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得拚命工作,才不用去思考:為什麼在那個時候,我沒有辦法堅持做人?而是墮落成一個鬼?」
※仗助、康一為雙主角的日劇風都市懸疑推理中篇小說※致敬JOJO、日劇Hero、台灣夜市小吃,也對日本與台灣的老人長照議題獻上我的關懷
※故事時空為2006年的宮城縣仙台市,將原作的舞台拉到整個城市
※本作出現之地名、機關及人物皆不代表真實情形
※本作多處JOJO、Hero彩蛋,並不會影響未接觸原作讀者,同時希望能帶給喜歡原作讀者閱讀上的樂趣
※為求還原原作的日本文化特性與口語原意,替身名外來語皆以原文表示,並且忠實呈現日文敬稱和常用口語。
(二)殺人事件
「殺人未遂!?」康一震驚的脫口失聲。
仙台地檢部長室,大原部長正在分案,「久利くん,這次是自動投案,你就不要花太多時間了。」大原部長是個苦口婆心的老長官,總為後輩的績效做多餘的擔心,「知道了嗎,我特別讓你做這個輕鬆的案子呢,就拜託你多幫我們仙台地檢拿出些成績啊。」
「三上くん現在負責梅原議員的案子,很棘手,也抽不開身。你們這次可別再給人添麻煩囉。」
「可是部長,這位嫌疑者是認識的人啊,」康一著急的說,「安藤裕子前不久才因為詐領老人年金案,作為證人提供證詞──」
「所以?」
久利生認真的翻著從縣警局拿來的偵訊筆錄,康一只好不確定的說,「所以......該怎麼說,她那時候看起來不像個殺人犯,只是一個很好的照護員啊──」
「康一くん,你著急的時候,會連珠帶砲似的講話呢,真有趣。」久利生沒頭沒腦的說,把筆錄捲起來。「部長,這個案子我就來做吧。」說著自顧自的往外走。
「等一下啦,久利さん!」康一無奈的吐嘈,「我講話怎樣都無所謂啦!比起這個,安藤裕子的事件比較奇怪吧!」
* * *
「2006年10月28日,早上八點,妳為田中清先生換尿布、餵早餐時,將叉子刺入田中清右頸動脈。然後,妳叫了救護車,早上九點,就前往派出所投案......」辦公室裡,久利生邊念筆錄,邊不時觀察安藤裕子。
看起來比上次氣色更差了,還有那個慘敗的臉色,是怎麼回事?康一怎麼樣也無法想像,這個女人是殺人犯。
見安藤裕子沒反應,久利生翻了個資。「安藤さん,妳在2000年大學畢業後,就被秋之居聘為正式的看護師,一直服務到現在。目前擔當五名長照者(註一),同時也負責日托(註二)的三十名老人......是院裡最資深也是唯一一位看護師呢。」
久利生突然正坐行禮,「辛苦您了。」
康一被這反應嚇一跳,也跟著行禮「辛苦您了」
安藤裕子吃了一驚,反射性的回禮連說不不,久利生接下去,「您說是因為壓力很大,田中清又是重度失能者,一下子扛不住,回過神來就往他的脖子刺下去了──」
「但是很奇怪,」久利生慢步調的審問,卻將案情的疑點清晰的點出來,「你說『希望清じいさん死掉好了』......這樣想的話,還會去叫救護車嗎?」
安藤裕子的臉色更加慘敗。
「妳......其實,不是真的想殺死田中清──清じいさん吧?」久利生喃喃的指著筆錄,「妳稱呼田中清『清じいさん』(註三)吧?其實,你跟這位患者的感情,應該是不錯的吧?」
「請趕快逮捕我。」安藤裕子哭起來,「我已經......再也撐不下去了…….」
* * *
「久利さん,要朝向精神狀態異常的方向,請求酌情量刑嗎?」
「嘛,都還沒確定這是不是安藤裕子的殺人未遂案呢。」
「欸?」
東北大學醫院,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快步進到大廳。
* * *
仗助推著他擔當的患者到庭園曬太陽散步。
「真是的真是的,醫生你幹嘛多事,就讓我老頭子跟著天皇陛下去不就好了。」
「今上天皇(註四)還健在啊。」
「笨蛋,當然是昭和天皇(註五)陛下、昭。和。天。皇。陛。下──」老人重重的咳嗽起來,仗助輕輕拍撫他的背,連說好啦好啦別那麼用力急吼吼的說話,「陛下!要加上陛下──真是不懂事的孩子,現在的年輕人唷──」
「爺爺該不會是二次大戰的老兵吧?」
「我可是西進中國地區的『陸軍第38師團230聯隊12隊34小隊』(註六)原隊員!蛤咳!──」
「還真的是啊,嗨、嗨。」仗助幫他清了痰,順好呼吸。
「『陸軍第38師團230聯隊12隊34小隊』!醫生你呀,這是什麼態度──」
Oh My God──這該不會是個超愛到靖國神社(註七)參拜、喜歡念念有詞的固執爺爺吧?我可不能露出感興趣的樣子,不然他大概就要從參軍開始說起了──「爺爺好厲害,連第幾師團第幾隊都記得很清楚呢──」
「醫生你應該要罵我,或者讓我去死,不應該救我。」老人突然之間痛哭流涕起來,「我活太久了。我在中國,做了許多不是人的罪行。」
「欸?」
到底是很驕傲還是很低落?搞得我好亂。待會回去得看一下有沒有憂鬱症之類的病歷。
老人情緒忽然潰決,連仗助都看了不忍心,「......不管怎麼樣,那些都過去很久了。請保重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那些沒有過去,」老人淚眼婆娑的用他僅剩能夠運動的右手顫巍巍的抓住仗助。「我只要閉上眼睛就會看到我在中國做的事。」
「......那麼,來看外面的風景轉移心情也是很好的唷。」仗助指著路上的廣告牆轉移話題,「下禮拜一就是萬聖節,據說這裡會有萬聖節遊行,到時候我推爺爺來看吧──」
「醫生,你是救人的人。在你手上的是活人多過死人,所以你不會了解。」老人繼續說道,「戰爭和血腥會讓人腦袋不正常。抽大麻有癮,吸毒品有癮,你知不知道殺人也有癮?因為殺人,奪走別人的生命,自己好像成為偉大的存在,像神一樣。」
「我和我們的軍人,都成了殺人狂。」
「所以我們軍人,就算後來脫下軍服,也成為不了社會人。」
仗助默然。他不再打斷。
「我啊,得拚命工作,才不用去思考,為什麼在那個時候,我沒有辦法堅持做人?而是墮落成一個鬼?」老人老淚婆娑,失去機能的左半身和脊椎不能支撐身體,仗助幫他調整了一下比較舒服的角度。「拼命工作,也有個好處。不用一直看到家人,就不用想起來自己和她們,早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了。」
「我啊,是一般會社的職員。退休之後,經營一個小雜貨店,附近的小學生,放學後都會來買點心。他們都叫我『清爺爺』、『清爺爺』。」老人破涕為笑,「小孩子真是善良,可愛啊。」
「對呀。」仗助不曉得要怎麼回應老人的黑暗,那段歷史對他來說遙遠得難以評價,他只能衷心的附和。
其實心裡是很寂寞的吧,仗助忍不住想起跟老人年紀相仿的生父。好久沒連絡了,不知道和靜(註八)過得怎麼樣了呢。
「仔細一看,醫生你真是年輕啊?」老人的精神一下健旺起來,「有女朋友了嗎?」
「怎麼可能有──等一下!爺爺,如果是您孫女什麼的,還是請饒了我吧──如果每個患者爺爺奶奶介紹的緣談我都要接受的話,我就不用做醫生的工作了。」
「不是、不是,老頭子的孫女都立家立業了,醫生你要做我孫子還太小呢。」老人談到緣薄的家人有片刻感傷,但隨即振奮起來,「老頭子我啊,有認識一個很──出色的小姐喔。人家很體貼細心,還會玩小把戲、說有趣的話逗人開心──醫生,不介意稍微、稍微年長一點的吧?」
仗助的臉莫名奇妙燒了起來,「哎,別開玩笑了。那麼好的對象怎麼可能輪得到我──」
「笨蛋!笨蛋小子,老頭子看你一表人才,身板又高大,還是醫生,哪一個女人都會喜歡的,」老人熱切的說服,「你給老頭子一句話,就幫你們介紹──」
「啊──抱歉,打擾一下。」頭髮亂糟糟的金髮青年手插口袋,「請問這位是田中清老先生嗎?」
仗助和跟在那人身邊的矮個子年輕人接上視線,都楞了一下。
「好巧,竟然就是仗助擔當的病患。」帶久利生、康一到來的護士敦美接手仗助的工作,康一和仗助到旁邊小聲交談。
「沒想到田中爺爺竟然是案件的當事人。」仗助抓脖子,「可是用叉子謀殺老人?這種事怎麼聽怎麼怪啊──」
「殺人案件怎麼會有正常的呢?」康一追問,「你在跟田中清說話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任何可能使他遭受殺害的原因?」
「護士說他脾氣不好,但我覺得他只是情緒比較不穩定,還是能好好正常說上話。」仗助問,「嫌疑犯是誰?」
「是田中清的照護員,已經照顧六年的安藤裕子。」
「欸?!不是吧──」
「安藤裕子主動投案自首殺人未遂,但久利檢事覺得不管是動機還是證據都不充分。這不就來問田中清了嗎。」
「這樣一說,那個脖子的傷口是我處理的。」仗助沉吟,「田中爺爺送到急診室的時候,已經做過很好的止血處理,那得是外傷發生時立即的施救才會有的效果。」
「而且,田中爺爺因為中風左側癱瘓,又傷到腦幹部分自律失調,全身虛弱無法翻身抬臀──他跟我說是自己吃早餐的時候沒固定好,自己刺傷的。」
田中清劇烈的嘶吼和咳嗽猛然傳來,「笨蛋!笨蛋公務員!可惡的傢伙!滾、滾開!」田中清差點要抓過點滴架丟過去,久利生躲得快,護士敦美及時阻止並連聲安撫。「別找小裕的麻煩!滾開!臭公務員!」
* * *
送田中清回房的電梯裡,老人還生氣的喃喃咒罵,說公務員都在做些無關緊要的事,日本經濟才會衰退云云,康一無奈的小聲問,「久利檢事,你剛才說了什麼啊?」
「我就直接說了『我是為了安藤裕子殺人未遂案件來請教您』,果然這樣講是錯的啊。」久利生看著天花板思考,「果然其實關係不錯呢。」
「但氣氛這麼糟我們接下來要怎麼問呢???」
仗助盯著護士背後的某個事物看。
「我剛才也注意到了,」康一笑道,「很可愛啊,還帶著魔術師一樣的圓禮帽。是什麼萬聖節的活動吧?」
「就算是萬聖節到了,也不能帶寵物到醫院啊,」仗助對護士敦美說,「雖然很可愛,但還是麻煩妳處理一下。別惹出麻煩了。」
護士敦美臉紅稱是,喜不自禁。爬到她肩膀上的那隻小猴子看了看康一,又直盯著仗助。
「你們剛才開始就在說什麼?」久利生問道。
「在說醫院應該不太適合過萬聖節。」康一笑道。
仗助回到休息室,看了看手錶。馬上就要到教授那邊報到跟著巡房,中午的休息時間就這樣沒了,醫院制度真是最可怕的時間系替身攻擊呢──仗助這麼想著伸了懶腰,看見桌上有一杯星巴克咖啡,壓著一張便條。上面寫著字跡娟秀的「加油」,沒有署名。
同期一個研修醫生推了椅子探出頭,「是一個美人公務員喔,女朋友嗎?」
「不是啦。高中時候的學姐,剛好工作上碰到了。」是最新口味的沖繩海鹽焦糖摩卡啊,最近很愛喝這個。仗助覺得自己應該要高興的,但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難過。
「難怪聯誼都不跟我們去嘛。」
「就說不是吼。」
* * *
「曈さん和安藤裕子是大學同期?」
今天虹村家的晚餐來的是另外的客人。
「這也太巧了,好像什麼事情連結一下都會是有關連的人。」康一吃驚的忘了夾菜,億泰給他夾了。
「聽說裕子出事,今天特別跟公司請假去探望。但是裕子也不願跟我說詳情,只說她是殺人犯。」曈皺著眉頭,非常擔心。「我覺得裕子有很嚴重的職場過勞憂鬱症。『秋之居』的長照患者有三十名,其中就讓裕子負責八名。這還是自然凋零後的數字。」
「裕子是院內唯一擁有專業職照的看護師,還要負責平時的日托服務,院方逐年增加日托老人們的數量,現在已經有五十位了。」
「『秋之居』的員工人數呢?」
「加上裕子的的話,也只有六個人。」
「只有六個員工?」康一有吃了一驚。
「一名會計,一名行政庶務,剩下一位基本上是已經退休的前員工大媽,是約聘人員又沒有執照,但還是勉強算進來。」曈憂心忡忡,「還有人力仲介的外籍看護兩名,所以實際上的照護人力其實也只有四個人。」
「根本不夠啊,平均一個人要照顧十個長照老人,還有日托的五十名──怎麼想都是院方對照護員的勞動剝削吧?」久利生嚼著飯,「唔,夫人這個番茄野菜燉牛肉,很好吃呢。」
「久利さん,我們不是來吃飯的喔。現在也算是加班呢。」
「我知道啦。」
三歲的紅村京大聲說,「那個是爸爸做的料理。爸爸做的料裡最好吃了!」
「欸?」
「嘛──小京在客人面前這樣講,很不好意思呢。」億泰開心又不好意思的笑道。
「太丟臉了,做為妻子卻很失職,家事都是外子一手包辦。真是讓檢事さん見笑。」瞳也很不好意思的說。
「呀──沒有的事,這樣很厲害啊。還有這個,馬鈴薯烘蛋。」久利生真摯的說,「滿滿的義大利料理,虹村さん是專業的料理人呢。」
「哪裡哪裡──」
房裡傳來虹村修造的呻吟聲,億泰告了退,進去照顧父親。
康一關心的問,「伯父身體還好嗎?」
「還好。就是最近痛風比較嚴重,血壓有時候偏高,半夜睡不著──難為億泰每天這樣忙,晚上也為了照顧爸爸不能好好休息。」曈流露疼惜之情,虹村京看了媽媽的碗一眼,「媽媽,你都還沒吃飯呢。」
瞳笑著摸摸京的頭,添了飯菜卻仍擱著筷子沒吃。她鄭重的向久利生和康一正座一禮,突如其來的大禮讓久利生和康一連忙擱下碗筷,也手忙腳亂的跟著回禮。
「檢事さん,康一くん,裕子的案件就拜託你們了。」瞳幾乎要哭了,「裕子是心地善良又溫柔的專業看護師,從大學的時候,她就立志要做照顧老人的工作。她會發生那樣的事,一定是有非常大的壓力,讓她崩潰了。不管最後的結果怎麼樣,請找出真相,幫助她......」
* * *
「從瞳さん的說法來看,安藤裕子應該是白的。」兩個搭檔趁著夜色走在路上,康一嘆了口氣,「沒有錄像、沒有人證、只有自白。哪,久利さん,如果沒有確定的物證,不管是黑還是白都沒辦法證明啊。」
久利生沉吟片刻,突然自顧自的說,「明天就去一趟『秋之居』吧。」
「嗄?可是都說了,關鍵的應該還是物證吧?難道不應該去找鑑識科的小鋒主任嗎──」
「康一くん,明天我們分頭調查。你跟小鋒主任談一下能不能到東北醫院出差,」久利生說,「你的朋友不是田中清的主治醫生嗎?想辦法再跟田中清接觸,重建一下刺傷過程的真相──」
「真的是安藤裕子刺的嗎?」
康一的手機響起,他道了聲失禮接起電話。站在路燈下低聲講了一會,春風滿面的掛上電話跟上。
「講電話的時候口氣很溫柔啊,」久利生翹起小拇指,「是女朋友?」
康一靦腆的笑,「是。是高中時開始交往的,後天要回國了,剛給我打了國際電話。」
「哇,雖然我沒問這麼多。是留學生嗎?真精英呢。」康一連說慚愧慚愧,久利生湊近問有照片看嗎,康一驕傲的打開手機,久利生連說真是不錯呢。
2006年10月31日上午十點半
「半夜過世了!?」康一瞠目結舌,「怎麼會這麼突然?是說仗助,你有睡覺嗎?」
「凌晨一點的時候突然心跳停止,心臟按摩到四點,雖然一度恢復心跳,但是心臟和肝臟同時衰竭,心跳停止的低血氧狀態,也讓腦細胞損傷......」仗助眼睛通紅,眼圈暗沉,看起來情緒低落,「撐到五點家屬過來,才決定放棄急救,拔掉維生系統......」
「仗助,你盡力了。田中さん也高齡89,救回來的話,他還能比原本的身體狀態更好嗎?......」
「我知道啦,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仗助捏捏眼頭,「只是更加覺得,『Crazy Diamond』果然還是個不能依賴的替身......自然衰老不能恢復,病理變化也不能逆反應......能夠依靠的還是只有繼續鍛鍊的醫學知識和技術。」
「抱歉,你們白跑一趟了。」
「能至少讓我們檢查遺體嗎?」康一著急的說,「帶小鋒主任來也是為了從身體傷口再判斷案情,這關係到安藤裕子是黑是白。」
仗助帶康一、小鋒到太平間。走廊牆上的電視正在播放「照護殺人」的政論話題,議員山中樵正熱切的說,『老人是日本國力的基石,現在70到100歲以上的老人,正是帶領日本戰後經濟復甦的中堅份子,無論如何都要加強老人的福利和照顧──』
仗助的研修指導教授南三陸醫生正在和家屬說話,康一出示了兩人的身分證明和來意。
田中清的兒子田中勇作忽然說,「這位就是檢事さん嗎?檢事さん,聽我說──」
『絕對必須將兇手繩之以法!』電視裡的山中樵振臂咆嘯。
「呃,我不是,我只是代替檢事出差的事務官──」
康一正心想糟糕了,我最不會應付那種要檢察官一定要把兇手處死刑的激動家屬,田中勇作就劈頭說一句,「怎樣都無所謂。」
「蛤???」
「是不是謀殺怎樣都無所謂,就算是被殺害也一定是咎由自取,反正他自己也是罪人。」
康一和仗助聞言都錯愕不已。
「老爸本來就是個情緒不穩定、暴躁易怒的難搞老人。我和弟妹們都恨他。」田中勇作咬牙切齒的說,「藉口在外工作,卻也沒拿什麼錢回來,肯定是偷偷養了女人吧。母親要照顧三人子女,還要一面工作。」
「不在家倒好,在家動不動就對我們拳打腳踢。他退休後自己開個雜貨店自力更生也就罷了。中風之後,我們做為親屬照顧他,雖說是必須的義務,但他從來也沒有一句好話,不能打人,就用嘴巴罵人。」
「母親她......母親她本來可以頤養天年,晚年過個舒服的日子......但母親是傳統的女人,說什麼也不願意把自己的丈夫送給別人照顧......」
「她就這樣勉強自己,直到肝臟衰竭......」
「爸爸......」孫女里佳安慰勇作,只能向眾人投以抱歉的眼色。
田中勇作悲憤交加,老淚縱橫。「這種,一點也不珍惜為他犧牲一生、照顧家庭的妻子的男人......他早就該去死一死了!」
「呃......非常遺憾......」康一尋找適當的措詞,小鋒像沒心沒肺的人一樣只是說,「那我就進去囉──」照顧田中清的護士敦美幫他開了太平間的門,他就這樣進去驗屍。
南三陸醫生拍撫勇作的肩膀,請他保重身體,讓仗助留著處理其他事,帶著護士和田中勇作離開,說明住院治療費用等事宜。
「あの......請問爺爺的急救是醫生您做的嗎?」里佳問仗助。
仗助很抱歉的一禮,「是的。真是非常抱歉,沒有辦法救回田中さん的生命......」
「請不要自責。南三陸醫生說您整個晚上都在搶救,直到爸爸到院簽署放棄急救......」里佳行禮的時候,有孕的小腹更加明顯。「謝謝您一直努力到最後。也謝謝您一直陪伴爺爺到最後......」
仗助只能站在那裡看里佳擦眼淚,什麼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我做孫子果然也太小了啊,田中爺爺。
「田中さん的......孫女さん?」
「里佳です。」
康一再次說明了來意,雖然很同情家屬現在的心情,而且似乎還有自己不大清楚的雷區,但還是硬著頭皮追問,「里佳さん,很抱歉在這種時機還必須跟您詢問──」
「田中さん和他的看謢師──安藤裕子──的關係,究竟是交好還是交惡,您知道嗎?......」
『院方發生這樣的不幸,是本院人事管理的疏失。造成社會的不安,在此向各位社會大眾謝罪。』「秋之居」院長中里仁站起來深深鞠躬,『就我所知,安藤裕子有長期向院方隱瞞憂鬱症的不良紀錄,但是做為照護人員從來沒有疏失,老人間的評價也是非常敬業......本院會全力配合檢方調查──』
「爺爺非常信任安藤さん。我是家裡唯一會去探望爺爺的親人,和安藤さん也很熟。看過他們兩人互動的我最清楚,」里佳真誠的說,「我無論如何都不相信安藤さん會殺害爺爺。」
『目前檢方還在調查階段,安藤裕子還只是嫌疑犯,就這樣往認定安藤裕子是殺人犯的方向討論,太操之過急了,反而忽略日本最嚴峻的老人長照和照謢勞動問題。』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螢幕上已經是一名目光銳利、口才便給的女性侃侃而談。
「意思是,您認為──田中さん是自殺未遂嗎?」
『2006年日本已經成為世界人口老化最快速的國家,國內兩成人口是65歲以上老人。各位觀眾さん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前一陣子討論老人照顧老人、過度累積的壓力引發的老人自殺問題?還有都市化家庭成員離散,造成的老人孤獨死、重症失能老人憂鬱和自殺等案例都逐年增加,厚生勞動省的年度統計就已經高達上萬例,但未通報追蹤的情形可能更多──』
「里佳さん,田中さん曾經自殺過嗎?」
『這些都是介謢制度還不完善造成的結果。因為沒有積極的介謢服務需求評估,導致2000年開始的介謢保險制度美意效果有限,讓介謢服務的需求數至今爆增了138%,但是介謢服務提供方並沒有同步的成長。』
『再加上長照產業是特殊勞動環境,介謢人勞動沒有所謂最低工時,過勞問題一直沒有改善,提供服務的機構方引進外籍看護解燃眉之急,又造成看護品質參差不齊,症狀惡化甚至致死時有所聞──』
「爺爺大部分的人生都很不快樂。」里佳沉痛的說,「他的人生都在後悔,後悔到中國參軍,後悔那樣對待家人,但又不知道怎麼說對不起......」
「他把錢都捐給中國的偏鄉學校,常常出差中國,就是去看他照顧的學生......來到日本的中國留學生他也提供住宿和獎學金,沒有積蓄,一輩子也沒有讓自己享福......」
「我知道爺爺的心情,病倒之後他很痛苦。他心裡有很多虧欠,卻再也什麼都做不了,還要依靠他不想依靠的家人,於是變得非常暴躁。但他其實非常喜歡小孩子,也很寂寞,他一直都不知道要怎麼跟家人相處。」里佳哭著說,「我是爺爺最疼愛的長孫女。爺爺把他的心事都告訴我,說他閉上眼睛就會看到中國的女人跟他索命,張開眼睛身邊又沒有家人陪伴。他的身體又每況愈下──」
「安藤さん被爺爺當成孫女一樣,安藤さん也代替我們孝順照顧爺爺,為此我非常感激。」
「......謝謝您的詳細說明。還請保重貴體。」康一行禮,心中感嘆:田中さん也是有很多故事的老人,唉......可是這樣一來,不管是殺人還是自殺的動機,都還是很不清楚啊......
「爺爺對安藤さん說過好幾次他想死。他希望安藤さん可以動手殺了他。」里佳突然說,「安藤さん跟我說過有這樣的事情。她很痛苦也不忍心,甚至不太敢再親自照顧爺爺,讓別的照謢員來做......」
里佳深深鞠躬,「謝謝醫生。爺爺終究是解脫了。最後,就請醫院收下他的遺體,讓他完成最後的心願......」
『本院絕對沒有非法的僱傭情形,也相當照顧令人尊敬的照護員的勞動環境和待遇──』
中里仁院長的保證像空氣一樣讓聽者充耳不入,仗助的心靈受到巨大的衝擊。對發動戰爭的天皇那麼崇敬,又因自己在戰爭中犯下的罪行,一輩子折磨自己和家人。在田中勇作的眼裡,是一個面目可憎的父親,但是對那些中國的學童、留學生來說,恐怕是慈眉善目、熱心助人的爺爺吧。
想要介紹給自己的那個體貼的女孩,恐怕就是這位安藤裕子吧。為什麼不能用對待外人的溫柔,來對待自己的家人呢?同樣的一個人,卻同時有惡魔和善人的兩面,那也是田中清的掙扎和贖罪吧。
小鋒大輔走出來的時候,電視節目已經變成激烈的爭鋒相對,女公務員恭謹又強硬的希望山中樵議員可以承諾在下一屆國會提出改良法案,以杜絕利用介謢保險制度徇私營利、升官發財的弊端。
「小鋒主任,從傷口判斷是?」康一急急的問。
「很明顯啊。但比起這個,我終於知道是什麼動物了。」
「蛤?」
「田中清的身體也有同樣的足跡喔,和百歲人瑞森山幸子脫水的遺體一樣,」小鋒興奮的飛快轉著數位相機相片,「一樣的四足腳印,沒有尾巴拖行的痕跡,從趾距、掌寬和前後足步幅判斷體長,應該是成年的母雪猴──」
「那個不重要啦!重要的是頸部的傷口到底是他殺還是自殺──」
「完全不相關的現場和遺體都出現同樣的動物足跡,怎麼會不重要?」小鋒理所當然的說著他的發現,聚精會神的堅持要找出一張照片給康一看,「而且最奇怪的是,這隻猴子足部可能沾過某種可以干擾顯像的物質,肉眼可見,但我試著用相機拍,就是很難拍攝下來──」
小鋒主任的手和話都停下來。
「可以了啦,拜託你先告訴我傷口的情況好嗎?要討論寵物等案情釐清之後──小鋒主任?」
仗助發現小鋒的神情不對勁,「康一,讓開。」
話才說完,小鋒像是身體哪個地方破洞了一樣,整個人軟倒下去。
(待續)
附註
註一:此處指長期住院、失能程度較嚴重的老人
註二:此處指只有白天到院,仍由家屬在家照顧的老人
註三:對男性老人稱呼「じいさん(計桑)」是比較親切、帶點撒嬌的用法
註四:今上天皇,是日本現任天皇的稱呼,現為明仁天皇,為日本第125代天皇,1989年即位,年號「平成」,《名偵探柯南》工藤新一被人稱(還是自稱?)「平成的福爾摩斯」,即是這個緣故。小屋另一部JOJO同人《杜王町戀事》也有讓四部角玩年號梗。
註五:昭和天皇,明仁天皇的前任,亦為其父,是除了日本神話中的天皇以外,在位最久、享壽最高的天皇。任內經歷第二次世界大戰,1945年的『終戰詔書』宣佈無條件投降,當時台灣放送協會(今位於台北市的二二八紀念館)亦對全台廣播。1923年尚未即位,時稱裕仁太子,曾來台灣視察,於南投郡役所(今南投市內)觀賞彰化永靖「同義堂」祖師楊焜火以「起雙飛腿」舞獅連跳三層樓,取下紅包,同義堂名震全台。同義堂獅套在台灣中部綿延120年,至今廟會陣頭可見。
註六:第38師團,為二次大戰期間日本投入太平洋戰役的主要軍種,亦是侵中行動被指控犯下戰爭罪行的究責對象之一。
註七:靖國神社,明治天皇任內所建,供奉明治維新以降為日本戰死的軍人及軍屬,其中多數是二次大戰期間陣亡之日本軍官及三萬名台灣高沙義勇軍。台灣前總統李登輝胞兄亦供奉於此。
註八:靜。喬思達,喬瑟夫1999年在日本收養的嬰兒。怕有人忘記補充一下。
(三)真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