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早期的作品,但身為已出版過書籍的創作者,
黃勤老大文字非常流暢,也很符合她一貫的短篇風格,揉雜歷史脈絡,藉由一些瑣碎的事情探討整個社會對於少數的壓迫(不知道我這樣的理解是對是錯?),因此故事核心價值有了,其他就是一些小問題了。
首先,人物其實是扁平的。
當然,基本上短篇很難有足夠篇幅來使人物立體,也很難使人物就像真實存在一般,但是主要出場的三個角色──陸茜兒、爸爸、居米里爺爺卻都有一樣的狀況,先說爸爸和居米里爺爺,一個代表憤怒,一個代表偽善,一開始就告訴讀者爸爸的憤怒是「不知為何的、沒有道理的」,而居米里爺爺的偽善則是以很微妙的方式揭露,主角稍稍立體一些,但是大部分時間她也是處於某種「憤恨」的狀態中,包括一開始被劈腿、想起媽媽被家暴等往事,好像這些事情都只是想要拼湊出「她是憤恨的」這種感覺的零件,是寫作者刻意為之,而非自然而然、順勢發生的。
再來,是敘事風格的切換。
敘事風格大方向的話分為「角色現在的所作所為」以及「故事背景概述」,有些這篇文章有些地方的轉折過於劇烈,讓人非常出戲,例如以下這段:
「這我會想辦法幫妳。村子裡的孩子個個身強體健、頭腦聰明,不去造福人群多可惜啊!妳也要幫我勸勸其他孩子參加考試呀!」
居米里替部落子弟的未來著急,茜兒也替村裡的陋象感到難過。都幾世紀了,村中還是充滿著腐臭的迷信與不合時宜的生活。事實上,你還是可以在島嶼上看到文明未開的一面。並不是說原民落後,而是縱然有不少福利政策,他們仍舊缺乏機會與自覺。下至平地仍有人喜用歧視眼光對待,上至山頭族人也多不長進。男人照樣飲酒暴斃;女人依然做著低賤粗活賺取家用;賣女兒做娼妓還是時有耳聞。道底是誰不對?茜兒百思不得其解。
選舉時的族群紛爭,爭論著誰是島嶼的主人,卻從來無人知曉山中嬰孩在父母草率挖掘的洞裡沉睡,反正沒人知道。「騙子!平地人都是騙子!」村中一位錢財被奸商騙盡的種菜老農在死前的哭喊至今仍在族人們耳中縈繞,伴隨著農藥臭氣久久不散。但她知道不是所有平地人都如虎狼凶險貪婪。阿嬤就是平地人,她嫁來這也沒騙財騙色啊!還不是養大阿母還時時帶娘家的米鹽給她們。阿爸雖然邊喝酒邊罵「雞婆婊子」,但見到阿嬤時還是不忘稱讚她幾句「水老人」(飯總是要吃,老人總是要尊敬,尤其飯是從老人手上拿到的更需如此)。茜兒不知道聖經中的伊甸園到底是什麼模樣,但她不用神父敘述就能想像地獄的慘狀。
回到家中時她聞到一股酒味。一定是阿爸回來了。
能明顯感覺出差異吧?突然插進彷如報導文學一般的思考,以及高於角色們思考水平的語句,會使人感到莫名的抽離感與突兀,前面苦心經營的橋段也就白費了。
第三是故事的環境與背景。
我其實看到很後來才明白這是在講一件發生在臺灣山區原住民與神職人員的故事,語句措辭很西方翻譯文學感,像是「直到國中,這種迫害才有相當程度的減緩,但《米蘭詔令》尚未公佈,新的暴政又快速降臨」,或是「茜兒實是為阿母高興,管她跟平地郎還是越南郎跑了都比做這路西弗的女人好」。很難跟鄉土題材連結在一塊,並不是說這種方法不好,而是如果這樣的敘事寫這種題材,我想要更加極端,才會產生好的效果。
最後則是整體故事情節。
我大概看三分之一,就知道劇情走向跟結局差不多會如何了,不過如果是高中時期的作品,那如此直線結尾也無可厚非,因此也不算什麼問題,只是一直在期待會不會有更意想不到的發展與結局。
說這麼多並不代表這篇文章不好,黃勤老大也有加入一些巧思,例如我猜想「陸茜兒」這個名,該不會是指「中國(大陸)來台後所虧欠的孩兒」?
還有最後燒書的橋段:
「四周的空氣忽然充滿各種聲音。人的、猴的、鳥的、豬的,數不盡的聲音,此刻彷彿旋風包圍著她,在她周圍快速奔跑。她聽見戰鼓、聽見先祖們的嘶吼與歌聲。頭目高舉火炬往山腳一指,所有人宛如夜間狩獵的豹雙眼發光,一聲不響地竄出,而所有聲音又在阿爸鬼魅般的尖聲怪笑中轟然爆炸燒成灰燼。
樹林中也同時傳出真正的尖聲怪笑。
她看見了,那是居米里神父正像條狗一樣猛幹住在附近的小孩。」
這段我看了好幾次,這是在賭博,因為這種沒什麼脈絡的驚鴻一瞥式開展,容易使讀者覺得沒頭沒尾莫名其妙,或是硬要加入其他議題,但我覺得這是這篇最精彩之處,因為除了陸茜兒外,表示其他人也正在過自己的生活,這是很細節、很容易被眾人忽略之處,卻也是讓整篇文章活起來的地方,沒錯,就是畫龍點睛,龍的眼睛!
總而言之,雖然感覺我好像都是寫缺點,但我覺得整體是好的,是潛力股,都是些可以變得更好的地方,所以,共勉之。
然後希望有二號選手嗚嗚嗚,黃勤老大快幫我找人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