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極短篇】空軸(不)

(二)不，如果用嘴說出來，是曾經有卻不能承認的意思。

優雅素潔的手，拿著銀質的手沖壺，將滾燙的熱水，透過蜿蜒曲折壺嘴，倒出溫熱的水，打濕濾紙後，只是溫杯便有個些許的咖啡香氣，然後是倒入透明杯中的咖啡粉。

曾有人說，咖啡就是咖啡，不管放了多少糖，依然會有淡淡的苦。

那人生裡的回憶，是不是總有那麼一段，帶著酸苦前行，直到往後追憶裡，又散著一種甘醇?

翊華很詩意的想，她綁著馬尾，穿著咖啡店的圍裙，在這個科技昌明的時代，什麼都可以用奈米粒子創造的世界，總有人喜歡復古。

像是她的老闆，到現在只用智慧手機，還動不動就關機搞失蹤，美其名說不讓科技控制自己。

「有翊華就夠了，那些蠢人，根本喝不出精粹飲品跟咖啡的差別啦！」老闆揮揮手，隨便抽本雜誌跑去樓頂曬太陽。

所謂的手作咖啡，其實倒出來的只是熱過後，科技提取的咖啡因水，如果真的手作，客人反而會嫌棄，他店裡的咖啡提取不夠。

用那種反覆提煉的黑水，咖啡因當然足夠，但這樣就失去手作的風味了！

老闆走出門，看到了一個帶著墨鏡，長髮披肩的長衣女子，他點點頭，原本嘲諷揚起的嘴角，卻有些僵硬。

「那個...妳要看小華的咖啡表演，恐怕要等一個小時喔！」老闆客套的提醒，但眼神卻巡梭在那個女子的臉上，他知道眼前的女子是日花，有種痛苦地猜測在他的心中。

只見那個日花仰頭看了看招牌「是嘛?看來錯過…」她可惜地看著手上的宣傳單。

老闆這才鬆了一口氣，看來她們是真的去刪除所，並遺忘兩人的感情吧?

忘了也好，畢竟周媽媽都做到那個地步了。

或許科技也不是全然的錯誤，兩個不能在一起的人，忘掉對方也是好事吧?

老闆又端起那痞痞的笑容，直到聽到日花的嘆息。

「好想看翊華泡咖啡阿。」

她怎麼知道翊華的名字，難道！…

老闆僵硬的轉身，看著日花窈窕的身影推門而入。

※

「歡迎光臨，我叫小華，小姐妳需要什麼呢?」翊華歡快地上前，看著眼前這名麗人，她帶著墨鏡有些高冷，但嘴角卻彎著溫和的笑。

「我錯過了手沖咖啡的表演，恐怕要在這裡等一個小時。」她走到咖啡店的機器前，登記了稱呼跟點單。

日花。

翊花看著這個名字微笑「日花小姐，妳的名字好像日本人喔！好美喔！」

「謝謝。」日花微笑，保持著一種客氣的距離。

…竺日花妳的名字好像日本人喔！好美喔！

記憶裡的那人，也曾這樣說過，她看著眼前的翊華，點了一杯招牌，選了一個位置坐。

直到翊華去忙別的，日花才放下嘴邊的笑，看著咖啡，她終於忍不住的落淚。

那是記憶中的香氣，記憶中的人，她忍不住的伸手，透過玻璃牆的倒影，想要再次觸碰著翊華，但又像是被燙到似的縮手。

她看著窗外，只能透過玻璃反射自己的相思，卻不敢與翊華再有交集。

端起咖啡，她發現咖啡下壓了一張紙條，那一手漂亮的手寫字，還有熟悉的通訊號。

能認識妳嗎?LILY 09888880707

她看了許久，然後用攪拌咖啡的湯匙，舀了一小匙咖啡。

倒下─

咖啡黑褐色的液體，浸染了那通訊碼，將那水性的手寫字，徹底的模糊。

就如同刪除所刪除了翊華記憶中，兩人的戀情，也如同烙印般，將心底那段愛戀徹底浸染，帶著咖啡香氣的封印，會很浪漫吧?

日花微笑的喝著咖啡。

只是前任戀人的咖啡，格外的苦澀呢！

※

到底什麼是輪迴?

是在冬天之後還會回來的春天，還是科技怎麼研究，也無法搞懂的愛情?

叮鈴！

復古的門鈴響起，那個日花小姐又來了，翊華偷偷觀察著她，那天她鼓起勇氣，寫了紙條給日花小姐，期待她能打通自己的通訊號，但通訊號就如她的戀情一樣死寂。

她看著日花小姐，忍不住說：「好喜歡她喔！」

「我看看，竺日花，那不就是百合的一種嗎?」老闆叼著電子菸搖頭「小鬼，想搞姬，問過妳媽了沒有?」

「幹麻問?我媽都說感情的事情由我決定了！」翊華嘟囊著，她看著叼著電子菸的老闆「老闆妳再這樣痞下去，小心系統嫌你日常太單調，把你壓縮記憶喔！」

「壓縮就壓縮，這個社會沒救了，什麼東西不好搞，刪了老子一年記憶，到現在我都想不起來，自己欠那群狐群狗黨多少支菸?」老闆碎念著。

翊華卻偷笑，明明是老闆娘要老闆戒菸，才藉口說那一年中，老闆跟人打賭，不准抽菸。

她看著老闆可憐兮兮地拉著老闆娘，像隻討好的忠犬「就一根麻，親愛的。」

「不行！」老闆娘堅決搖頭。

等老闆娘離開，翊華看著老闆偷偷拿出小本子「吼，老闆，妳明明就在算，幹嘛還要問老闆娘?」

老闆叼著電子菸，敲了敲她的額，卻沒有回答她，反而叮嚀「別跟我老婆講。」

「不講妳幹嘛記阿！」翊華不懂得問。

「因為有些事情是一種癮，假裝忘掉是騙自己。」老闆指著小本本，他自己是啥樣子又怎麼會不知道，只是藉著這件事情戒掉菸癮，也未嘗不可。

「誠實過日子不好嗎?幹嘛要騙自己。」翊華不懂的看著她，直到門鈴響，她眼神馬上追到了門口。

老闆看著她的舉動就如同一年前，翊華跟日花剛交往時一樣，他嘆息「因為…連自己都騙過了，才能真正忘掉。」把小本本敲在翊華的腦門上。

「喔！老闆！妳這樣都把我腦子敲笨了！」翊華摸著腦門齜牙，怎麼那麼痛啊！

「想談戀愛，先回家問過媽媽吧！」他搖頭，看著日花帶著墨鏡，但表情在看到兩人互動時，還是有一瞬間的僵硬。

※

時間回到刪除記憶的兩日前。

日花跟翊華，是一對同性戀人，在同性戀已經可以登記結婚的當代，他們認識於一年前。

但是那是一個讓人疲憊卻又熱情的一年，互相吸引然後交往，原本她們很快樂，但半年後，翊華的媽媽知道了日花，在媽媽的阻撓下，她們不得不分手。

但相愛的兩人，還是偶有聯絡。

直到翊華的媽媽跳樓未遂為止。

日花帶著一個男生，出現在翊華面前「這是我的未婚夫。」

翊華愣愣地看著她「妳什麼意思?」

「就是這樣，翊華，我們該結束了。」日花冷漠地說。

「為什麼?」翊華看著她，滿眼的不可置信。

「既然都這樣了，翊華，那我們就把這段感情刪除吧。」日花的聲音格外的冷跟硬，如果細心，就會聽出她其實痛苦吞嚥。

但是激動的翊華卻忽視了，她抗議日花擅自結束兩人的戀情「等等，妳不要擅自決定！」

「不然妳有更好的方法?」日花質問。

「我…」翊華語塞。

「妳媽媽跳樓未遂，翊華…妳有想辦法嗎?妳什麼都不做，只是要我留下，這樣很殘忍！」日花盡量平靜的說。

其實她們都知道，這段感情早就應該要結束了。

但兩人卻一直沒有勇氣踏出去，或許遺忘對她們而言更好吧?

放手，斬斷這段感情。

只是揮下第一刀的日花，總是被指責最殘忍的那個。

而翊華只是不明白的指責「所以這就是妳選的好方法?」遺忘兩人的過往！

「是，忘了吧！」日花說。

她們一起去刪除所，從2199年到2200年的交往記憶刪除。

日花卻爽約了。

看著翊華陌生的眼睛，她放下咖啡離開，勸自己不該再沉溺。

她不想再重複一次這段錯誤的感情，卻又因為記憶而痛苦，因為記得翊華跟自己的曾經。

她還記得自己在刪除所裡，躺在雪白的醫療椅上，日花後悔了。

她選擇了大二的一年，人生最平淡無味的一年刪除了。

她看著刪除所給的視頻，螢幕裡的自己很淡定。

「竺日花小姐，妳要刪除的，是大學年的記憶對嗎?」畫面外是刪除所人員的聲音問她。

她也一問一答的回應。

「對。」日花點頭，臉上很平靜。

「那時妳是幾年級?」

「大二。」

「刪除之後的記憶，只保存半年，半年後就無法復原，妳確定了嗎?」

「是。」

「還有什麼話想要跟自己說嗎?」

「對不起…」日花看著螢幕裡的自己，皺起臉痛苦的啜泣「我不想忘記她…」

她想記得那時的心情，跟翊華相處的短暫美好，還有之後的痛楚，她不想讓自己忘記翊華，自虐似的留下那段記憶。

「時間到了，竺小姐，麻煩妳躺在椅子上。」刪除所人員制式化的聲音，卻冷卻不了她的情緒，她看著自己哭哭啼啼的上了位置，這段視頻就到這。

「我們真的不能回去嗎?」

日花回過神，看到一個男子在哀求一個女子。

那個女子卻酷酷的回了一句「否。」

但男子還不依不饒的追問，日花走出來，擋住那個男子「先生，妳知道否這個字的意思嗎?」

她的問句引起了翊華的注意，她幾乎馬上在腦海回應。

不，如果用嘴說出來，是曾經有卻不能承認的意思。

「不，如果用嘴說出來，是曾經有卻不能承認的意思。」日花說完，然後牽著那個女生離開了。

日花關上門的那刻，翊華看著她的背影有一瞬間的失神。

心裡有種感覺，那隻手牽著的，曾經是我的位置。

※

「我叫秦郁臻。」那個女子說，她看著日花「為什麼要幫我?」

日花垂下眼「因為我想離開。」她看著店內的打算走出來的翊華。

郁臻突然拉著她「有沒有用高跟鞋跑步過?」

日花愣住。

「只有一個訣竅，不要摔倒！」郁臻說完，扯著她跑了起來。

日花踩著高跟鞋，搭搭的聲音在巷子數著節拍，兩個女子一直跑，直到附近的公園，坐在奈米仿造的長椅上喘息。

「天…我好久沒有…這樣…狂奔了！」日花喘息著，心臟劇烈的鼓動，血液竄流在血管，額上的汗被風一吹，反而清涼無比。

郁臻笑著搖手「我們才不是狂奔！」她撐著身體喘著。

「那、那是什麼?」日花喘著氣問。

「逃難阿！」郁臻笑說。

日花沉默了，或許這是自己的劫難，是她提出洗掉記憶的，卻又自己反悔，這苦果太苦，就像咖啡，加了再多糖，也掩不去那絲苦味。

「咖啡本來就是苦的。」郁臻有趣的說「想喝甜的，妳應該要點巧克力之類的。」

日花看著她，有些愣住。

「如果一場沒有結果的戀愛，妳覺得忘記比較好，還是記得比較好?」日花忍不住的問。

郁臻卻沒有回答，而是問她「妳呢?有覺得記得比較好嗎?」

日花卻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