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煙火

　　「好熱…」

　　房間裡的電風扇拼了老命在運轉，卻絲毫送不出半點涼意。這個季節沒了冷氣真是天殺的要人命…我瞅了擅自罷工的冷氣一眼，心中煩躁像是火在蔓燒。

　　這是漫長夏日的暑假中，其中一天的某一時刻，在沒了冷氣的房間中的我。

　　什麼都不想做，什麼都不想思考，只想就這麼被炙熱的溫度融化蒸發，消散於空氣…

　　正當願望就要實現時，咚地一個微弱撞擊聲劃破空氣。我把眼睛撐開一條縫察看，卻是什麼都沒有。正當眼皮要再度垂下時，撞擊聲再次激起。

　　我緩緩望向窗戶。

　　一顆顆彈珠大小的石子被丟了上來，擊中窗戶發出規律的微弱聲響，彷彿正呼喚著房間裡的人。

　　誰在惡作劇…我費力爬起，走過去拉開窗戶，探出頭察看。

　　「誰…」

　　還沒說完，一顆石子筆直砸上鎖骨。

　　「噢！」我痛地迸淚，猛瞪地上的人影一眼後，果斷甩上窗轉身。

　　「不，等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啊啊啊啊啊！」地上的男性連忙道歉，一顆顆石頭焦急地被丟上來。

　　「出來啊啊啊啊，小綾！」

　　我再次打開窗戶，冷淡的看著他。「幹嘛？不要那樣叫我。」　　

　　男子叫做辰，是我的青梅竹馬。他皮膚有些暗沉，長像說不上帥，但也不礙眼。或許是因為我們從小就認識，看慣了吧？

　　「快點幫我開門啊…！」此刻他正緊張地望了望門口，向我小聲求救。

　　「幹嘛不直接按門鈴…」

　　「我被我媽禁足了啦！她也告訴妳媽我被禁足了，所以不能被她發現。」辰不開心道。

　　「誒…」

　　「別說了快點開門！我好熱！」他皺著眉催促，舉起手臂抹下源源不絕的汗滴。

　　把這裡當成禁足時消遣的地方嗎…我嘆息了一聲關上窗，小心地下樓，確定爸媽都待在房間裡後，打開大門。

　　辰滿身大汗地進來，一句話都不說就上了樓，順理成章地走進我房間，連敲個門都沒有。

　　「誒淦，怎麼沒有冷氣？」如是大聲抱怨著，站在電扇前拉起衣服讓風灌進去。

　　透過電扇吹出的風，他身上的汗臭味順利傳播出去，很快就彌漫了整個房間。跟在他身後的我聞到這一幕，沉下了臉。

　　「滾出去……」

　　「嗯？妳說啥米？」辰歪頭，完全沒有要離開電風扇的意思，頭髮被強風吹的四處亂晃。

　　「我去通知你媽你偷跑出門。」

　　「不對不起我出去就是了啊啊啊！」辰狼狽地逃出我房間。

　　盈滿汗臭味的房間誰也待不下去，我只得跟著他走出去。兩個人站在走廊上無所事事，怪詭異的。

　　辰一心揮手擦著汗，後來甚至脫下上衣，用衣服擦拭起來。空氣是沉靜的，只有布料的摩擦聲，沒有任何尷尬，大概。

　　「所以來我家幹嘛啊？」我打破沉默問出聲。

　　「沒啊，想見妳。」辰沒看我，甩了下頭，汗珠飛散，我連忙退步以免被波及。

　　「你去洗個澡啦…」看他滿身濕漉的模樣，有些噁心，我皺起眉。

　　「誒…」辰抬頭，張大眼盯了我幾秒後又垂下去。「我沒衣服換。」

　　「我拿我比較鬆的衣服給你吧。」我提議。

　　「喔，內褲也是嗎！」他綻放興奮又有些詭異的微笑，讓人不禁寒顫了一下。

　　「內褲當然沒得換！」

　　我很快地戳破他的幻想，不顧失望的哀嚎聲，走回房間隨便挑了一套衣物出來。

　　「給。」

　　辰接下了那套衣物，看了我一眼之後……把臉埋進去大吸了一口。

　　「你在做什…」我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辰抬起頭，傻笑著。「嘿嘿，有綾的味道。」

　　「變態！還回來！」我羞紅臉，衝上去要搶回衣服，他卻機靈的一閃身，飛奔到浴室中甩上門上鎖。

　　留下我一個，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因為氣憤或燥熱，眼淚不爭氣滾落。明明不想哭…我隨便地抹掉它，卻有更多地液體流下，視野朦朧成一片。

　　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從小到大都被他捉弄著，被弄到不知道掉過幾百次淚了。

　　不由自主地想起被他踩在腳下的曾經，從來不存在的界限。他好像從來不把我當女孩子看待，一點基本的溫柔和尊重都沒有。

　　我明明，已經17歲了…

　　真是討厭至極……

　　「呼啊～」

　　辰的聲音落下，我嚇地顫了一下。「你洗太快了吧！」忍不住驚呼，迅速用力擦乾眼角後抬頭。

　　「還好吧？沖一下而已啊。」他輕拉我借給他的衣服，原本很寬鬆的款式穿在他身上剛剛好。

　　「話說妳剛剛在哭嗎？」他好奇的直盯著我的臉。我猛力搖頭否認，站起來背對他，以掩蓋面容。

　　「洗完的話就趕快出去啦……」

　　「我不要。」辰往前一踏步，嗓音不知為何倔強起來。

　　「為什……」

　　「因為我喜歡妳！」

　　突然的喊聲令心跳慢了一拍，血液似要凝結，萬物眾生沒了聲息。

　　我僵硬地要轉頭。

　　「啊哈哈哈，被我騙到了吧！」辰突然爆出大笑，用手指著我。「自以為誒，誰會愛妳啊醜八怪！」

　　他還沒說完，我已經握緊了拳頭，毅然朝父母房間快步走去。

　　「我……我知道錯了啊啊啊！」辰死命拉著我道歉，不過心中是否真的有在懺悔就很難說了。

　　如果真有那麼多懺悔，為何十年下來，我還是一直被欺負著……

　　「快點回去啦……」我停下來，百般無奈地勸道，辰輕輕地搖了頭。

　　「我剛剛說的是真的啦……」

　　「重複的手段，我可是不會被耍的喔？」

　　我皺起眉，等著他承認這個惡作劇。辰張開嘴，卻是沒聲音出來。我唯一清楚的是，他整張臉脹得通紅。喉嚨猛然一陣緊縮，四肢沒來由地發冷。

　　「今…今晚有夏日祭典喔！」硬生生轉了話題。

　　「今晚…？」我雙眼呆滯的重複，腦袋還無法思考這句話的含義。辰急促的點了點頭，朝門口奔去。「喂…！」

　　「啊…剛剛那也是騙妳的啦，醜八怪！」他的腳步聲頓了片刻，「不要遲到了誒！」丟下這樣一句話，便奪門而出。

　　剛剛？哪個剛剛……？夏日祭典？騙？到底是什麼回事……什麼跟什麼啊啊啊！

　　思緒亂成一團，回到房間後更是怎麼也靜不下來。

　　又被耍了嗎！我竟氣憤不起來，吃吃望著天花板發呆。心頭更多的，是忐忑不安與高高懸起般害怕跌落的心境。

　　默默思考著，思考著……

－－－

　　在川流不息的燈火下，皎潔的月已黯然失了色。浪般的人潮掩蓋絲絲蟬鳴，回神之際，耳膜已被迴響的叫賣聲所充斥，鼻腔中盈滿食物的香氣。果不其然，在此地每個人都會被醺的微微發熱起來。

　　「嗨。」辰在那，向我抬手打招呼，臉頰被一旁的光芒暈染成殷紅色，深刻的黑影勾勒出五官。

　　每年的夏日祭典，兩家人總會相聚，坐在煙火區的草墊上一同品嘗著小吃，欣賞政府特別施放的慶祝煙火。

　　還記得，小時候的我曾經被母親打扮的十分莊重，套上一身美麗的和服前來。在某次冷不防被穿著極其隨意的辰取笑後，便起了潛意識的抗拒之情，對打扮沒那麼講究了。

　　而辰，也是一如既往的普通衣著，甚至還多了些污漬。

　　還好他沒有穿我的衣服來，不然就會被我媽盤問吧。我苦笑著。算他還有點腦……

　　不，誰都不會一直穿著別人的衣服吧。隨後的我這樣意識到，臉上不由地一陣熱。我到底在想什麼？

　　仍無法置信，一直以來都十分粗枝大葉的他居然會說出那種話。

　　先前在我家發生的事彷彿夢一般……

　　就把它當個夢吧。我深吸口氣後，決定裝出平常的樣子回應他的招呼。

　　「離煙火還有些時間，你們兩個自己先去逛吧。」辰的媽媽身著美麗的浴衣，微笑著向我們如是說道。

　　一直不懂，為何她自己穿的如此講究，卻從來不理會自己兒子的打扮……

　　「小綾我們快走，我好餓！」辰抓起我的手就跑，粗魯的動作使手腕隱隱作痛。我只是輕嘆一口氣，任由他拉著奔入攤販區。

　　炒麵、章魚燒、烤魷魚、鯛魚燒、蘋果糖…每年差不多就這幾樣，這幾個順序，攤位的地點也都一模一樣。因此我們倆對動線都熟悉再不過。

　　「炒麵兩份！」辰迫不急待向攤販吼著，接獲生意的老闆吆喝一聲，勤快炒起麵來。

　　我以後要當炒麵老闆。

　　看著老闆利落的動作，辰年幼的嗓音在腦海浮現，愚蠢卻堅定的目光彷彿還停留在雙眼中，映著招牌光中的字樣。

　　現在的他變得比我還高上許多，聲音低沉了，肌肉也結實了。我突然意識到站在面前的是個少年，而非兒時玩伴。他好像變得有些陌生，使人心中猛顫了下。

　　「嗯？怎麼了。」辰拿著兩盒炒麵轉身過來，疑惑的歪頭。

　　還是平常的辰，傻愣愣的樣子。不知為何我鬆了口氣。

　　「趕快吃一吃，再去進攻章魚燒吧。」我用笑意掩飾。

　　「喔！吃完炒麵果然要再吃章魚燒！」辰會意的大笑，跟著我找個人少的路邊石椅坐了，呼嚕呼嚕吃起麵。

　　一直都吃得如此大方……我一邊小口吃著，一邊瞇眼瞥向他的吃相。不誇張，幾乎整個臉上都沾滿了醬汁。

　　放下炒麵，我大嘆一口氣。「諾。」從背包裡掏出幾張衛生紙。

　　「喔喔感謝，綾真貼心。」辰口齒不清的說道，吸完最後一口麵之後接下衛生紙，胡亂抹了下臉。

　　「我吃完了！」

　　「誒……」我看了手中還剩一大半的炒麵一眼，遞到他面前。「這個也給你吃吧。」

　　「妳不餓嗎？」他的眼睛彷彿閃爍了一下。

　　「反正等一下還要買一堆吃的不是嗎？」我有氣無力的笑。「你幫我吃完，然後趕快進攻下一攤吧。」

　　辰微張雙唇，右手放上盒子。

　　「不，妳慢慢吃，我等妳。」卻是將它推了回來。

　　這回答出乎意料之外，照慣例，他不是該嫌我吃得慢，急著想繼續衝下去嗎？現在卻…

　　迎著我訝異的目光，辰露齒一笑，抽開視線。

　　果然，這不是我認識的辰…總覺得心中有種奇妙的感受。我決意忍下，低頭塞了一大口麵。

　　在我奮力與食物搏鬥之際，辰無聲昂首，盯著被攤位燈火暈染的夜空，不知在思考什麼。或許是等等要吃的東西，抑或是路邊可能見到的可愛女孩…說到底，他這種人也會思考嗎…？

　　「我不餓了，」待我好不容易吃完，他這樣說道。「別吃了，小綾。我們去釣金魚。」

　　十年以來，頭一次有吃以外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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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還有五分鐘。我看了下錶。

　　「差不多要回煙火區…」我拍拍辰的背。他手中提著幾袋小吃，和一包漂亮的金魚，點點頭。

　　正當我要轉身時，辰突然用提著金魚的那隻手捏住我的衣角。

　　「吶，我們去別的地方好不好？」雙眸中有著真摯的懇求。就算平時的他再怎麼討厭，以現在的我也拒絕不了。

　　「去哪？」喉間異常乾澀。

　　辰壞笑，只是示意我跟著他走。

　　我們走出攤位林立的地帶，拐入一條小徑，爬上一大段上坡地。沿途的人越來越稀少，路燈寥寥無幾，昆蟲鳴叫聲顯耳起來。我奮力跟著他的腳步，止不住加速的呼吸。

　　「到底……」

　　我痛苦地質問辰，他停下來等待我走上。

　　「嘿嘿。快到了，加油～」才稍微追上，他又掉頭就走，不攙扶，也不給我任何休息的機會。

　　「喂…！」

　　此刻我真想把他給推下坡，雖說自己根本碰他不著。在帶著激烈咳嗽連喘了好幾口氣之後，也只能一臉厭世的踩上下一步。

　　「嘿嘿。」不知道過了多久，辰的低笑聲在耳邊呼出。我泛起一陣雞皮疙瘩，抬頭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上坡路的終點，他就站在身邊。

　　「妳看。」

　　盯著眼前的景象，我的雙眼被驚艷地老大。

　　「這是…」

　　伴著宜人的夜風拂去，一片廣闊的風景在眼前蔓延而出。四周沒有一點照明，映襯出腳下格外燦亮的攤販。人潮像螞蟻般穿梭不止，投射出變幻無窮的光影。

　　視野可及的更遠處，草地黯淡一片，和最深沉的夜空交融在一起，覆蓋整個頭頂。群星像盒翻倒的銀粉，在此刻慴慴生輝，一閃一爍暈染著雲彩，和攤販的點點燈光相互遙望，相互照映。

　　「在這裡，就可以清楚看見煙火了。」

　　辰將手中提著的食物放在地上。他的眼睛和夜空一樣深邃，我敢打賭，裡頭甚至有一整條銀河在翻騰。

　　大概是見到我一直盯著自己看，他一手把我的臉推開，強迫我看向天空。

　　「給我看清楚，煙火一下就沒了。」

　　「啊…」

　　語句剛落，像是察覺有什麼即將來臨一般，兩人不約而同止住呼吸。

　　瞬間整個世界一片光亮，迸地一聲空白了我的腦袋。還未反應過來，那絢麗的煙花已完全炸裂，數也數不清種顏色映入所有人瞳中，在彼此的腦海間穿梭變化，漸漸地隱沒，無聲也無息。

　　就這麼被巨大的夜空所吞噬。

　　就算只有一秒鐘，那炫爛的火花早已深深刻入胸口，在血液間流竄。若隱若現的一抹硝煙驗證了曾經存在的美。

　　「好漂亮」的讚嘆不由自主脫口而出，但心中還未能細細品味那些色彩。不作等待，世界又再次屏起了聲息。

　　腰不知何時已被摟上，他的臉靠的好近好近，是個能感受到彼此體溫、心跳的距離。意識到一切時，我的胸口沒來由鼓脹起來，脖子僵地和鋼筋一般。

　　七彩光火噴濺的一剎那，薄唇輕啟，微弱的氣息鑽入耳畔。

　　我望向了辰。

　　紅透的頰擺脫夜幕阻擋，被強光一覽無遺。那變換無窮的光芒在彼此瞳中閃爍著，似將跳脫出來，活生生舞動現形。

　　不管是他的話語，或是動麗的景象，都將我深深的震懾住。愣愣望著他抿起的唇，真摯的眼，心臟怦然鼓動著，卻遲遲生不出像樣的回應。

　　明明答案呼之欲出…

　　夏日的煙火，就這麼被深沉的夜空吞噬，一點一滴，失去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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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我決定，就在這裡做個結局吧。沒有歡樂完美，也沒有悲絕心碎的最後，這就是結局（笑

不管是煙火還是夏天，來襲之際都是猛烈璀璨的，而後卻只是無聲無息的逝去。

有如動人的愛情，轟轟烈烈的當下，在時光的推移後，殘留一片淡淡的笑ーー不管那是甜笑，抑或苦笑。

或許一切就像夢境一般吧。儘管當下覺得重要無比，人醒後卻一丁點也不記得，只剩下微弱的潛意識，隱約藏在記憶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