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場,第七次拍攝預備!」
因為臨時改拍夜戲,拍攝一直到深夜。
最晚的場次是李哲熙與黎麗麗的對手戲,整天拍攝下來,兩位主角也難掩疲倦,連連被卡了幾次。
儘管如此,兩人沒有半句抱怨,不厭其煩地一次又一次重來。
最後,在林導略啞的吆喝聲中,眾人終於如釋重負,拖著疲憊的身軀開始收工。
李哲熙尚未下場,陳姐便拿著保溫瓶與熱毛巾,小跑步迎上他。
「哲熙,辛苦了!」
李哲熙輕應一聲,似乎仍未從戲中回神,顯得心不在焉。
「陳姐,現在幾點了?」
「幾點?……正好十一點。」陳姐回答,接著又補了一句「怎麼了」。
李哲熙搖搖頭,隨即展開溫和的笑靨,連連說了好幾聲沒事,接著就垂下頭,再也沒開口。
陳姐見他筋疲力盡,也沒起疑心,雙手推著結實的背脊,囑咐他趕緊休憩。
沒有人注意到那雙深邃的黑眸,默默變換眼色,心思就像糾結的毛線團般,不去扯還好,一扯就亂得一塌糊塗。
有個瘋狂的念頭在腦中縈繞不去。
卸妝、換衣服,途中林導特地來找他,兩人花了一些時間討論隔天的拍攝,等到回房,已經過了凌晨。
李哲熙本應用最快的速度洗澡、就寢,以防隔天沒有體力應對同樣龐大的拍攝量,可回過神時,他已經手持車鑰匙,悄然無息出了門。
「真勤勞,這麼晚了還出門。」忽然現形的惡魔發出刻意的驚嘆聲,笑著調侃道,「現在要去哪裡?」
李哲熙賞惡魔一記冷眼,「你不是會讀心術嗎?」
既然如此,應該對他的目的地瞭若指掌,不是嗎?
「所以我才誇你勤勞啊!」惡魔笑道。
李哲熙默默攥緊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對惡魔的話不予置評。
儘管不是第一次在夜間開山路,可他的心臟還是怦怦狂跳,恐怕是對自己瘋狂的行徑感到緊張。
他現在可是典型的疲勞駕駛啊!
理性上他非常清楚,現在早就過了訪客時間,而闕之珩應該不會還留在醫院,可他心底就是不踏實。
尤其闕之珩一通電話都沒打來,讓他拍戲時始終心神不寧,屢屢被林導提醒。
「又不是沒我的電話,好歹也報一下平安嘛……」李哲熙忍不住碎念。
雖然闕之珩沒有報備義務,但歸功於此,他的心依然懸在半空中搖搖欲墜。
李哲熙忍不住思忖,如果闕之珩有聯絡他呢?是否他還會開夜車下山?
最終,他得出答案:會。
──想親眼確認那對兄妹安好。
驅策他出發的,就這麼一個念頭而已。
抵達醫院時,夜真正深了,而他的眼皮也變得特別沉重,似乎眨個眼就會陷入睡眠。
李哲熙環視四周,儘管醫院與交通幹道接軌,此時仍顯得冷冷清清,宛如整個世界都沉酣入夢。
藉著大明星光環,他比想像中更輕易獲得闕寧的資訊,以及上樓的許可。
他不免感嘆,這次總算是名正言順,而不是非法潛入了。
按照櫃台護士的指示,李哲熙搭電梯上了樓,望著鏡面牆裡的自己,忍不住打起呵欠。
「等等還要沿路開回去……」他嘆了口氣。路上可能要買罐提神飲料,免得出事。
踏出電梯時,李哲熙的呼吸倏然一窒。
瞪大的黑眸盈滿不敢置信,那道靜靜坐在病房外的身影正垂頭祈禱,讓他的胸口狠狠揪緊。
李哲熙有好半晌無法移步。他完全沒料到這個時間闕之珩還留在醫院。
許久,他終於鼓起勇氣上前。
「沒事吧?」
望著受疲倦折磨的側臉,李哲熙抽了下眉角,萬分於心不忍。
半日不見,闕之珩居然憔悴成這樣……
闕之珩聞聲抬首,見到不該出現在此的男人,難免大吃一驚,可他已經疲倦得連詫異都無法表達,只是扯了下嘴角。
「……沒事。」闕之珩勉強一笑,「搶救回來了,只是目前還沒醒。」
方才已經從護士口中得知闕寧的病情,因此李哲熙一點也不意外。
雖然有點過分,但他關心的不是這些。
李哲熙靜靜坐下,拉近的距離讓他注意到闕之珩交握的雙手,骨節分明的手指扣得泛白,隱約又有些通紅,看得出這個姿勢已經維持很久、很久。
他想再次開口,闕之珩卻搶先打破短暫的緘默。
「……抱歉,我可能會拖累劇組的進度。」
因妹妹病況突然惡化而暮氣沉沉的闕之珩,既沒有討取安慰,反而莫名其妙道了歉,李哲熙本就發疼的胸口一下更痛了。
「不要緊,我讓林導把你的戲排到最後了。」李哲熙輕聲說,盯著明顯逞強的青年,不自覺握緊拳頭,「……我也把寧寧的狀況告訴同學了,他說會盡快安排,但最快至少是一個禮拜後。」
闕之珩應了一聲,再度垂下頭。
接到那通病危通知的恐懼仍餘悸猶存,就像數萬隻蟲子在身上蠕動、爬行,那般令他作嘔。
事實上,他並不是第一次接到病危通知,然而無論面臨多少次,再度遇上時,絕望依然如滔天巨浪,刷地將他淹沒。
令人更加無力的是,或許這只是暴風雨前夕。
他真的好怕失去她。
李哲熙嘆了口氣,「沒事吧?」
「嗯,她只是還沒醒來……肯定馬上就會醒了。」
只聽見身旁的男人再度吐出長長的嘆息,寬大的掌心忽然覆蓋死死緊扣的雙手。
「我是說你。」將交扣的手指一寸寸扳開,李哲熙用力握住闕之珩的手,立刻感受到無法控制的顫抖,「你還好嗎?」
闕之珩渾身一震,抬起臉扯了個笑。
「……我沒事。」
語畢,闕之珩又飛快地垂下頭,不敢再直視李哲熙。
僅僅一瞬間的四目相交,他直擊男人眼底幾乎溢出的關心,一股溫暖浪潮似襲捲,讓他有種「再多看一眼,好不容易建立的逞強就會被融化」的錯覺。
「可是你的臉色很差。」李哲熙心疼地說,掌心又收緊了些,「你有好好吃飯嗎?」
中午分別時,便當都還沒發到他休息室,闕之珩就急急忙忙離開了。
身旁人毫無回應,讓李哲熙深深嘆了口氣。
「走吧,我帶你去吃東西。」
闕之珩搖搖頭,「我要等寧寧醒來。」
「如果她明早才醒來,那你要餓整晚嗎?」恐怕不只餓整晚,還不打算闔眼是嗎?
闕之珩幾不可察地點頭,發出輕輕一聲嗯。
「嗯什麼嗯!」李哲熙輕斥,想強拉闕之珩起身,對方卻像是被強力膠黏在椅子上,動也不動。
「……寧寧很快就會醒了。」就像以前一樣。
「你真的是……」李哲熙又坐下,伸手攬過纖瘦的肩頭,「你不要一個人逞強好不好?」
語畢,他更用力地將對方拉進懷裡。
酸楚刷地湧上鼻頭,闕之珩抬起手,想要推開不請自來的胸膛,一隻手停在半空中許久,又默默放下。
人脆弱的時候總渴望強有而力的臂膀,一直以來他都擔任妹妹的支柱,卻始終沒有人能夠讓他依靠。
或許因為如此,所以他才無法推開李哲熙。
「你別靠這麼近……」
「那你推開我啊。」李哲熙忍不住說,攬著肩膀的手收得更緊,唯恐真的會被推開。
闕之珩別他一眼,又垂下臉。
貼在他背脊上的胸膛,傳來令人雙眼發燙的溫暖,闕之珩瞪著眼,努力不讓浮現眼眶的氤氳凝聚成淚水。
「……想哭就哭吧。」
這句話彷彿某種許可,隱忍多時的淚水頓時潰堤,啪搭啪搭打在大腿上。
原本只是泫然欲下,漸漸地,悲不可抑的抽搭聲溢出唇角,在被強而有力的手臂捺入胸膛的瞬間,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闕之珩用力回擁溫暖的臂膀,像是即將溺斃的人終於抓到救命浮木,扒著、拽著,死都不願鬆手。
李哲熙什麼也沒說,既不安慰也不評論,雙臂被扯得發疼,可耳邊的慟哭更痛徹心扉。
只感覺胸口的衣襟一寸寸染濕,受透骨酸心的氣氛渲染,一雙黑眸也逐漸發紅。
不合時宜的嗓音,卻在此時再度響起。
「呼……終於有進展了。」惡魔發出歡呼,歡欣鼓舞地向他祝賀,「恭喜你,看來距離目標不遠了呢!」
李哲熙對近在咫尺的黑霧置之不理,只是將懷裡放聲大哭的青年擁得更緊。
接下來的十分鐘,即便惡魔湊得再近、說了再多的話,他始終置若罔聞,就當幻聽幻覺。
惡魔一如過去的行徑,發覺繼續下去也只是自討沒趣,轉個身便憑空消失。
李哲熙這才鬆了口氣。
他不想聽到那討人厭的聲音,也不想被讀取心思,更不想被懷裡的人發覺他神色有異。
他垂下眼眸,在顫抖背脊上來回撫摸,不時輕拍,反反覆覆輕聲安撫。
椎心泣血的號哭中,李哲熙漸漸意識到什麼。
或許,他最想視而不見的並不是惡魔,而是來自心房最深處,已經無法忽略的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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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最近又開始對生活感到倦怠,期中好不容易處理完的作業們,如今又一個一個冒出來搞事(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