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熊港,夜晚零時。眼前的大海驚滔駭浪,讓人卻步。大雨打在新買的風衣上,顯得我有點狼狽。
這場雨,綿延不斷超過了一個星期。
不少人因為上班而頂著寒風騎車、學校校車充滿刺鼻霉味、晾的衣服遲遲不乾等等情況而感到嫌惡,卻沒有人將這份「嫌惡」展現出來……即使有,頂多是把「真煩人」之類的話在嘴邊。
若是政府胡亂修改勞基法,勞團或許能上街抗議,即使政治世界黑暗不堪,人民的力量卻也不可小覷。
但是,自然災害就不是如此了。人類無法與大自然抗衡,就算對夜雨仰天長嘯,夜雨也不會給予任何回應。
人類的能力是有限的,「知其不可而為之」的高尚節操,是只能存在於高中作文中的理想論。
況且,人類的生命也是有限的,一生所能做的事情不多,所以光是在自己能力範圍內盡量努力,已經非常值得讚賞。
所以,我把女用內褲高高舉起──
「瘋狂鑽石!」
白色內褲產生強大拉力,朝北方的海平面飛去。我緊抓著這條內褲,讓它帶我前往目的地。
而我的目的地……是某艘開往北韓的貨船,上面載滿了石油與物資……霧霾化後的小P也在那艘船上。
我手中的內褲是小P身體的一部分,只要運用《瘋狂鑽石》的修復能力,讓內褲回到小P身邊,我也能追逐著女用內褲,登上那艘貨輪。
等著吧,小P。
等著吧,那無視聯合國制裁,助長恐怖主義的可恨商人。
◇◇◇
『快射擊!有人想登上船!』
『不要再靠近了!這是最後警告!』
『去死吧,抓著內褲的變態!』
抵達貨輪的上空時,船員才發現我的存在。人手一把槍就要把我打下來。
「這可真是的……這麼熱情的歡迎會,我可承受不起。」
我放開內褲,直直朝甲板墜落。
「也讓我回應一下你們的熱情吧!」
敵人總共有十個。
我落地的地點剛好踩在船員A身上,他立刻失去意識。我可說是旗開得勝。
『嗚哇哇!!!已經有人被幹掉了!』
『不要怕!他只有一個──』
「嘟啦、嘟啦嘟啦!」
我先賞陷入恐慌的船員B一記上鉤拳,緊接著一個轉身,把正在立下旗子的船員C重擊在地。
『快點開槍,不要手下留情!』
『射擊!射擊──』
『不行啊!子彈對他完全沒用!』
船員D、E、F見到夥伴被打倒,毫不猶豫地對我開槍,數十發子彈全都衝著要害。
但秒速500公尺的子彈,對《瘋狂鑽石》只是小菜一疊。《瘋狂鑽石》如同千手觀音,在槍林彈雨之中,把子彈全數接下。船員全都震驚不已。
我當然不是接下子彈這麼簡單,我把子彈夾在指縫,用拇指彈射回去。替身發射的子彈,威力可不是手槍能比擬的。
即使在暴雨中,《瘋狂鑽石》的準確率依然相當驚人,除了D、E、F,還沒有開口說話的船員G、H、I也紛紛倒地。
「快出來吧!我知道還有一個船員!」
船員J在開戰前就不知去向,如果逃跑了那自然是最好,但我決定不要留下隱患,最好在這裡把他幹掉。
要是我跟船長戰鬥時,背後突然被攻擊,那就糟了。當我這麼想時──
『我在這裡!』
船員J不顧大浪使船搖晃,直挺挺站在鐵皮貨櫃上,肩上扛著巨大的武器,那是……火箭筒!
「貨輪上有火箭筒,不會太誇張了嗎!」
火箭筒……我的《瘋狂鑽石》可擋不下那種怪物。剛剛接住的子彈也全部用完了。這可真是大危機。
『嘎哈哈哈哈──在這個世道,火箭筒只算防身武器啦!』
「等等、我們來談個條件好嗎?」
『現在才想求饒嗎?
」
「不,我不是要求饒。」
『啥──不然你想怎樣?』
「給我十秒。十秒鐘後,你可以發射火箭,我會站在這裡不躲也不閃。」
『十秒?十秒能做什麼?嘎哈哈──好,我就等你十秒!』
「感激不盡。」
於是──
一秒過去了。
兩秒過去了。
三秒過去了。
四秒過去了。
五秒、六秒過去了。
七秒過去了。
『我是騙你的!』
「什、什麼!你居然說謊!」
在第七秒時,船員J大吼一聲,舉起火箭筒瞄準了我的腦袋。
『去死吧──』
「不、不要按下開關啊!」
『誰理你啊!看我的火箭筒!』
他按下了。
火箭並沒有發射成功。
「你接下來要說的是『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怎麼回事──』船員J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啊!』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不會遵守十秒的約定。」
『就算知道了又怎麼樣!』
「在你登場前,我就已經做好打敗你的準備了。」
『少騙人了!那你要十秒的用意是什麼?』
「為了戲劇效果啊。戲劇效果。」
『別開玩笑了!在這種在這種狂風驟雨的甲板上,獨自面對十個卑劣的敵人,還想著戲劇效果!』
「這就是我的風格啊。」我無視卑劣的船員J,逕自朝船長室前進。「你接下來要說的是『給我站住』。」
『給我站住──啊……』
「你,還沒有發現嗎?」我瞧了他一眼,揶揄地說:「你頭上的東西。」
船員J用手摸向因大雨濕潤的頭頂,他拿下頭上方的物體,見到之後,露出詫異的神情。
『這是──內褲?』
「你接下來要說的是『少玩這種把戲』。」
『少玩這種把戲──啊……』他第三次被我預知接下來的話,憤怒的情緒使他失去冷靜。
他再次舉起火箭筒,不停按下開關,武器卻沒有反應。
看到這樣醜陋又噁心的人類,讓我不禁感到作嘔。
「小P,夠了。」
「我知道了……」
『內、內褲說話了!』
小P回應著。船員J發出驚嘆,不過他很快就會連「驚嘆」都做不到了。
然後……
「純白色波紋疾走──」
小P的內褲飄浮起來,在下著雨的空中瘋狂飛舞,灑下有如鱗粉的白色灰塵,遮蓋住船員J的身影。
此刻的他呼吸困難,在灰塵中痛苦掙扎,那彷彿舞姿般的身影,飛躍地好不快樂。
在混亂中,小P運用霧霾的特性,造就出空氣不流通的狹窄空間。然後,點燃火箭筒的引線──
『碰──轟轟轟轟轟──』
「你接下來要說的是……不,已經說不出話了吧。」
橘紅色的火焰在身後爆炸,煙硝味迷散在空氣中,漸漸被風雨帶走。
──船員J,再起不能!
◇◇◇
「這裡就是船長室嗎?」
「沒錯,當我霧霾化潛入這艘船後,已經確實摸清船的格局與人員配置了。現在只剩船長一個敵人。」
「我知道了,那就開始最後的派對吧。」
我推開沉重的鐵門,進到船長室。
而跨進去的第一個瞬間,房門便關上了。
「小P!」
小P被關在外面……不,是我被關在裡面了。
但是我沒有空閒擔心小P,因為──
「唔、我的頭……」
伴隨著劇烈頭疼,眼前的視線開始模糊。我勉強站住腳,確認這個房間的景象。
這裡並不是普通的船長室。地上有許多樂高積木,組成小人與戰車的模樣,空中有戰機、直升機……除此之外,連泥坑、山巒、海岸等等的地形都有,簡直是美國南北戰爭模型的樂高版。
但是這些「模型」,每個都活潑生動,樂高小人們開著槍,飛機也發射著飛彈,沙場上塵土飛揚,熱鬧不已。
「這、這些是……」
『歡迎你,來到我的戰場。』
在房間的盡頭,一名靠在落地窗旁的年邁男子緩緩開口。
「這個情況……果然你也是替身使者嗎……」
『沒錯,這個房間本身就是我的替身。』
我早就猜到了,替身使者跟替身使者之間會互相吸引的鐵則。
「這艘船的目的地是北韓,你想把石油賣給他們,賺取不法財務……我說的沒錯吧!」
『不法財務……?請問我犯了哪條法律嗎?』
「還想狡辯?聯合國已經發出聲明要制裁北韓,你運油賣給北韓,這種行為根本是唯恐天下不亂!」
『年輕人啊……』老船長拿開菸斗,吐了一口氣。『台灣不是聯合國的會員國,為什麼要理會那種制裁呢?』
「你這傢伙──」
可惡,我居然沒有理由反駁他。
『看你的表情……其實你也找不到,我的行為錯在哪裡吧?只因為世人將我的行為歸類為「邪惡」,你也將我歸類為「邪惡」;發出制裁的人,將自己的行為歸類為「善良」,你就將自己的行為歸類為「善良」……你身為「人」的精神,就是隨波逐流嗎?』
「少說歪理!」
『哎呀……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脾氣暴躁。』船長再次叼起菸斗,說:『事情發展至此,也不可能讓你安全離開。想阻止我,就用拳頭說話吧。』
「不用你說我也會這麼做!」
『不過似乎晚了呢。小夥子,從你進來的那一刻起,就已經中了我的替身攻擊了。』
「什麼──」
『沒錯……我的替身《小男孩(Little Boy)》,正是這片戰場啊!』
他大手一揮,像是像是在炫耀玩具的小孩一樣。
『小子,你有沒有這樣的經驗呢……玩鬼抓人時,明明只剩五分鐘了,還差一個人沒抓到,而其他先被抓到,不能移動的人卻蜂擁而上,開始阻擋你……這種感覺是不是很絕望呢?』
船長嘆了一口氣,
『這種行為真是不能理解呢。就算成功阻止鬼抓到最後一人,也不能改變自己「輸了」的事實。驅使他們這麼做的,到底是什麼呢……?』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我的替身《小男孩》正是這種遊戲!在這個房間內,我無法移動。你必須躲過這片戰場的攻擊,觸碰到我,我的能力才會解除。限時時間是五分鐘,五分鐘一到,你就會──變成我的收藏!』
「這麼長的時間,那還不簡單!」
『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看看你的左手吧!』
「這是……!」
我的左手變成樂高積木了!!!
「你對我做了什麼!」
『你的頭很痛吧……《小男孩》是世界上第一顆用於戰爭的核彈,核能產生的放射線能讓人體產生異變。從你進來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暴露在這種輻射之下……五分鐘後,你的身體就不成人形,悲慘的死去。第一分鐘,就在剛剛過去了。』
糟糕、《瘋狂鑽石》沒辦法治療自己身上的傷。如果不打倒他,我會變成樂高積木的!
我踏出第一步,直接向他跑去,但是……
『啪啦啪啦──』
「我、我的腳!」
我跨出的第一步踩空了,變成樂高的腳太過脆弱,根本無法承受我身體的重量。
「可惡……」
不得已,我只能用還沒變成樂高的右手,拖著自己的身體。
當樂高小人的軍隊開戰時,我還得暫時停止前進。
在這陣迷你烽火中,我這龐然大物,拔山倒樹,速度卻非常緩慢。
『兩分鐘,已經過去了。』
「什麼!」
我還爬不到路途的一半啊!
但是我也只能前進,相信自己的力量前進!
就在此時,我的面前出現一群穿著十八世紀服裝的綠色樂高小人。他們騎著馬,手上拿著弓箭、推著投石器而來。
我的身旁也出現了一群紅色樂高小人,拿著跟對方相同的武器。
「這該不會是……」
戰爭。
『攻擊!』『攻擊!』
兩方的樂高小人騎著馬向前突進,其他的人則負責發射弓箭、發動投石車。
「哇哇哇!」
飛行武器朝我最脆弱的臉部襲來,已經躲不掉了──
『嘩啦──』
沒想到,這些武器沒有刺進我的肉裡,而是在打中之後,紛紛反彈到地板上。
『三分鐘過去了。你這次反而被我的替身能力救了一命呢。』
我的臉……嘴巴、眼睛、鼻子……都變成樂高了。
『小夥子,你肯定很懊惱吧?被捲進兩支軍隊的戰爭中。但是啊……戰爭就是這樣,真正受害的總是不相干的第三者呢。』
他笑了笑,說道:『就像聯合國與北韓吵架,受害的卻是我這個賣油翁一樣。』
聽你在放屁──我卻連這種話都無法開口。因為嘴巴沒有關節,根本打不開。
我只能奮力向前,爬過這場戰爭。
前進了兩公尺,卻到另一個戰場。
『咻──噠噠噠噠噠……』
這次,樂高軍隊用的是更加先進的武器。二戰時期的戰鬥機、迫擊砲不勝枚舉,戰事的狼煙飄散在整個天空。
我硬著頭皮匍匐前進,不想捲入鐵灰色的戰局。
然而事與願違……
兩發巡弋飛彈,朝著我衝過來。
『咻──碰!』
我的樂高臉,被飛彈炸毀了,積木碎落一地。
『四分鐘,你的路途才到一半。看來勝負已分了呢。』
船長露出自信的笑容,將菸斗中的灰燼倒了出來。
那緩緩飄下的灰色殘渣,猶如我剩餘的生命,墮落至冰冷的地面。
不能就這樣認輸──我告訴自己。
我撿起一塊積木,高舉右手,顫抖地揮動手臂,將積木的殘骸投擲出去……
積木離手的瞬間,我的右手也變成積木,完全無法動彈。
『這次真是輕鬆的勝利,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啊。』
扔擲出去的積木,還在持續飛行。
飛過喧鬧的戰場……
血水染紅的小河……
支離破碎的大地……
最後落在老船長的腳邊。
然後──
『這就是你最後的攻擊嗎?在這片戰場當中似乎略顯無力呢。』
──修復!
我的身體向前飛行,瞬間縮短距離,與他腳邊的積木合而為一。
『這是──』
「結束了呢。賣油翁。」
我抓住船長提著菸斗的手。
◇◇◇
『你是怎麼做到的……』
「這可都要感謝你。」
『這話怎麼說?』
「我的瘋狂鑽石,並沒辦法修復自己的身體。但是,變成樂高的地方,已經不算我身體的一部分了。」
『難不成──』船長發出驚呼。
「我最後丟出去的,是左手變成的積木。」我秀出已經恢復原狀的左手。「只要使用《瘋狂鑽石》修復碎裂的左手,以你腳邊的那塊積木當成基準點,就能用積木左手拉著自己前進。」
船長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像是第一次喝到可樂,震驚不已的傳統日本人。
接著……
『哈哈……年輕人總是這樣,帶給我無限的驚喜呢。』
他乾笑了幾聲。
『接下來呢……你要對我「嘟啦嘟啦」嗎?』
「當然。不過我之後會治好你的。」
『等等。』他制止準備出拳的我。『先看看你剛剛走過的風景吧。』
我順著他的意,轉過頭,我看到──
沒穿衣服的樂高小人,拿著木棍打架……
身穿盔甲的騎士,在荒野會戰……
綠色迷彩服的戰士,用步槍前進突刺……
軍綠色的戰車與飛機,隔空交火……
……到最後,連使用光束武器的鎧甲,都在太空裡打的不亦樂乎。
「這是……」
『小夥子,人類總是不斷重複相同的歷史……過去、現在、還有未來。』
「那麼、你為什麼還要運油給北韓!」
『你再看仔細一點,這些積木小人的軍隊……你分辨得出來,哪邊是「善」?哪邊是「惡」嗎?』
「我──」
我分不出來。
每一個、每一個樂高小人都長得一模一樣,卻在互相掠奪。
『這麼說吧……歷史上的戰爭,「善」與「惡」的定義模糊不清,但是,最清楚、永遠不變的鐵則就是:受害者,永遠都是不希望有戰爭的平民。』
「明明就是你運油給恐怖主義的國家,還敢談論戰爭善惡,你這樣就是在助長戰爭啊!」
『唉……年輕人。如果不做這個,我的家人要由誰來養?還有在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是。難不成要依靠用愛拚經濟的政府嗎?』
「唔……」
我被說到痛處了,在與慣老闆的戰鬥後,我親眼見識到腐敗政府的所作所為。
『北韓人民也是相同的。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老船長緩緩坐下,陪他經過滄海桑田的菸斗悄悄滑落。
『即使是「惡人」……也需要「惡人的救世主」啊……』
他就這樣沉沉睡去,放下了無關緊要的勝負、放下對於家人的責任、放下一切非善即惡,再也沒有醒來。
◇◇◇
後來,我們在老船長的菸草中,發現了毒藥。
剩下的船員告訴我們,船長是第一次運油給北韓。他原本強烈拒絕,卻為了船員的生計,不得不接下這份工作。
在我們「PM2.5地球旅行團」的旅程中,這是一次最艱辛,也最悲傷的勝利。
老船長的最後遺言:「惡人,也需要惡人的救世主。」這句話在我的腦中迴盪,久久不能散去。
附註:
1本故事純屬虛構……(下略)
2原本是想單純吃個毒的,結果不知道中途出了什麼錯,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3這個《瘋狂鑽石》系列,只要看到有共鳴(?)的時事,就會開始寫續集。
4樂高公司沒有、也不會有戰爭系列的玩具不過星際大戰好像也是戰爭就是了
5基本上,所有出現的劇情或是對話,都有經過簡單的考察,合乎邏輯。像是第一顆用於實戰的核彈,的確就叫小男孩(Little Boy)這應該是常識?
6輻射並不會讓各位的手手變成樂高,請不要輕易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