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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長篇小說】黑山-35:瘋癲

作者:大理石│2019-12-21 03:22:14│巴幣:10│人氣:177
※才開服不到一個月,黃金開局的彈珠台營運就快把自己燒到變爐渣了,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一種才能啊。
※先不管彈珠台了。
※想起一年多前我本來只打算用五篇(大約三萬字左右)講述一個關於超自然儀式的中篇小說,後來覺得這樣寫實在不夠完整,於是就將故事拓展到十篇左右(約六到八萬字),可是寫到第十篇前我又發現這個故事要講的東西太多了,結果篇幅就從十又增加到十五、然後二十一,現在到了第三十五篇,我這才終於摸到了尾,要想辦法收了這個尾巴。
※總歸就是計畫趕不上變化,把歷時三十六小時的冒險之旅講了將近兩年,而目前我打算再花兩篇左右了結這篇短暫又漫長的故事,但願最後的劇情也能寫得圓滿又順利!



----------《黑山》-35:瘋癲

  掀開黑暗,彼則直竄升空,此則倒頭下墜。重力將調停者與麥傑的身軀曳入深淵,他們倆高速墜落,迎著空氣阻力持續下降,猶如劃過天際的雨滴,穿越重重雲柱來到艾賽紐的最深處,關押星光的虛無牢籠。以公里為尺度的熔岩柱列化為它的壁壘,岩縫中閃爍著點點光芒,恰似星圖纏繞;萬呎後的深淵之底隱約搖曳著橘紅色的霧氣,深淵的容貌乘著那道霧光衝入眼簾,它巨大到難以直視,其宏偉令心靈不堪負荷。

  麥傑在強風中隱約看見了一些幻象,他將那些倒掛穹頂的巨大石筍當作了高樓,石筍中的光點有如玻璃帷幕的反光,在其中一棟大樓裡有個受傷的人在奔跑,對方沿著樓梯往上跑,那個人雖然一開始還領在前頭,但上樓的速度卻相當慢,跟在後頭的東西遲早會把他給逮住的。麥傑與調停者正如那群追捕者,他們飛快地捕捉到了那個人的背影。然後錯身而過。在雙方錯身的剎那,畫面停格了數秒,玻璃帷幕中的景象被那凝結的秒針刻劃得一清二楚。

  麥傑見了不禁大聲喊道:隊長!

  他們墜落,將那個受傷的男人遺落在了幻境中。



  困在另一個世界的厄米特隱約聽到麥傑的呼喚聲,他楞對著緊急照明燈刷出的藍色牆面,雙腳躊躇於階梯上。

  污血從厄米特的左腰間潺潺滑落,弄濕了一片褲頭,右臂穿了兩個槍孔,濕潤的衣袖拉著他的身子往前斜傾,現在這個停頓比起困惑更像是休息,沒一會兒後厄米特咬緊牙關繼續前進,口中時不時吐著無聲的髒話,他走起路來倉促又亂來,和平常那個謹言慎行的厄米特﹒墨勒特截然不同。奈格圖當然可以當這是人在危機時自然而然的生理變化,就算在幻境裡,瀕死狀態與腎上腺素引發的化學作用也能由寄宿於王座中的靈魂電腦給模擬出來,所以拘謹的厄米特變得粗魯如蠻人,這沒甚麼好奇怪的。

  如果是還活著的奈格圖,他不會把這當一回事,不過作為意識殘片的奈格圖有了個更有趣的想法。「我現在還能稱你做墨勒特嗎?」

  厄米特沒答話。他在樓下的追兵踏上二樓前先闖進了三樓樓內,接著又狼狽地躲進了被小隔板切成棋盤的大辦公室裡。其中有個張辦公椅上掛了一件某位員工遺落的外套。陷於失血與失溫危機的厄米特所幸在暗處脫下了襯衫並用桌上的美工刀將它粗分成幾塊布,拿它們當繃帶用,隨即又穿上那件外套做保暖。外套意外地相當合身,簡直是量身訂做的產物,在稍微摸索之後厄米特不但猜出了外套的來歷,還順口補了一句罵話。

  卡登斯的便服外套,又是個來自記憶中的遺留物。

  「墨勒特,適當的解放本我是一件好事。」

  「去你的本我。」

  「還記得我們要幹嘛嗎?往上走,盡可能往上走,只有回到王座才能離開這場夢境。」

  「安靜一點。」

  五名特警順著血跡衝到了辦公室,厄米特一刻也沒法停歇,卻也想不出法子安然地衝出重圍。現在他是世界之敵,所有東西都對他投以敵意,而當前出現的特警僅僅是形式上的追捕者,他們不會只有五個人、也不會只有格勒夫的特警在找他。

  該怎麼辦?厄米特已經好久沒這麼問過自己了,他對著厄米特問,闖了大禍了,現在你該怎麼辦?再向誰尋求援手嗎?

  攻擊來襲,排列的槍口將辦公室內的大小設備與文件都炸成了雪花,厄米特也那陣煙硝被逼出了藏身處,進而逃向另一側走廊中。大樓的玻璃窗外閃著刺眼的紅藍警示燈,城市找到了那隻破壞和諧的老鼠,城市之眼正看著他如何在水管中掙扎。

  「往員工休息廳,蠻子先生,請左轉。」

  奈格圖指示,厄米特就乖乖照辦,反正他也沒其他好路可走了。拐了直彎,那名殺人犯把自己拋進了門內,頓時蜂鳴聲壟罩大樓,窗外藍紅交替的閃光固定為刺眼的紅色,追捕者們被紅光帶到了門前,一輪人影舉鎗開火,彈殼砸得滿地鏗鏘。

  子彈撞在那片塑鋼門上,門扉的仿木紋瞬間便被凹洞與炭跡給吞噬了,瀑布翻滾似的轟聲與跳彈聲淹沒的整片樓層,但一門之後卻只剩點點細雨。多虧了奈格圖及時出手將休息廳的座標被平移了一毫米,夾於兩側之間的斜差形成了一倒堅不可摧的牢門,所以在王座重新鎖住大樓的坐標軸前他們還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坐下來等死。厄米特弄懂自己還沒死,也不想多問為什麼,他只管起身尋找生路。

  休息廳的窗戶外頭沒有警示燈與蜂鳴器,它仍持續著格勒夫的風雨夜,漫射至此的路燈微光讓厄米特得以在黑暗中行進,不久後他幸運地在流理台處找到了一盞手電筒,至於手電筒內沒電池導致他大發雷霆則又是另一回事了。

  「去你媽的!」厄米特大罵。

  「蠻子先生,這裡算是靈界的一部分,形而下的存在不是重點,你該比我更清楚才對。」

  厄米特拿出筆記本並吼了一句:「閉嘴,狗娘養的回收紙!」

  「好的,盡管生氣,反正我是無所謂,但為了大局著想,我仍必須先確定你到底還算不算是墨勒特本人。」

  「你怎麼會問這種蠢問題......我是,我當然是天殺的墨勒特......」

  「看來你不是。」

  「我不需要向你這本破書證明我是誰!」

  「噢,血氣方剛,是回到青春期了嗎?」

  筆記本被厄米特重重地摔向了水槽,這個激烈的動作讓他的傷口發出劇痛,而奈格圖了不起只是虛假地哀了一聲。等厄米特在那痛完了,他就回過頭又把筆記本收回了肩包裡,接著便裝作若無其事地抓著沒電池的手電筒在繼續尋找可用的工具。

  手電筒亮了,它理所當然會亮,作為形象之物,手電筒的功能是絕對且必然的——厄米特靜下心來重新梳理關於靈界以及應對靈界的方法,而那回憶的字句間安插了數量繁多的不雅字眼,其中四分之一來自從軍前的社會經歷、四分之三來自新訓教官的口授傳承,他不是天性出口成髒,只是人生經歷的一些不愉快令他有求於這些鏗鏘有力的字言。

  「你不覺得奇怪嗎?靈界是靈體匯聚而成的思緒之洋,這裡理當心念成物,然而它不是,它拒絕為訪客塑造他們心中的天堂,」奈格圖自顧自地說,「泰盧司的泛靈信仰朦朦朧朧地描寫著死後的樣貌,死者的靈魂會回到祖先的懷抱,那地方不全然是單純的靈魂聚集之地,而是神靈之所,萬物皆靈、萬物皆神、亦是萬物回歸無所不在;在東方,如同源或蓬萊之類的國家,他們把靈界描述為冥府,冥府是一個重要的過站,那裡有屬以千計的神靈負責維護裡頭的秩序,並以此打造出萬物的秩序週期,那些人把這件事稱作輪迴;而以瑪雅特(Ma'at)為核心傳播出去的文化體,遠至我的祖國伊比姆德,我們相信死後迎接的遠離塵世的永生,所謂的靈界是確實的、另一個死者重新生活的地方,它不像泰盧司大陸的泛靈信仰那樣說著一個若即若離的場域,也不向遠東諸國那樣只是個神明打造的過站,那個靈界是永恆且真實的場所,它比地球的存在還要古老......追根究柢,靈界之所以為靈界,是因為它有序,超驗的它有超驗的存在控制了那個世界的運作,來到該地的靈與物都得臣服於它的秩序中。然而,此時此刻的你,手中拿著一個形而下的空殼,這個空殼按照你的意志而被賦予了功能,並使之運作,你的意志在片刻內超越了秩序。」

  燈光不穩定地閃爍了兩下。厄米特本不想多再多搭理奈格圖,但對方充滿干涉性的話語令他不得不做出回應。「小破書,我很清楚,因為這裡是邊界,無主之地......別再出那張破爛嘴考驗我的耐心了,這樣對大家都好。」

  「蠻子先生,我很懷念那個熱愛研究與討論的墨勒特。」

  「現在墨勒特決定要當個專把學究扔進垃圾桶的蠻子先生,你喜歡嗎?」

  「呵,滿不錯的。對了,你想到辦法脫困了嗎?老學究這能提供幾個好法子給你這位不求上進的蠻子做參考唷。」

  「出你個狗屎爛方法。」

  門外的噪音漸漸消失在驟雨聲中,取而代之的是每個三十秒出現一次的地震。城市正著手把奈格圖平移的區塊導回正軌,儘管擁有基石的奈格圖相對有優勢,他能半永久地維持座標位移,相對來講在這就甚麼事都做不了,厄米特因靈魂與肉體的連結瓦解而死亡也是遲早的是,所以無論如何都得想辦法繼續前進才行。

  作為一名自出生起就與夾縫打交道的靈媒來講,他可以選擇的方法意外地相當少,如果有高位存在的介入,厄米特或許能讓這個區域從靈界縫隙中割除,只要擺脫王座的控制之後的事情怎麼談都行;若有足夠強的能量,他也可以考慮在架設一條臨時便道,此等方法暴力且直觀,莫瑞一行人當初便是想藉此連通艾賽紐夾縫。

  兩種方法都是天方夜譚,一這裡沒有友善的高位存在,二來他們都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支撐便道,厄米特的靈魂受損了,奈格圖的基石不完整也無法正常運作。那麼第三種,尋求外援,這絕對是最佳選擇,所以深入異空間的人都會找個聯繫夥伴,那怕對方位在三千公里外的地方都行,只要錨定住現實的某個座標就能獲得脫困的門票,當然,前提是受困者並不是只有靈魂受困,如果牽涉到複雜的靈界關卡,對方最好不要遠離出事地點超過五公尺。

  接著第四種,老方法,厄米特要更動這個空間的架構。只有高位存在能像抽疊疊樂搬的任意抽出與挪移空間,人類需要付出極為龐大的代價才能達成這番偉業,不過如果是像接水管那樣把空間中的不同頭尾相接,如此滿足特定條件就能達成,而到了這份就不是靈媒們的專業了,那是魔法師們擅長的開鎖活。在無主的、混沌的夾縫空間中,空間嫁接是非常簡單與危險的舉動,而隨著空間秩序度的提升,簡單與危險指數將同時下降。

  就這麼辦吧。厄米特想道。他用自己的血牆上畫了足夠容下一個人的洞框,接著他跪在框前頭抵在牆上,聚精會神地摸索著這個靈界縫隙的構造。

  霧氣,是奈格圖的平移造成的干擾,別裡它,再往前走一點——森林、茂盛的綠意,但這裡沒有土壤,整個基礎是以根相連而成的——在根下頭有東西,繞過它,別讓它發現了,去尋找最高的那棵樹——有人——

  「嗚......哈啊......」厄米特張口喘息,兩條鼻血如小溪般越過他的嘴唇。

  「別太衝動,蠻子先生,我相信你可以的,只要多一點理性與計畫性。」奈格圖說。

  還差一點,我必須他媽的走更深才行。厄米特在心中喃喃低語,他完全沒理會奈格圖的話,反而更加著力於剛才闢開的路徑。

  他把雙手按在牆身,看似要把自己的頭壓入水中一般——走過那顆越橘叢,繼續往高處走,叢林包覆著整座城市,時間被鎖在它粗實的根中。

  有面牆,霧氣讓厄米特看不清牆壁的真面目。這時他用頭猛砸了一下牆壁,無形之牆便裂出了縫;他砸了第二下,位於休息廳的他頭破血流,但厄米特仍無法走到牆壁之後。

  「讓空間回去,破書!」厄米特大罵。

  「我拒絕,因為我有更好的辦法。」

  「我要看到裡頭的東西,我得進去!」

  「進去又如何?」

  「那裡有人,幹你的有人在那!」

  「......好吧,把我放在牆上。這是唯一的機會,讓我們逃出生天。」

  厄米特用左手把筆記本壓緊在那面粉刷牆上,奈格圖便順著厄米特的意識進到了林中,在森林裡的奈格圖是張捉摸不定的人形剪影,他出手為厄米特揭開了迷霧。

  那不是牆,是門,一道大拱門,那扇門不是用推的,它得往後拉才行——沒錯,打開它、走進裡頭,尋找可以逃脫的關鍵。厄米特看見大門後頭有群的人,他們在映照著星海的樹林間徘徊,亦如星海的一部分,可是在那群徬徨者中有個鶴立雞群的人,他身上的紅黑色登山服特別醒目,精心修整過的八字鬍掛在嘴上,如孔雀炫耀著身上的羽毛。

  剎那間,霧氣完全消失了。

  休息廳的座標被城市硬生生地拉回了大樓中,破門的巨響與蜂鳴聲瞬間淹過了廳堂,窗外一片赤紅,驟雨更加猛烈,同時厄米特的血框終於接通了某個地點,他拖著半死不活的身子鑽進漆黑的框洞內。



  框洞接通了一座堆滿模型與圖紙的小辦公室,辦公室的燈還亮兩盞日光燈,過了幾秒後燈光衰竭地閃了幾回,最終也在街燈的照映下熄滅了。

  「......這在......我們需要他的幫忙......」尚未從腦震盪中回過神的厄米特喃喃著。

  這時有隻手拉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子,對方問:「需要幫忙嗎?」

  那隻手的主人一面親切詢問、一面出腳將厄米特踹回到了地上,那腳剛好打中的他腰傷,那陣啃咬般的撕裂感令他面容扭曲。出聲的人是穿的像個雅痞的莫瑞,他勝利地大喊:「哈!你活該!」

  「......該死......」

  「喔呵呵......你會有很多機會講這句話的!」莫瑞準備提出第二腳。

  「去你的莫瑞,像條狗一樣被關在我的腦子裡是不是很嘔?有沒有多拉幾坨屎試圖把我臭死啊!肯定是這樣,因為這裡真的臭死了!」

  厄米特失控的言行讓莫瑞愣在原地,他懸著嘴好一會兒,最後才終於吐出了一個字:「......啥?」

  「莫瑞!莫瑞......受束縛的亡魂.......現在,我打算要離開這......」厄米特抓著一旁的辦公桌搖搖晃晃地起身,他怒瞪的雙眼似兩道青炎,「......而你也想出去,對吧?」

  「你、你想幹嘛,這地方可是由我做主,我是你的上司。呃、至少在這個世界裡,我算是你的上司......等一下,為什麼我會變成你的上司?這沒道理,它就不能給我安排一點更恰當的身分嗎?我該是個博士、是把生命奉獻給學術領域的資深研究者,看看我現在變成啥樣了?這是......這是啥,建築業?我懂個屁建築!」

  莫瑞講的是王座為他安排的角色,當厄米特仍在這個世界生活時,莫瑞是建築師墨勒特的老闆,這間小建築師事務所的主導建築師,而現在他對這個極度不起眼又不符專業的身分感到極度不悅。

  始終保持緘默的奈格圖忍不住開口勸道:「古克曼,麻煩合作點。」

  莫瑞對著地上的筆記本瞪大了眼,他不敢相信那個消失幾十年的聲音會出現在這個陰陽魔界。「奈格圖?你這王八......」

  「咱們都是死人了,別再談那些恩怨了好嗎。」

  「你......哼,我們可沒熟到可以直稱名字的地步,奈格圖。」

  「蠻子先生,你花了這麼多功夫就為了回頭找這傢伙?」

  厄米特說:「兩位,兩位,先讓我天殺的把話說完......莫瑞,你知道自己死了,對吧?你被班尼楊直接送進了夾縫中......於是你的靈魂出現在王座構築的世界裡,卻還保有自我意志。你是一個意外的犧牲品,艾賽紐夾縫的運作機制始料未及的產物。」

  「......所以你現在想怎樣?求我這個煩人的小障礙讓你活下去嗎?哈!哈哈哈!」莫瑞發神經似地揮動雙手,這還不足以表達他所認為的荒謬。

  「你留在這隨時都會被王座同化,最後在絕望中完全潰散......而我可以給你更好的選擇。離開這座牢房,立即進入真實世界的靈魂之河,不再受死亡與慾念折磨,或者在新的世界打發時間道你覺得足夠了為止再離開。」

  「後面說的新世界是甚麼意思?」

  「這地方已經被一群外地客看上了,它們打算定居於此,」厄米特拾起筆記本,接著說,「而我將用基石把艾賽紐夾縫......也就是整個卡拉卡亞的亞空間轉讓給那群幽靈移民者。」

  奈格圖補充:「理論上我也會待在裡頭,不是以穆罕默德﹒奈格圖的身分就是了。」

  莫瑞困窘的表情穿透了黑暗,他問:「這隻臭蟲也要進去?不,倒是你講的到底是啥屁話?以為我死了就好騙嗎?」

  厄米特知道口說無憑,於是他從胸口中挖出了一塊骨頭。這個舉動沒有留下任何傷口,然而厄米特的精神狀況很明顯因為骨頭的離開而大幅衰弱。那是一根小小的指骨,骨頭中藏有阿穆特的祝福,厄米特將骨頭交給了莫瑞,並且說道:「......那裡......被稱作阿穆特......是一塊毀於核難的城市與聖地,它們擁有很強烈的意志......渴望尋求家園的意志,那些鬼魂唯一的目的就是在熟悉又不受打擾的場所接受現實,然後離開,而你和這裡的倖存者們都能留在那......享有同樣的寧靜......」

  莫瑞捧著指骨,阿穆特的暖風與鄉愁包圍著他的靈魂。「接受現實嗎?死亡嗎?真奇怪......好像我還沒死一樣。呵呵呵,炎魔,你覺得我不滿於現況嗎?死就死了,還有啥滿不滿意?」

  「對你而言,死亡只是研究的起點......」

  「對,一個起點,與無盡的旅程。如果能活著做這些事就好了......我不想死......我很享受活生生的自己能做的一切,享受有人認同我的、使用我的研究成果,但死人的研究能幹嘛?誰會看見這些東西?......沒有、沒有!」

  「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哼,講得真美好,"為了自己"。」

  奈格圖突然插口問道:「古克曼,我們的伊比姆德還好嗎?」

  「不好,爛透了,自從你叛逃之後費盧整天找我麻煩。」

  「不好沒關係,我期望它未來能變得更好,靠人民的雙手把它變得更好。現在就用阿穆特終結它的,讓阿穆特結束卡拉卡亞的無盡循環,在那之後星光將離開我們,不再賜予命運的王座。我認為這是好事,因為小費盧終於能放手帶著伊比姆德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話都是你在講。」

  失去阿穆特庇佑的厄米特越趨憔悴,炭灰與綠苔再次覆蓋了他的皮膚。「莫瑞......去把他們帶過來,替我開路......狄林蘇和回歸的死者們都還在城市裡徘徊......我需要他們為我架設一條道路......」

  莫瑞盯著骨頭看了好一會兒,那塊指骨代表的一條嶄新的可能性,他雖然討厭厄米特,想看著厄米特死在這裡,但他也想在死後延續自己未完的研究之路。也許伊比姆德的事情也佔了一點微小的份量,但莫瑞不承認,也不認為這有啥好承認的。「我答應你,炎魔,但只是答應,沒說一定能成事。」

  厄米特笑了笑,隨後便轉身從原來的洞口鑽了回去。



  這次他來到了一間小木屋,那是離出口最近的其中一個點,接下來還要再輾轉跑過幾個場域才能抵達目的地,路途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盡管厄米特覺得自己隨時會暴斃,他的靈體受傷了、支撐他活命的力量也轉交給了莫瑞,不過就差一點了,賭上一把何樂而不為?厄米特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挑戰那渺茫的可能性,看看自己最後將完全燃盡,還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真刺激。厄米特一邊想著,一邊活動筋骨。

  「讀個秒吧,小破書。」厄米特說。

  「我才不要。」

  「如果是乖寶寶墨勒特的要求就行嗎?」

  「你這是承認自己不是墨勒特囉?」

  「對,其實我是影星麥德斯﹒米克森。」

  「哈、哈、哈。」

  現在,跑起來。

  木屋的大門敞開,一道孤影闖入森林,落葉與細枝回應著他狼狽的腳步,他的呼吸佔據了森林的一切,喘息、喘息,毫不遮掩地向黑暗高舉自己殘餘的生命。時過半餉,天上投下了數道赤紅的探照燈,警鳴與野狗的吠叫淹沒的了他喘息,那個男人因此開心地大笑,腳步也邁比以往更加輕快。

  追捕者的獵具劈開了霧水、雙眼在黑暗中如螢火搖曳,他們擊出的金屬彈頭輾過了獵物擁有的樹木與土壤、沉沉的靴子踩爛了他熟悉的蕨草與藤葉,這裡已經不是那個男人的秘密基地了,那片森林是座獵場,空氣中飄散著揮之不去的死水惡臭。

  「古克曼會遵守諾言。」奈格圖提醒著。

  一枚子彈擊中了厄米特的左大腿,但他的速度未減半分。

  奈格圖嘲弄似地又講一句;「也可能不會,畢竟誰懂死者的心思呢?」

  樹木與蕨葉的密度越來越高,幾乎無法辨識的道路上長滿了濕滑的青苔,壘壘鬆石令人寸步難行——正當厄米特穿過兩棵傾倒的樹幹交錯而成的三角洞時,空間切入了一條水道,他在黏膩的岸路持續地奔跑,那裡黑暗無光,厄米特純粹是靠直接在前進。聽著水流的聲音、聞著牆壁與天頂的粘菌所散發出的硫磺惡臭,也許前方只剩牆壁、也許是一個骯髒的匯流井、也許甚麼都沒有,黑暗將不斷延伸,但他已經不在乎了,跑下去,沒命地跑著,想像自己能逃過一切。

  「你就似那個燒死我們的大災星嗎?」水道右一側有個男人用相當重的口音問道,他不知何時加入了厄米特的馬拉松競跑。

  厄米特沒氣回答對方的話,他只能用崩潰似的哈笑聲表示自己確實幹過這種事。

  「好吧,希望你對那老渾蛋說的話似真的。儘管生前過的不順遂,死後至少也要能過上沒有戰爭也沒有代尼茲中尉的美滿生活。嘿,接著!」

  對方扔了一把手電筒給厄米特,厄米特勉強用左手接住了,為了表示感謝,他用手電筒打了電報碼,狄林蘇的士兵以敬禮回應,而後他比向前面的水閘口,水流在那斷了頭,來自四面八方的隆隆巨響說著那裡是個大匯流井,同一時間後方傳來了沉重的翻滾深,城市的大水洶湧而至,只差二十公尺就要把他們給捲入深淵了

  厄米特靠著燈光找到了一條支道,他一面相狄林蘇的士兵指示支道的方向,一面加快速度衝向寬大的匯流井中——跳躍、翻滾,他墜落——身體從天而降,壓爛了一部停在路邊的小客車,小客車的警報聲哇哇作響,響聲穿透了整座城市。

  匯流井銜接的是格勒夫,或說形似格勒夫的某個市街中,那裡的天空飄著細雨,雲層反射著微弱的地光,而市街一片黑暗,街上擺了滿各種家具與室內物件。從衝擊中回過神的厄米特連忙爬下車繼續他的逃亡之旅,他靠著手電筒的燈光尋找自己留下的座標線索。突然間,探照燈抓住了厄米特,城市就在他的頭上,風雨皆為它所掌控。

  「王座不能直接對你下手,它需要時機、需要擊潰你靈魂的手段,在所有手段當中最值觀的方法就是暴力,以暴力將你屈服。」奈格圖悠哉地陳述著。

  彼時搜捕者重新追上,它們散落在城市的各個角落,用那雙發亮的眼與無數的鼻來探查著每個一死角。

  找到了,在那!搜索者大喊,其餘的搜索者也跟著喊道。找到了,在那!

  孰不知厄米特在另一位狄林蘇士兵的指引下已經順著暗路逃走了,儘管逃沒多久就馬上被發現,但每一次的幫助都能讓厄米特逃得更遠——穿過下個巷口,城市的景色翻天覆地,納裡變成了戰區,不知名的兩軍正在交互廝殺,駭人的轟炸與吼叫直接灌入了厄米特的意識中。

  那裡是哪?厄米特想到這個問題就覺得好笑,因為那裡哪也不是,它是眾魂的記憶所構成的大型垃圾場。

  ("墨勒特,快點前進!")莫瑞的廣播聲在跨過了戰場,("跑快一點,我們的戰力處於絕對弱勢啊!")

  「......我知道!」厄米特撐起雙腳,頑強地抵禦外來的精神轟炸,「還麻煩再撐久一點!可敬的渾蛋士兵們!」

  那個男人抬起鉛重的雙腳繼續前進,這次他已經跑不動了,他每一次的呼吸都在自己的意識給吹散。靈魂當然不需要呼吸,但厄米特不是純粹的靈體,他還是活的,呼吸行為是一種制約,所有的生理現象都是聯繫靈魂與肉體的橋梁,所以他必須維持呼吸這件事。

  然而他還能呼吸多久?喘息、喘息,厄米特爬過斷垣殘壁,避開一陣機槍掃射,跌倒、翻滾、吃著泥沙爬回路上,他幾乎無法站立,麻木的身軀似浮木漂流,向著低處載浮載沉。

  最後一個轉換點就在那。厄米特透過燃燒的屋舍看見那個洞口,由坍塌的樓板與殘柱搭起的三角空洞,他就快抵達了。

  「想要我幫忙嗎?」洞旁站了一個人,他是回歸的特工,被麥傑擊斃的那個小隊長布洛,「但我不想,你就請便吧。」

  布洛目送著厄米特爬到洞口前,洞穴的另一端彷彿虛空,乍看之下空無一物,無法抵達任何地方,是純粹的虛無。厄米特覺得自己終於搞錯了一步,他或許沒有接通最關鍵的點,前方是靈界的更深處,也能說是世界外圍。

  現在重新嫁接空間座標還來得及——厄米特趴在洞穴前用幾乎乾涸的血試圖在畫一個洞口,他發抖的手找不到地面,昏沉的視野分不清方向,厄米特的左手在砂礫前歪歪扭扭地晃著,最後索性將手掌壓在粗糙的碎石上磨擦,把血給擦出來。燃燒、燒燃,把一切賭上——而後布洛笑著送了他最後一程。

  厄米特被踢入了洞中,身體劃了個弧,他在墜落,眼睜睜看著戰火燒出的紅色洞口迅速縮小,化為萬里之外的一點星光。下墜再下墜,他在連黑暗都瓦解的地方不停地下降。



  呼吸。



  「我們被剝離了,」奈格圖說,「王座易主,蠻子先生,誰是新的王呢?......只差最後一步了,真可惜。」



  「卡拉遢奇,我偉大的槲鶇,他為什麼不自己坐上王座?因為他的命運已經結束了。那他又希望新的王開啟甚麼樣的命運?那位外來的山主、不屬於這塊土地的國王......啊,槲鶇,他是否......就像我們一樣,厭倦了受星光擺佈?」奈格圖在虛空中說。



  虛空中,奈格圖對厄米特說:「這樣也好,結束這一切,正和我的想法。蠻子先生,我由衷感謝你與你的下屬為這片土地做出的犧牲,現在你也該放下了,放下你的恐懼,放下你肩負的責任,別害怕他們的責難,你做的很好。現在,休息吧,我們都累了。」



  呼吸。



  「......誰?是......喔,真是幸運。蠻子先生。」



  奈格圖最後的聲音掛在厄米特耳邊,他盯著熟悉的米色天花板,心中的恐懼有增無減。

  「......小破書?」厄米特低聲呼喊。

  他悄悄地把身子挪下床,混濁的眼睛在房間中來回擺盪。圍繞著厄米特的是他最初的臥室,那間他尚未燃燒前所居住的房間,房間擺設的相當混亂,收拾到一半的玩具撒在厚重的木箱旁,一組玩具士兵正在箱子上和邪惡的雷射恐龍進行殊死戰;書本與漫畫疊成了一座小山,山上掛著一本半開的塗鴉本,生澀的筆線描繪出了幾棟奇怪的屋子;書中前擺了片綠色切割墊,上面有未完成的冰棒棍勞作,與散落的設計圖,墊子沾著一塊刻意到出的膠水,桌子的主人時不時會觀察它的凝結狀態。

  靠著書櫃的牆面上掛了一張風景畫與數張插圖海報,其中有兩張是小說《無有》的電影宣傳海報,畫面的主軸依序是一臉英氣的男主角、忠誠的夥伴、自我主張強烈但總是必須被拯救的女主角,遠景是邪惡反派的半張大臉與醜陋可怕的龍。那部電影是保護級,厄米特曾央求他的父母帶他去看,不過始終未能成行,一方面是他的母親十分厭惡世俗界的奇幻作品、另一方面是他的父親總是湊不到正確的時間點出門,結果電影下檔了,厄米特失落了好一陣子,直到他在生日當天拿到了這兩張電影海報與作者卡茲摩斯的另一部系列小說《遠岸》,這足夠他開心整整一輩子了。

  後來那些海報跟連同小說都不小心被燒掉了。房間裡的東西大半都毀在了那場可悲的小意外中,此後為了這棟老房子的安全著想,厄米特只好搬去住在屋外的特製小屋中,盡管那間小屋也很舒適,而且不容易起火,但厄米特很不喜歡待在那,他覺得那裡像個牢房。

  「你的童年過得還挺不錯的,標準的中產階級。」奈格圖看準了時機說道。

  「......當年我的確是個幸福的小鬼頭,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厄米特拖著左腿和右手走出房間,房間外的世界尚未成形,它支離破碎,充滿殘餘的灰燼與火星。

  「然後?」

  「沒有然後。」

  「蠻子先生,我先警告你,現在我們不在王座了,這裡是你的彌留之地,隨時會有你不想面對的畫面出現。來吧,先說出來會輕鬆點,免得一會兒大家尷尬。」

  「你甚麼都不會看見的,我比你更熟悉所謂的彌留。」

  語畢,厄米特抓住了一塊漂浮的碳塊,碳塊燃成了火焰,一條乾淨的拚木地板隨火光而甦醒。地板帶著厄米特走進燒剩的屋體骨架中,儘管他把所有的回憶都上鎖了,但他卻關不住恐懼與幻想,於是在星火搖曳的另一頭透出了絲絲低語,它們質問、威脅、交頭接耳、高聲斥罵,它們是屋腳的爆柴聲,劈哩啪啦地追逐著厄米特。

  走過的路崩塌了,新搭的路傳來腐朽的濕氣,後來路搭出了一條往下的樓梯,越往下走,周遭的煙霧就越濃厚,直到煙霧將雙眼完全遮蔽,樓梯突然就接到了一個乾淨且正常的玄關前,玄關與走廊相接,其中一扇門框透出客廳的溫潤光源。

  「想猜猜誰在客廳裡嗎?」奈格圖問。

  厄米特靜默不語,它深呼吸,隨後一鼓作氣跨入客廳中。

  廳內沒有人,誰都不在。

  「艾迪,」然後那個女人的聲音從厄米特背後傳來,「看看我。」

  厄米特自顧自地走到客廳的長桌前坐下,而那個女人繼續說道:「艾迪,正常點。」

  正常點,艾迪,不要這麼情緒化。

  艾迪,你發生什麼事了嗎?

  艾迪?

  聽著,艾迪,我會陪你一起度過難關的。

  我想幫助你,艾迪。

  艾迪?

  艾迪!

  「真可悲,你還是讓我看見了。」奈格圖冷淡地說道。

  厄米特抱著頭,讓那道燦爛的笑嘴托著眼中的瘋癲。「你天殺的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你只是一疊沾屎的破爛回收紙......」

  「聽說你對彌留很有一套,也許你該想辦法解決那個女人的聲音。」

  他才說完話,那個女人就發出了一陣尖銳的哭號聲,那聲哭號似一道爪痕,完整的廳堂被落下了黑色的印記。接著哭號聲越來越遠、越來越微弱,而後轉為啜泣、消為嘆息。

  那個女人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我處理得很好......」厄米特趴在桌上嘀咕著,「......我做到了,不是嗎?」

  「好,但不夠好。」

  說話的不是奈格圖,發話者的聲音來在長桌的另一側,他渾厚而溫和的話語引著厄米特抬頭觀望。那個白髮蒼蒼的中年男子坐在另一側,那張以緘默聞名的鐵面排開了世上所有的悲喜,但那雙由低眉壓著淡藍色的眼睛訴諸了豐富的情緒,他並非吝嗇於表達,僅僅是不擅長表達罷了。「好,但不夠好。」他細薄的嘴唇又重述了一次剛才的話。

  「歡迎蒞臨寒舍。」厄米特語帶厭惡。他認出眼前的父親不是彌留之際的幻影,而是來自外界的假貨。

  「謝謝,很高興你願意接受我的到來。」調停者回答。

  「我猜不出現在是怎麼回事,你願意解釋一下嗎?」

  「山主和我交換了約定,所以我有義務將你從王座中救出來。」

  「但事情似乎不夠順利。」

  調停者的軀體碎了一角,襯衫的碎片懸在半空。「的確,事情有變,會走到這步田地也是我始料未及的事。」

  「他在哪?」

  「山主已經登上了王座。」

  「是你把他逼上去的。」

  「不,這是我倆的約定,他完成儀式來換取你和另一名人類的安全。」

  「那傢伙沒那麼蠢。」

  「的確,他很聰明地選擇了最完美的結果。」

  「......呵......呵呵呵......」

  厄米特崩解的笑聲在地上匍匐。他使勁地放聲大笑,臉埋在桌前對著地板上的小炭灰大聲嚎叫,那痛苦的聲音至喜而悲,似狼嚎又似驢呼。

  長長的木桌將那個滿目瘡痍的男人隔絕在不正常的那端,而坐於另一端的神僕則用他超越標準的目光審視著那個男人的醜態。笑著、哭著、怨怒地吠叫著,調停者靜靜地端望厄米特的瘋狂,將其留在那雙天藍色的眼眸中,以父親與主人的的形象沈思他為何會如此失控。

  剎時,聲音打住了,斷了頭的情緒留在長桌之上,啃食了桌面的尺度。

  那個男人沉沉地呼吸,他咬斷下了父親的脖子、吸乾了他的血,而後那個男人悄悄地走出了客廳,將軀體投至燃盡的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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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2 篇留言

羽尚愛
大起大落彈珠檯,但不論流失多少人,都還是會回來的 ( 真香 X

12-21 17:27

大理石
休閒玩才是正解!12-21 17:40
桜井メイル
麥傑在強風中影約看見了一些幻象

隱約

預計再兩章完結…嗎?

(狐疑的表情)

12-23 16:53

大理石
一定可以啦›\\\‹12-23 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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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d44675566喜歡動畫的你
有許多動畫心得與點評出爐囉~ 可以上我的YT去看看,不知道會不會有你喜歡的呢?看更多我要大聲說7小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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