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
溫度、濕度、震動……閉著眼能感受到的一切，全都異常得讓他不安。
太低、太乾、太安靜。
——就這麼被驚醒了。
床鋪上淌過一陣青綠光霧，綠髮青年揉著腦袋起身，望著四周的眼神有些茫然。沒有眼鏡輔助的視野模糊得難以分辨具體景物，但他知道這裡不是他休息的那處淺溪水畔。
淺溪？那不是……
「很久……以前的？」越青縕愣了半晌才回神，自從他身上的血緣被族人發現後便離開那座生活多年的雨林了，在古堡內也居住了頗長的一段時間吧，怎麼今天就回憶起了那一點殘缺的、只剩下感覺的記憶呢？
他平時幾乎想不起來的，連那條溪流的水溫都沒有留在記憶裡。
該不會和前幾天進行的血緣激發有關吧？他原以為那只是誘發血緣和魔力的手續，沒料到連記憶都一併翻了出來——即使只是些湊不出全貌、由非畫面的感覺組成的碎片，也足夠讓他的腦袋一瞬錯亂，甚至短暫忘卻自己並非昔日那毫無智慧的野獸。
他已經是「人」了啊。
把思緒掃出腦海，他再次倒回床上，卻生不出半點睡意，但也什麼都不想做——難得地連平時翻看的醫典和魔法書都提不起他的興趣。本來想就這麼躺著直到出診時刻的，但才趴了半小時就被忽地閃過腦海的記憶片段喚醒一件差點遺忘的、很重要的事。
太好奇了，那個人說的話。
即使身體不怎麼願意，好奇心還是成功讓他從床上爬起身來，乖乖來到鏡前整理儀容。
這一次的化形沒有那麼完全，手臂、頸側等部位都殘留著幾塊薄薄細鱗，但他不怎麼在乎這些細節，只是從衣櫃裡扯了件高領的長袖上衣換上，確認儀容並無不妥後才踏出房間。
而他捧在手裡的不是平時研讀的醫書，而是一本透著淡淡魔力的精裝魔法書。
自從體內沉眠的古蛇血緣甦醒後，他能清楚感知到自身魔力的變動，雖然還無法確定具體的影響，但能肯定絕對不是壞事——對魔法師而言。
是的，他還是個魔法師，雖然大多數人對他的印象都是拿雙刀砍人的醫生，但實際上他還是偏好使用魔法戰鬥，而且遠比刀法更加擅長。
城堡裡有座空曠的大廳，拐過幾道長廊便能抵達，那是室內練習魔法的場地，即使被破壞也會在術式運作下復原，以他的能力想把這裡拆得千瘡百孔怕是有相當大的難度。
要練習魔法，沒有比這兒更適合的地點了。
越青縕逕自在一旁坐下，翻開那本厚實的書籍，一時間只有翻動書頁的細響在空蕩的室內迴盪，清晰異常。
水屬魔法全被他略過，他對操縱水元素的技術已經相當熟捻，現在該嘗試的是其他魔法——即使他仍然帶點疑惑。妖族所能掌控的元素向來是固定的，他的屬性是水，能使用的理所當然只有水的元素魔法，其他元素不在掌控範圍內——冰魔法也一樣，這和出生地和自身種族脫不了關係。
「那是過去的你。」昨日遇見的魔法師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那眼神彷彿在觀看某種稀有生物，「你可以試試看其他元素魔法，結果或許會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出乎意料之外嗎……
攤開手掌，他緩緩唸出平時呼喚元素的咒語，一條火蛇憑空竄生，在空中盤繞一圈後停駐在半空，只要魔力持續供給，火焰便能燃燒不歇。
他能清楚察覺湧出體內的魔力正在變化，組織成氣流柱在地面形成了極其細小的龍捲風。他瞇起了眼持續觀察著，想證實自己的猜測。
在召出的冰霜、雷電、光輝和黑暗等魔法依序形成蛇般的形狀後，他好像明白那位魔法師話中的涵義了。
雖然接觸魔法不過數年時間，基本知識還是明瞭透徹的，照理說他的魔力應該只能用來施放水屬魔法，但現在似乎有所不同——變得更加純粹，不再僅限於用以發動單一屬性的魔法，而是能與任何元素相容的力量。
雖然有些意外，但這或許才是他真正的力量吧，那傳承了數代的血緣所饋贈之物。
……不過這無法控制的形狀又是怎麼回事？
欲將那些懸浮的魔法變幻樣式，卻無法如願，最多就是讓冰霜兩端連結變成冰圈，連把火蛇打結都有難度，乍看之下還以為是魔術師在表演什麼把戲呢。
依稀記得海德拉說過，古蛇傳承的力量非常複雜，即使他們擁有相同血緣也不太可能出現一模一樣的能力，就像至今仍然沒有任何一個族人擁有族長那雙詛咒之眼，他也沒聽說過有人和他一樣同時覺醒了這麼多屬性，加上這莫名其妙的……型態限制？
還真的是出乎意料的結果啊……那個魔法師會預言不成？
越青縕停止了魔力輸出，魔法在空中緩緩淡化，像是被無形之手抹消了似的，不出片刻便再無痕跡，只餘下淡淡的魔力波動仍隱約地在偌大空間內緩緩發散。
自己對魔力的感知似乎也提升了不少，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波動愈發微弱，最終殘留的只有整座大廳裡緩慢運轉的魔法陣，再沒有屬於他的魔力痕跡。
或許勤加練習後能變得更強吧，但他沒有繼續，這時間本就不是他修習魔法的時刻，純粹是過來驗證魔法師說的話而已。
闔上書本，他沿著原路離開了大廳，前往城堡外的森林，那是他散心、找尋藥材的最佳去處，連冬眠時都會選擇去那裡睡上一個月。
魔法師不是他的本職，即使他樂於學習。
——你的本職指的是，醫生？
森林邊境，垂掛枝條的細蛇鬆開尾端，穩穩落在越青縕手上，仰頭望著他。
自從他擁有與蛇類——嚴格來說是與所有爬蟲類溝通的能力後，這條豔麗毒蛇已成了他傾訴心事的對象，除了嚴冬，再怎麼說牠也不過是普通的蛇，還是需要冬眠的。
「嗯。」任滑膩蛇身在臂彎游動，他的語氣變得歡快，「從我有了智慧、開始學習時就和族長約定好了。」比起成為魔法師，當個醫生或許能讓他更像人一點。
不是或許，確實如此。
曾經的他只是野獸，依憑本能生存，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目標——但如今的他已成了妖，不能也不想再這樣下去。
他要找尋自己的目標，找到生存的意義。
——成為醫生就是你找到的意義？
「可以這麼說吧。」搓了搓頸上的鱗片，越青縕笑著回應，「我喜歡救助人的感覺，也喜歡病人恢復如初時臉上的笑容……那是以前的我從未見過的。」
僅僅只是這麼單純的原因，卻足以讓他堅持數十年。
或許是因為本質太過單純，才能這麼容易滿足吧。
創作內容
【RPG公會】《醫者仁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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