顯得有些遺憾。
與友人為敵,那樣絕對不好受吧。但那已不是他能涉足的,也許終究得留給當事人解決。
至此,這有些漫長而曲折的任務也算是劃下了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