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 the rustling leaves, have a voice that answers the storms, but who are you so silent?
"I am a mere flower.
法格桑森林裡的晝夜擁有相同的光景,朦朧、靜謐且微涼。風在霧間低喃細語,林木枝椏應和著擺盪,使被削得淡薄的向晚暮光能穿梭墜落於柔軟草皮。
「嘖,晚了。」
層疊葉影薄霧間,猩紅身姿格外惹眼。霧氣親吻她的肌膚與髮,在身軀和衣衫上留下無數晶瑩剔透的水珠,而她渾不在意似的視若無睹,她對霧林的饋贈早已習以為常。
紅衣獵手握緊手裡的弓,翠綠有如身旁葉片的眼眸睨視箭筒,細數。一共有七支箭矢,羽尾沾染了轉映暮光的晶露,捏起時露珠破碎,將箭尾浸得濕潤。
還有七支,她暗忖。霧影的森林夜晚一向不平靜,人群聚居處尚有安全保障,但一整日狩獵下來,她從路途遭遇的生物已能判別自己來到了何種地方——森林裡頭格外靜寂且危機四伏的,深邃林帶。
七支仔細打磨的銳利箭矢能幫助她在裡頭活下來嗎?她無法保證。
噢,而且她還沒走入那真正危機重重的地域呢。瓦萊麗仰起頸子凝望天穹,從疏落光暈裡摸出些許線索,她猜想自己是來到了森林中段,那按理說以她這年紀不該踏足之處——的外圍。
清雨的遺族自遠古傳下殘篇般的傳聞與流言,從長輩口裡道出的古老故事披覆神秘面紗,尤其是那個有關霧林深處的傳說,那引誘獵手深入霧中,終至影消身逝的詭秘傳言。
正因惦念著這點,她才沒有貿然踏入林間深處。
沒有人說得清那是確有其事抑或為了遏止年輕獵手闖入森林深處的謊言,霧林也確實不乏喪生其中的人們。森之後裔的誕生受惠於這片寬闊茂林,獲取生命的同時也正獻出他們的生命。
「這兒從來不缺奇特的生物,或更高階的存在。」記憶裡那位曾教導她削製箭矢的老者呢喃,聲線像是自指縫流逝的細沙滑淌,略有些銳利卻依然溫和,「那東西也是這樣的——有些人說那是隻鴞,更有人說是女孩的模樣,誰知道事實為何呢?或許它就如同霧一般變化萬千。」
老者慨歎似的低語讓年紀尚輕的她不敢追問,直至現在遠眺那好似永無止盡的霧徑與兩側林木,瓦萊麗有些後悔自己沒把傳聞問得更詳細些。
她裹足不前,知曉自己孤身一人萬萬不可在夜間獨自踏入。
「呼,下回可真不該一個人跑這麼遠……」
天色轉為晦暗,瓦萊麗相當識相地竄上一旁巨樹枝椏,倚著刻畫時光軌跡的粗糙枝幹休息。插上幾簇絨羽的紅帽被脫下置於腿上,她抬眼,綠眼裡浮蕩霧與林的倒影。
她會就這麼待到翌日清晨再動身返家,成為獵手也已過了數年,這點意外還在她能自行處置的範圍內。
就是回去時會被母親多叨念兩句呢。想到這裡,她苦笑,開始思索該怎麼應對過去。
一段異樣的窸窣沙響敲碎靜謐,打斷她的思緒。生來敏銳的耳尖顫動,那雙眼倏地閃過銳光,搭在腿上的手也順勢握緊了弓,顯而易見的警戒姿態。
倘若是尋常風拂過,斷然不必如此大驚小怪,但她在聲源處窺見了道不尋常的身影,那使她不敢掉以輕心。
「……」
蒼白的身影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半聲不吭。瓦萊麗瞇眼細瞧,為那身打扮感到幾許訝異。飄逸的白長裙顯然不是適合在森林裡靈活移動的服裝,但那輕靈身姿行動時卻如微風般輕巧。白煙長髮幾近與周遭濃霧融為一體,彷彿霧的精靈一般。
霧的精靈?她為自己的猜測感到訝異,但這形容倒是十分貼切。
「你是——」
輕巧躍落枝椏,然不待她將問句問出口,白影再一次欺近,這回瓦萊麗切實地看清了那張陌生面孔,看上去還較她年幼的容顏不屬於部族裡任何她曾見過的人,猝然之間她甚至連對方的性別都無從辨認,只能判明出並無多少敵意。
緊握弓的指節因用力過猛而泛白,她稍稍放緩力道,再度發問,「你究竟是誰?這裡可不是能隨意遊蕩的地方,一不小心遇上危險的東西就糟糕了。」警戒沒有鬆懈,她試著問出眼前人的身分。
對方唇瓣微動,卻吐不出隻字片語。最終只是搖了搖頭,那雙霧濛濛的灰白眼眸凝視她半晌,裡頭清晰而深刻地浮現了幾許疑問與憂傷。
瓦萊麗清楚聽聞了一聲輕嘆,如風的低喃,更似輕霧的絮語。
有如白霧具現形體而成的手臂伸出,將一抹灰黑按在她臂彎裡攏著的紅帽上。她見狀不解地挑眉,剛想再問些什麼,那白霧似的人影又搖了搖頭,唇瓣開闔,她在對方刻意放緩速度下勉強讀出了其中的意義。
「離開這裡。」
那人退了一步,眼裡擔憂更甚。瓦萊麗對此只能點頭,答應,「我本就只是在這過夜,沒有要繼續深入的意思。」
「我想你的提醒不是壞事,我會遵從的。」
人影聞言總算展顏一笑,彎成月牙的眉眼裡再無憂傷的影子。爾後它帶著笑旋身,衣擺迴旋起優雅的弧度,不過一個眨眼的片刻便消失在霧間,不似被吞沒,反倒更像是——與之融為一體,消散得那般自然。
留下怔怔的紅衣獵手,與那朵綴上帽沿的灰黑重瓣花。
顯然,她今晚不該繼續待在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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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終會消褪,拂曉曙光射落林間,驅散了部分霧氣。即使景致依然帶有幾分朦朧,能見度也相當不錯了,對清雨的遺族而言,是相當適合趕路的時刻。
一夜無眠的獵手抬眸,伸展有些僵硬的筋骨。維持了一整夜的坐姿,骨頭都有些痠疼,扣除在樹下停留的短暫時光,她也在樹上待了五個小時以上呢。
昨晚那人離去後,她依著記憶與直覺又走了好一段路,遠離出現異狀的霧林帶。確保周遭沒有任何異樣後,她才放心地在樹上休息了一晚,卻無法入眠,半清醒地捱到了天亮。
思及至此,她展望四周,除卻偶然探頭同她一般張望的野獸外,再沒了半分動靜,昨日的一切彷彿虛妄幻影,唯那朵灰黑花兒還繫在她的帽沿上,柔軟花瓣上頭沾染些許露珠,昭示它真實存在著。
昨夜她究竟瞧見了什麼呢?
指腹撫過花瓣,蒼綠眼眸裡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情緒。「得回去仔細問問才行。」低語流洩,她輕嘆,戴上禮帽將之扶正,乘著霧氣稍稍淡薄的當下往回家的路途趕去。
瓦萊麗沒有問到多少對自己有幫助的資訊,那朦朧人影依然是個謎團,當時的她尚不知曉傳聞的全貌,直至數年過後,真相方能展露於眼前。
那已是未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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