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集字數:2500→3000(2020/4/12修稿)
幾天後,我被汐歌綁架到學校附近的咖啡店。
那天過後,我每天的行程就是放學前收拾書包,鐘響時立刻離開教室,以最短路線衝到便利商店外的公車站牌,趕上第一輛下課時段的公車,盡快遠離學校這種是非之地。
然而今天我沒能逃掉,就被汐歌攔住去路。
進到店內後,她問都沒問我就擅自點了兩杯黑咖啡。見她大口大口灌入苦不堪言的飲料,我想起蘇晴心吃香菜的幸福模樣。
不知為何,腦海中的蘇晴心像是朝我的腹部狠揍一拳,使我有種難以言喻的悶痛感。
為了轉移注意力,我搬出百無聊賴的態度向她開口。
「妳的味覺沒問題嗎?」
「我只是覺得黑咖啡的味道比較符合現在的心情。」
汐歌的眼神中充滿挑釁,宛如拐彎抹角地指控我,我也不客氣瞪了回去。
我們朝著對方放出不分軒輊的沉默,周圍的空氣比桌上的黑咖啡更加深邃,像是凝結成塊的機油,深深黏住無法轉動的齒輪,任由時間悄悄溜走。
最後……汐歌率先在這場持久戰敗陣下來。她深深嘆了口氣,拿起未附吸管的黑咖啡,稍微搖晃之後又放回原位。她自己似乎也覺得苦。
「……你們最近發生過什麼事嗎?」汐歌直接切入重點,面色凝重地問道。
「沒什麼。」早料到問題的我沒讓話語經過大腦,想都沒想就回答。
當然,她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放過我。
「我們的群組這幾天都少一個已讀喔。」
「我把通知關了。」
「……」
像是對我坦率又真誠的答覆感到意外,汐歌的眼神暗了一個色階。
「晴心說她傳訊息給你,你都沒有回?」
「我把她的好友刪了。」
「……為什麼?」
「她的暱稱塞了太多特殊符號,我以為是不小心加錯的好友,所以就刪了。」
我說的是事實,原本蘇晴心只在暱稱後放了一個箭頭標記,卻在暑假時越加越多,我一時不察就把「♐晴心☀ღ」給刪除了,真是不幸的意外。
「她說她有把你加回去。」
「…………」
沉默。
刪除好友後,我想著「汐歌跟我同班,除了蘇晴心也沒有人會私訊我」,於是我就從系統把整個程式的通知關掉,與寧靜和平相處。
原來她有把我加回來嗎……
「為什麼不回應了?」
「唔……」
不自然的沉默讓我錯失回話時機。
「要關通知刪好友應該是我的自由吧!」我豁出去了,自暴自棄似地大聲咆哮。
「……惱羞成怒嗎?」
惱羞成怒也沒差,反正死豬不怕燙。
「唉……」
然而,面對我的態度,她只是沉沉地陷進椅背,直勾勾盯向天花板,像是在思考什麼。
「晴心最近怪怪的,我有點擔心。」
「她本來就很怪……」
「前幾天……就是你開始在鐘響時立刻衝出教室的那天,晴心有來我們班上。我們一起回家了。」
她不理會我的吐槽,自顧自地調整坐姿,雙手盤在胸前繼續說道:
「可是之後的幾天,晴心都沒有再來過。於是我便反過來,到她們班上找她。」
「喔?」
「她們班的人說,晴心每次在放學鐘聲響起的瞬間,就會就一溜煙地離開教室──跟你一模一樣欸?」
「……」我拿起冰涼的黑咖啡,像喝熱茶似的輕輕啜飲。
「我傳訊息問她在忙什麼,她告訴我要忙著準備升學考試,所以要早點去補習班……明明離考試還有一年半的時間,一般會這麼早開始準備嗎?說要準備下個月的校慶我還比較相信。」
「……」咖啡果然很苦,如果像汐歌剛才那樣豪飲,一定會嗆到變成噴水的鯨魚。
「我就在想,這該不會是漫畫裡常出現的那種,好朋友交到男朋友──」
「噗──咳、咳咳咳──!」
汐歌的雙眼像是擱淺的魚,死到不能再死。又像是處在上帝視角,看著愚笨的人類犯下可笑錯誤。
要不是咳到喘不過氣,我一定會賞她一巴掌請她閉嘴。
「呼……呼……」
痛苦的三十四秒後,汐歌百般無奈地開口:「你還是堅稱什麼事都沒發生嗎?」
「……」
「有些事情,後悔可是沒有用的喔。」
「…………」
「既然這樣……我換著說法好了。」
見我死不回話,汐歌輕聲嘆氣。
「我是以閨密的身分在擔心晴心,並不想插手你們之間發生的事。」
「……所以?」
「我關心的對象不是你,而是我的超級~好朋友,晴心──你只是我獲取情報的工具罷了。」
「妳以為用這種說法,我就會告訴妳嗎──啊。」
汐歌把手肘撐在桌上,抵著下巴,對我的自暴行為露出笑顏,嘴角微微彎起。
她逮到我一時口快的機會,進行最後的追打。
「我們不是朋友嗎?就當是幫朋友一個忙吧。」
在那個星空斑斕的夜晚,一不小心就跟她許下「朋友」的約定。看來我太低估「朋友」的危險性了。
「…………嘖。」
我試著把意識抽離,以風平浪靜、澄明如鏡的心面對眼前的「朋友」。
◇◇◇
「所以……晴心想讓那個叫做蔡龍杰的傢伙加入我們?」
「大概吧。」
我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全盤托出。當然,扣掉了我最後那段可笑鬧劇。
「對方是怎麼樣的人?」
「他無視蘇晴心後,從制服口袋掏出一根菸,跨上違規停在巷內紅線的機車,車身上貼著骷髏頭跟莫忘初衷的貼紙……妳覺得他是怎麼樣的人?」
總覺得我好像不小心誇大其辭了,管他的。反正應該不會跟事實相差太遠。
「……」汐歌沉默下來,稍作思考後才繼續說。
「原來如此……所以才找你,而不是我啊。」
「啥?」
「跟晴心相處這麼久,我發現她有一個特質。」
汐歌在我面前豎起食指。
「雖然她會隱瞞實情,但只要一板一眼地嚴肅提問,她絕對不會說謊。」
「所以?」
「要是讓我知道她要跟不良少年見面,就算打斷她的腳、扒光她的皮、甚至監禁她的自由……我也會無所不用其極阻止她。」
「真的假的……?」
我懷疑汐歌只是說說而已。在我的認知中,汐歌的地位遠低於那頭正向怪獸。
「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到了非做不可的時候,我還是會硬起來幹的。」她看穿我的猜疑,一臉認真地解釋。
而且,帶你去方便多了,你不會東問西問,很好使喚──語畢之後,還不忘嘲諷念了我幾句。
「不過……為什麼晴心會跟不良少年搭上線呢?」
「哼……誰知道。」
我事不關己地撇頭看向窗外,汐歌卻用試探的眼神盯著我。
「幹嘛?」
「你對……」
汐歌雙唇微啟,呼吸卻停了一個節拍,宛如將話語在腦中重新排列,才再次開口。
「你覺得蔡龍杰怎麼樣?」
「…………啥?」
我以為她看透我的誇大其辭,傻了半晌才回過神,故作鎮定地答道:
「剛剛不是已經跟妳說過了嗎?」
「剛才是客觀評價,我想問問你的主觀看法。」她又補上一句:「如果從一到十,你對他的好感度有多少?」
我鬆了口氣,才開始思考汐歌的提問……不,我心中早就有答案了。
「這個嗎……」
但是,為了把自己包裝成公正的成熟大人,我仍捏著下巴佯裝思考。
「零。」
「果然啊……」
汐歌說完後便閉上眼睛,抬起頭將剩下的咖啡一飲而盡。
我盯著她微微起伏的頸部與肩頭,試圖猜測她的猜測。
同時,我也擔心著存在於心中的某個「盲點」,是否又被抽絲剝繭、赤裸裸地呈現在她面前?
我的擔憂合情合理,她曾看穿我心中的芥蒂,強迫我正視自己的罪惡感,有著風風光光的前例。
我明白她的行為出自善意,能否接受卻是另一回事。無論汐歌或是蘇晴心,我對她們的態度僅能保持在「不全盤否定」。
即使感情有所進展,坦誠相見仍言之過早。
想再向上提升……著實困難。
「呃……真難喝。」
汐歌放下空塑膠杯,裡頭的黑咖啡半滴不剩。唯一能證明黑咖啡曾存在過的事實,只剩下黏在杯緣凹陷處的非透明液體。
相較之下,我這杯還有將近九分滿,就像是不曾有人飲用,剛端上桌的全新飲料。
或許,我跟她……她們的差距,也像桌上的這兩杯一空一滿的咖啡。
即使咖啡的最佳賞味期限迫在眉睫,我也不願意觸碰、不願意主動飲用難以下嚥的飲品。
如同汐歌已經替我萃取出一杯滿滿的罪惡感、擺在桌上,我卻不願意主動解決,只是將它攤在陽光下,任由它被動蒸發。
「……」
我思考著……思考?不是這樣吧。
我的腦袋沒有運轉,它不顧主人的意願,擅自浮現那個晚上的場景──無法控制情緒與身體暴走,拿著辣椒水衝出黑暗的自己。
雖然失敗了、雖然受傷了、雖然羞恥得全身起雞皮疙瘩……但採取行動後──至少現在──愧疚感不像罪惡感一樣,化作濃稠的焦油,凝結我的心跳。
「……」
我伸出手,拿起那杯咖啡,又啜飲了一口。
「真的……很難喝。」
總覺得最近有點低產,我應該改名叫低產母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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