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寶
吳嬸每天的例行工作是晚上8點準時餵巷口的叮叮和咚咚吃飯。叮叮和咚咚是流浪狗生的雙胞胎小黃狗,牠們的母親前年不幸被車撞死。
身為資深愛媽(自稱,吳嬸其實沒參加過任何講座或訓練課程,但她知道只要有愛心就是愛媽),吳嬸總會積極捍衛巷子裡四足居民的權益,所有向她抱怨叮叮咚咚咬人的鄰居都很有機會收到傳票,天曉得吳嬸一年要花上多少錢打官司和購買狗食,但從來沒人看過吳嬸帶叮叮咚咚去看醫生打疫苗,而吳嬸也堅持叮叮咚咚不是她的寵物這個說法。
牠們是我們社區的一份子。她對指控叮叮咚咚咬死眼鏡蛇的鄰居這麼說,反正多數居民也很怕蛇,不過幾個月前叮叮咚咚意外咬死老浪貓胖胖就把整個社區搞得人仰馬翻,愛貓派與愛狗派吵到最後只得在法庭外和解,但動物們依舊在巷弄中求生存,沒有居民想把這些所謂的孩子帶回家像真正的孩子寵愛。
成貓成狗都比較不聽話,野的很。一位居民引述不知名網路文章這麼說,一邊摟著他的米克斯,據說是在收容所閱歷無數貓狗後雀屏中選的幸運幼兒。
「你們不可以把叮叮咚咚帶去結紮!」某天深夜吳嬸再次對那群大學生咆哮。
「牠們這樣會越生越多!這不會對牠們比較好!」一個壞脾氣的傢伙差點飆出髒話。
「行行好將心比心!牠們也是生命!生物繁衍後代就是天理啊!怎麼可以不讓牠們生!」吳嬸改用抽抽噎噎戰術試圖逼退他們,就像她用眼淚逼走小孩學校裡的新任健教老師一樣。「牠們就住在這裡啊!我只是想幫助牠們!」
「妳不能只餵牠們又不對牠們負責!」學生們只好又一次鍛羽而歸。
「媽的幹那個死八婆!」壞脾氣的傢伙在車上用力踹著紙箱。
「嘴巴不要這麼臭好不好?」他朋友提醒道。
「對啊!你上次跟人在網路上辯論就是因為你太衝才說服不了人!」另一個朋友連忙把紙箱拖離火線。
「我們不心平氣和跟大眾溝通就只會被繼續誤解。」他們的頭頭從駕駛座轉身勸戒著。
「鄉愿。」他低聲咒罵。
他決定獨自出馬。
叮叮咚咚彷彿聽懂人話般在大雨落下前躲回吳嬸家旁邊的廢紙箱,陌生腳步聲讓牠們豎起耳朵,只見一個穿雨衣的身影在巷口徘徊。叮叮率先撐起身體探頭窺視,接著輕推咚咚要牠也抬頭確認巷口的身影到底何方神聖。
穿雨衣的身影從口袋掏出罐頭,肉味在開罐時四散空氣中讓靈敏的狗鼻子微微顫動。咚咚猶豫地踏出第一步,那股香氣讓牠難以無視,但雨衣人的下個動作卻讓牠開始猶豫。
牠從沒看過有人會把罐頭和一瓶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混在一起,那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吳嬸為牠們準備的美食。
「你在幹什麼?!」壞脾氣傢伙的怒吼從雨衣人背後傳來。
他們扭打了起來。
咚咚害怕地看著叮叮,牠不曉得到底要幫誰才好,一個是從沒看過但想餵牠們吃東西的陌生人,一個是之前想來抓走牠們(根據吳嬸說法)的壞脾氣傢伙。
雨衣人掏出彈簧刀刺進壞脾氣傢伙的胸口,叮叮咚咚看見被雨淋濕的水泥地染上另一種更為濃郁的顏色。
月光下的血是黑色的。
胖胖曾對牠們這樣說,在牠還有力氣跟牠們大打好幾回合時。
叮叮衝出紙箱撲上雨衣人,牠滿腦子只想著雨衣人手上有刀子可能會傷到等會兒要出來散步的吳嬸。咚咚也跟著衝了出去,牠的牙齒立即陷進雨衣人的手臂讓對方大聲哀號。
等到吳嬸終於鼓起勇氣打開家門,她只能看見警察和守望相助隊圍成一圈不讓閒雜人等靠近。
「好像是有流浪漢被野狗咬想來毒狗被阻止。」幾個鄰居緊張地咬著耳朵。「有個之前要來抓狗去結紮的大學生被流浪漢刺傷,聽說快死了。」
吳嬸瞥見叮叮咚咚支離破碎地躺在血泊中。
這場悲劇讓吳嬸落寞好一陣子,就連叮叮咚咚的骨灰也沒力氣找地方安置,也沒餘力出席社區討論流浪漢問題的無數會議(即便她很想跟鄰居說流浪漢全都應該安樂死,有些人的存在價值甚至不如一隻浪貓),她只能整天望著窗外回想曾經生氣蓬勃的巷子。
直到另一個下大雨的深夜,熟悉的尖銳哀鳴才讓她想起她在社區應盡的義務。
她推開家門,走向被雨淋濕的小白狗將牠抱起,小白狗被紙箱裝著棄置在叮叮咚咚死去的那片水泥地上。
路燈照亮小白狗的臉,但吳嬸看不清小白狗的長相。
她赫然發現小白狗早已死去,牠的臉爬滿蛆蟲。
「活著有時比死去更為痛苦。」低沉嗓音在她背後響起。
她顫抖地轉過身子,抱在手裡的狗屍被用力捏著滲出血水。
「我們找回自己的出身,雖然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一道較柔和的嗓音從她背後傳來。
她張大嘴看著身旁兩個全身濕漉的少年。
她無法說出這股熟悉感。
「……叮叮?咚咚?」
「妳把我們的母親趕出家門。黃色毛,身上有灰色點點,妳還記得嗎?」黑色液體從叮叮微笑的嘴角流出。
「妳忘記了,對吧?妳只當她是另一隻懷孕的流浪狗?」咚咚輕撫腐爛的狗屍問道。
「是妳開啟這場無法回頭的悲劇。」
第三個人影出現在她面前,她無法自已地把滿臉是血的老婦人想成胖胖。
「一切都因妳而起,人類。」
鄰居們只能從窗外看著對空紙箱又哭又笑的吳嬸搖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