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有人可以輕易脫宅啊?」
死黨身穿「爆裂道」T恤,肩揹絢櫻郵差包,手提刀劍神域限定福袋,駝著背走在我身旁。
「宅這種東西,只要談個戀愛就能輕易捨棄了。」
我雙手一攤,半開玩笑的說。死黨的回答卻在意料之外。
「我也有談戀愛啊!」
「我確認一下,對象是……?」
「捏子摳!」
我加快腳步朝展場的出口前進。
「等、等等我!話說你也幫我拿一些東西吧!」
「戀愛對象是可以隨便請人幫忙拿的嗎?」
我們兩人走在一起,就像是痛上動漫貼紙的戰車,與無宅一身輕的白鷺鷥。
走出夏季漫博展場時,炙熱的陽光刺傷我們,空氣中的「宅味」似乎淡了點。
「哦哦哦!快走,我婆會曬傷!」
死黨縮著身體,抱緊手中福袋,踩著靈活的腳步追上我。
◇◇◇
在我17歲時,動漫產業發展到頂點,說是全盛時期也不為過。
具體而言。
Keroro以Flash動畫的型態,再次侵略地球。
邪王真眼變成戀愛少女,把大家閃得一蹋糊塗。
承太郎終於踏上埃及的土地,代價是飛機墜了、輪船沉了。
……雖然那個年代還有《魔法戰爭》《遊戲王ARC-V》等一言難盡的作品。
不過,原作好看就好,像是《如果折斷她的旗》。小說超好看的,有超讚的校園生活又有超可愛的女孩子又有超神的展開,動畫根本就是一坨ㄕ──抱歉,我太激動了。
總之,那個年代超棒的。
每個人都乘著這股熱浪,盡情釋放對二次元角色的熱情,貫徹自己的宅文化信仰。
想當然耳,人在High到最高點的時候,就連腦漿都會炸裂,把異常誤認為日常。
當時年僅17歲的我,就是這樣的人。
為了某輕小說的會場特裝版,頂著二月的濕冷空氣,六點就到南港展覽館排隊──
「《變態王子與不笑貓》送內褲不是很正常嗎?標題就開宗明義就說是『變態』了。」
捧著到手的戰利品,在心底吶喊無可救藥的台詞。
當時的我,就是這樣的人。
◇◇◇
內褲到手沒多久,我就後悔了。
情緒從制高點緩緩下降後,「我幹嘛買這種東西」的心情這才浮現檯面。
我仔細端詳反射在玻璃窗上,露出滿足笑容的自己。
溫柔地搓揉內褲,享受100%純棉觸感的男高中生,客觀而言就是個變態。
明明稍微打扮一下就勉強能看,為什麼會有這種糟糕的興趣啊──我想起老姐的諄諄教誨。
算了,多想無益。喜歡動漫哪裡錯了?阿嘿顏T恤我也沒穿出門啊!
不過。
「帶三份還是太誇張了吧……唉。」
自用、備用、備用的備用。雖然商品名是「手帕」,但說穿了就是內褲。
我第一次有這種「剛買完就想脫手」的感覺。
雖然悔不當初,但其他的商品還是要買齊全,我攤開地圖,確認其他出版社的位置。
真希望待會彎過轉角時,突然出現一個《變貓》的瘋狂粉絲,好讓我把手中的燙手山芋轉賣出去──
「嗚、嗚……小豆梓……對不起……」
「出現了!」
在《變貓》第七集的巨大壁報下,一名與我年紀相仿的少女聲淚俱下。
她頭頂白色蝴蝶結,身穿冬季的鵝黃色圓領制服、粉色格子裙,再往下則是動漫展的爛大街打扮。膝上襪。
簡單來說,就是小豆梓的Cosplay,不過髮型是栗色的波浪捲短髮。
半調子的Cosplay──雖然很想吐槽,但我忍了下來,畢竟她是重要的「客人」。
「那個……」
「嗚嗚……月子妹妹……愛美……」
糟糕,我有點搞不懂這傢伙到底是哪一派的。
看來說話要小心一點,我可不想在宅宅盛宴引發宗教戰爭。
「我這裡有《變貓》的特裝版,妳想要嗎?」 我硬著頭皮加大音量。
「──真的嗎!」
女孩終於抬起頭來。但是……
「嗚呃……」
某個像是果凍的綠色物體掛在她的左眼瞼,右眼則是大得像外星人,而臉上的淡妝順著眼淚擴散,糊成不可描述的臉色。
簡直就是把《記憶的永恆》與《吶喊》互相融合,變成獵奇版本的小豆梓。
總之,很驚悚。
「請讓給我!」
「沒、沒問題……不過妳先把隱眼戴回去吧。」
「欸?」
女孩歪了歪頭,從身旁的校園包翻出化妝鏡,然後發出與我相仿的錯愕聲。
「嗚呃──面紙、面紙……」
「……」
她小心翼翼把臉抬高,雙手在包包裡胡亂摸索,像是摸象的盲人。
這算什麼?搞笑表演?是的話也太老牌了吧?
這女孩身上的槽點像聚在一團取暖的企鵝,毫不客氣地呱呱叫著。讓人不由得想伸出援手。
我把手伸進口袋,裡頭卻只剩下面紙的空包裝。今早頂著寒風排隊,面紙早就通通獻祭給鼻子了。
這時,我才想起自己手上還捏著「那個」。
「嗚……眼淚流進耳朵了……」
雖然說穿了是內褲,但至少商品名是「手帕」。
「脖、脖子……好酸……」
或許是動漫展的高昂氣氛,搭配她臉上的恐怖妝顏,在無形之間吃掉我的腦波,使我的判斷力把「異常」誤認為「日常」了。
所以,我才會反射性做出「即使被逮捕也不足為奇」的這個舉動──
「不介意的話,拿去用吧。這是新的。」
「嗚……謝謝你……」
17歲那年,冬天。
我用100%純棉的內褲,替哭泣的少女拭去淚滴。
◇◇◇
「你拿了什麼鬼東西給我啊!」
我早該預料到這種反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