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這兩個字脫口而出,連郭衛自己都嚇了一跳,夕就更不用說了,他的眼睛睜得比剛才更圓、更加驚愕:「主人?您說什麼?什麼不行?」
「我是說你!」郭衛緊緊握住夕的手:「快想起來!你要想起來你原本應該是誰、要想起來你身上究竟發生什麼事情、想起來你的兩個伯伯到底是怎麼害你爸爸跟你的!你不能就這樣待在這裡!」
他並沒刻意提高聲音,可是夕卻像是被他的話給電到一樣,以抖顫的聲音答道:「你……說……我不能……在這裡?」
「對。」郭衛放開夕的手,改成握住他的上臂,這時候他才下意識地發現,現在是七月,就算是晚上,氣溫也是在三十五度左右,然而夕穿的是長袖的襯衫和長褲,並不是適合盛夏時節的衣著。
我早該發現的──郭衛一面在肚子裡咒罵,一面繼續說下去:「你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你有你應該待的地方。」
「夕──我──我應該待的地方……」夕的表情益發混亂:「這裡……夕是這間屋子的……不,我──我是……這裡是……我的……」
「這裡是你的家。」郭衛不厭其煩地再重複一遍,就好像在跟學生解說一個複雜的句型文法一般:「我只是寄住在這裡,並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是什麼管家,你才是這個家、這棟房子的擁有者。你要趕快想起來這件事,還有,你得趕快回去你該待的地方。」
「為……為什麼?」夕連連搖頭:「我,我不能……不能……」
「不能?不能什麼?」
「我不能離開。我必須待在這裡,不然的話……不然……」講到最後幾個字時,夕的表情又變成一片茫然:「……會……會怎麼……」
「該死!」郭衛終於忍不住咒罵出口:「你變成什麼情形,自己都沒有發現嗎?」
他下意識地抓住夕的肩膀,前後搖晃,好像這樣做,就可以搖醒存在於夕記憶深處,到剛剛為止都還是偶爾出現一下的的「白夕宙」一般;夕任由他搖晃,也不掙扎,郭衛最後終於按捺不住,像前幾天晚上一樣,一把將他拉近,抱住他那細瘦的、仍然屬於少年的肩膀。
「夕,你要保護這棟房子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你也得為自己想想啊!要是你出什麼事,不就讓你的伯伯們得逞了嗎?」
「我?出什麼事?我還能出什麼事?」夕整個人僵直地坐在郭衛臂彎裡,聲音細得像蚊子叫:「只要留在這裡,我就不會出事,除了主人,也沒有人能夠住在這裡,只要有我在的話……」
郭衛將夕抱得更緊了些,只覺得他人生二十一年來,從沒有遇到過像夕這樣的人,沒見過誰像他一樣,既天真又固執,即使吃了一大堆苦頭,把自己給折磨得不成人形(而且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也還是堅持著「要守住自己的家」這麼簡單的信念。
白爺爺說,夕宙「只要是自己決定了的事情,就一定會貫徹到底」,這句評語一點也沒錯。
只是,假如要讓郭衛來說的話,他還是希望夕可以趕快醒來,恢復成常人,這樣的話,他可以少受一點折磨──
「我帶你去!」
「什麼意思?」
「你不記得了嗎?你被人攻擊,打成腦震盪,結果你滿腦子只想著自己的家,想到寧可把自己的身體丟在醫院。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帶你回去你的身體那裡!」
他反射性地站起來,拉起夕的手就想往外走,夕卻仍然直挺挺地坐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不行,主人。」
「為什麼?」
「夕不能離開這棟屋子。」
「不能?」
夕仰起頭,但不是望著郭衛,而是環視著房間內的床鋪、書桌、牆壁和窗簾:「我是靠著這個家裡僅存的生氣才能保持現在這個樣子。要是離開這個家,我就沒有地方可以去了。我會沒有辦法維持自己。而且……」
「而且?」
夕的目光短暫停留在郭衛的臉上,接著移向房間裡唯一的鐘,是郭衛放在床邊矮櫃上的鬧鐘,銀色的短針已經靠近鐘面上「四」的位置。
「夕的時間到了……」
「時間到了?」
郭衛的一頭霧水在下一瞬間轉變為驚訝,眼睛跟嘴巴都睜得圓圓的,差點連呼吸都忘記,理由無他,他的手突然間抓了個空,前一秒還緊緊抓住的、裹在白襯衫衣袖底下的手腕,瞬間失了質量;消失的並不是只有一隻手而已,當時鐘的長針指向鐘盤上「十二」的同時,夕整個人的形體就像蒸發了一樣憑空消失在郭衛的面前,只留下一句「天亮之前夕必須要離開,主人,請早點休息」,迴盪在空氣當中。
標題的「四點」,其實是有特定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