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氣地附上故事進行中的音樂段落。
火流香之詩小氣簡陋板(
開頭飆高音注意)
叩噹登噹叩、噹登噹叩!
叩噹登噹叩、噹登噹叩!…… 按照慣例,故事性的個人演出通常是壓軸慢舞,今日壓軸曲目「火流香之詩」更是慢舞表演藝術中的極致──舞者必須掌握動中有靜、靜中有動,似慢實快的舞蹈技巧;手裡高速旋轉由發光樹葉串成的鞭子營造背景的同時,身體還得隨著節奏作出高難度的局部曲折,有如一條暴雨中蟠踞枝頭、蓄勢待發的蟒蛇。
壓軸舞者非但容易被人騷擾,引起客人遐思,還有下班後被人尾隨的風險。正因如此,舞姬必須具備不動聲色完美演出的本事:要嘛藉著舞碼趁機反擊,要嘛忍氣吞聲;即便差點被客人拉下臺,或者打哪飛出了不懷好意的玻璃杯子,也必須練就好端端站在臺上完現舞劇的能力。
臺下,一隻手不知何時伸上來的,牢牢抓住我踮在後方的左腳踝。異樣的麻癢感使我舞步出現了幾秒鐘的破綻──夜華鞭咻咻地旋轉著,舞鞭上下各自形成一個宛若窄頸相連接的漏斗狀波紋;我即將挪動步伐時,「颯」地一聲,舞成沙漏的鞭子在空中劃出弧度。
我閉上雙眼,將自己從傷害他人的破戒心痛中放逐。鞭子極為自然「啪」地一聲斜笞在那隻不安分的手上,再睜開眼時,這位客人的手已經變得慘不忍睹。
四道鮮明的紅痕出現在他手背上,傷口正在冒出細小的血珠。
怎、怎麼會?真的受傷了!被這麼猝不及防地一嚇,我旋身的動作慢了半拍,隨即在兩拍之後重新追上。
平日練舞我們也沒少被鞭子抽過,正常情況下夜華鞭雖然打人很痛,卻不會留下外傷!
眼角餘光中,我瞥見那名年輕人若無其事地收手。他的臂彎裡摟著兩個放浪形骸的女人,他則就著其中一個女人仰頭伸給他的酒瓶,豪邁地灌了好大一口,雙眼繼續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演出。
年輕人和兩名女子的衣著不像村莊裡的人,但也不怎麼面生,想來是住在村子附近那些經常跑來銀村尋歡作樂的部落居民之一吧!挨了一鞭竟還跟個沒事人一樣,倒令我對他有些刮目相看。
部落民的報復心一向挺強,不曉得我會不會受到懲處。
音樂還沒結束,我優雅旋身,內心一陣後怕。
這個黃昏比往常湧進更多酒客,幫忙敲節奏造勢的人也多。待我所跳的壓軸舞結束返回後邊時,外面的臺下激起一陣快要掀翻屋頂的拍桌喝采。掌聲如雷,我的內心卻倍感失落──我的舞技並不出眾,掌聲之於方才破綻百出的表演顯得分外刺耳。
不論何時何地,只要有人擺出「火流香之詩」這支舞的起手式,附近的民眾就會自發性地拿出樂器開始打拍子;多數時候讓大家瘋狂的是這段旋律背後的悲劇愛情故事,而不是跳舞的人。
我拐進酒吧裡側的通道,一位侍應朝我走來,手中的銀質托盤盛著一朵藍玫瑰和一張香氛便箋,是有人託他轉交給我的。我掃了眼便箋,上頭只寫著:
謹此表達致意,請於工作結束至大門口等候,將派專人前往接送。
──領主.卡爾斯納特,特邀您前來赴宴。 我拾起那朵玫瑰,玫瑰立刻如變魔術般在空中散了開來,原來是一條半米多寬、繡有大朵藍色與粉色花朵的方形絲巾。一瞬間,我彷彿著了道,情不自禁地將絲巾繫上腰間。絲巾的觸感極其柔軟,看不出是什麼料子做的;織理間充盈著某種甜蜜、溫柔的幽香,香氛與信箋上的如出一轍。
一走進酒吧後頭的化妝間兼休息室,我立刻被一種既同情又羨慕的眼光包圍。我給這群大姊瞧得渾身不對,很不自在地問:「有、有什麼不對嗎?妳們幹嘛都這樣看我……」
其中一個舞孃看看我又看看其他人後,才紅著臉扭捏地對我說:「妳身上繫的那條絲巾,是管理這一帶的領主卡爾斯納特贈送妾室的聘禮。收到那樣的禮物表示妳是他的下一個目標。」
「真的?」這句話就像打破禁咒的鑰匙,我心底一驚,立馬將身上的絲巾卸下,往一邊擺滿瓶罐的梳妝檯上拋去。
「妳不打算接受嗎?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脫離貧窮的最佳途徑呢!」
「不要的話給我算了!誒,怎麼這樣,竟然飄回去了!」
果然,絲巾就像牽了線似地,慢慢往我這邊飄了過來。我愈看愈心驚,一手將它揮開,豈料絲巾被掃上低矮的木梁後,居然又飄飄搖搖地重新落回我的臉上,恍若新娘蓋頭紗。
「妳真不想去?我們大家可都沒有這種好運耶!」另一人帶著羨慕的神情說,旁邊還有人附和「對呀對呀」。
見鬼了,這才不是重點,妳們難道不覺得眼前景象有夠詭異?我把絲巾撥了開去。會認人的絲巾?哪裡來的恐怖笑話!
一名歌女勾住了絲巾,遞向我,我後退一大步,看著那東西有如看到怪物。
「我‧不‧要‧嫁‧人!」
結婚?這個字可從未出現在我的人生大計中。
正當大家爭論不休時,外頭有人在叫我的稱號,我因而能從同事們的七嘴八舌之中脫身出來。
「雪姬,妳不出去赴約?」酒吧老闆娘問我。
「不,我只是身體有點不舒服,請問後門從哪邊出去?」說的不行,只好演戲了。我假裝頭疼地揉著太陽穴,一副要出去透氣的樣子。
「都來這上班多久了,還弄不清楚哪裡是哪裡?後門那邊啦。」她伸手往左邊方向一指,我立刻掠過她身邊衝了出去。
我要逃避,決不赴約。
「謝了老闆娘!」
「那個被選上的舞孃呢?」
「她在哪裡?」
我躡手躡腳沿著二樓側面的鐵梯往下溜,以免被領主派來的總管和侍從們發現;他們正堵在酒吧門口盤問老闆,天色尚未全暗,落跑過程讓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幸的是,我還尚未完全下到一樓的地面,就被正門一個站得很靠近後門所處巷道口的侍從發現,他立刻張大嘴巴叫嚷:
「她在那裡!」
「快抓住她!」
「別讓她跑了!」
我轉身撒腿就跑,一頭栽進後方縱橫交錯的巷道,腦中開始回憶我那平房附近的布局。
跑沒多久,只聞一陣揮鞭炸響,領主那群侍從駕馬車追了上來。
我拼了命地放足狂奔,車上的追兵似乎是吃了秤錘鐵了心,非把我追到帶回去交差不可;身後疾馳的聲音不斷,馬蹄速度在漸漸加快,有幾度幾乎近在咫尺──不,也許是我快筋疲力竭了──
有了,是這裡!我迅速拐過一個巷口,繞了大半圈後突然一個回身往後一靠,轉進自己的家門。我把陳舊木門輕而快地關上鎖起,靠在門後驚魂未定地聽著。
「她不見了!」
「給我附近搜一搜!」
嘶嘶嘶嘶……某種看不見的東西輕輕擦過身側,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外頭令人心驚肉跳的陣仗喧鬧過後逐漸遠離,沒人留意這間屋子。
我走到床邊,從床頭杆抽下一條蔓草編製的長鞭。長鞭本是用作舞蹈練習,但也被我拿來當腰帶固定衣著。這是我身邊唯一稱得上武器的物品。今天以後,我要隨身攜帶以防萬一。
視野偶然捕捉到一抹與一屋子灰傖有些不搭調的人影,我立刻屏住了呼吸。
「這麼急,發生什麼事?」影子離開角落向我走來。
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我終於鬆了口氣:「霧影,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到不久,在門外遇到鬼鬼祟祟的寒赤,就順道聊了會。」霧影撥開綠綠刺蝟頭底下的幾綹瀏海,細長的紅色眼瞳注視著我。
這是我的青梅竹馬霧影,村裡派外學習的六個菁英之一。他的本名叫霧彥,但村裡其他人都叫他霧影。從前的我喜歡刻意攀上高處,向下窺視他在閱讀的書籍,而他後來借我的話本讓我學會了認字。
「我帶了熱茶,還有皇城剛出爐的小點。」霧影揚揚手中的紙袋。
「你說寒赤──那他在哪裡?」我四下張望,沒看到那個總是嘻皮笑臉拿面癱卓岡人霧彥尋開心的傢伙身影。
「我在這兒──啦!」話才說完,窗口就探進一顆頭。明明比我還大上兩歲,卻有一張稚氣未脫的面龐,一頭俏皮捲髮隨著他張揚的動作晃呀盪。
「你剛才也在外面?」我想不出他能藏在哪裡,方才過來時分明沒看到啊?
「突然聽到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就爬到屋頂上去了。」寒赤一如往常嘻嘻笑,卻突然一本正經道:「聽說管理這一帶的領主卡爾斯納特要迎妳作妾,這是真的?」
嘩啦一聲,半袋餅乾灑在了霧影帶來的木盤中央,霧影沒有抬頭。「他要娶妳?」
「大家是這麼說的。」
霧影沉靜的氣質在迅速瓦解。好一會,他才生硬地吐出話來:「以雪語的個性,是無法忍受被綁住的。」
寒赤從窗外跳進屋內,看起來深感同意地點頭:「要是被強迫抓去,恐怕第一天就會發生『妙齡少女跳樓事件』。欸,之前領主連別人的未婚妻都搶,你們要不趕緊完個事,要不讓我──」
「寒赤!」
「說什麼呢!」
霧影和我幾乎同時出聲制止寒赤胡言亂語。
寒赤看看霧影再看看我,面露欠扁的微笑。外表如此可愛的大男孩,說話舉止卻很欠扁。
「我沒說錯啊,果然是天生一對──」他說完這句馬上一躍跳出窗外,我手中捲成一團的鞭子飛了出去。
長鞭砸在泥土做的窗沿之上,發出一聲悶響,窗子下方頓時塵土飛揚,出現幾條明顯的裂痕,這本來還不打緊──直到連屋頂上方的草綑都開始逐漸下滑,我才驚覺那傢伙幹了什麼好事。
我朝寒赤遠去的方向,又好氣又好笑地發出有生以來第一次吶喊。
「你這傢伙,給我站住──!」
『喔,被拒絕了呢。』
似夢似醒間,恍如來到位於遙遠高處、一座以黑色調為主布置的石砌房間內,一把低沉濃郁的嗓音囈語般悠悠響起。
『還真是任性得可愛的小東西,無論如何都想和妳見上一面啊。』
窗前映出的高大身影這麼說著。
魔幻境界偷偷說
11.故事一開始就被作為象徵物出現在劇情中的藍玫瑰絲巾,於作者十七歲時在火車上遺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