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啾!
瑪莉娜放慢腳步,仔細視察著這片包圍著簡陋營區的高聳樹林。
眼前的臨時營區並不大,裡面只有四棟用木柱、帆布、與稻草組成,勉強可以用來遮風避雨的四間小屋。
傍晚的橙色陽光穿過樹木的隙縫,讓村莊裡臨時搭建的四棟土色木屋顯的高貴異常。阻隔村落區域的即腰圍籬以怪異的波浪形散佈在村落四周,圍成一個毫無防備的開放空間,而空間的中心則是一片完全的空曠。
——不對勁,這村子太奇怪了。
瑪莉娜停下腳步,不安的望著眼前這片空間。
隊伍已經離村子這麼近卻沒人出來迎接?就算現在是外出時間,但臨時營區不應該沒有人看守;另外,在這樣的區域,這時間不開始準備野催,天色變暗之後就會變得非常難以作業,在外地長時間派駐的專業人員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
哈啾!
瑪莉娜拿下手帕,用力把鼻子擤乾淨,維持了好一段時間的鼻塞總算稍微好轉,瑪莉娜徐徐的深呼吸,試著將日落前的最後一股新鮮空氣灌滿全身,她閉上眼,細細品嚐著林間的氣息。
村莊周圍的空氣果然與路途上的截然不同,除了樹木的天然酸息,還混雜了曬乾的稻草香與苦澀的甘草味,更仔細深入的話,還能察覺由春華身上散發的白梅香,以及一股隱藏在它們後方,雖然陌生但卻又似曾相識的味道。
瑪莉娜無法判斷這奇妙的味道是從何而來?它不是隊員的體味,也不是混合周圍植物該有的味道,要說是動物的氣味又還差了一截。瑪莉娜努力過濾侵襲鼻腔的酸氣,漸漸的,那怪異味道的形體越來越鮮明。
——當瑪莉娜嗅出味道的正確來源時,她的神情已因顫慄而變得無比猙獰。
「後退!快後退!離開村子的中心!離開那裡!」瑪莉娜突如其來的嘶吼狂叫驚動了整片森林,位於村莊中央的科隆與防衛班成員一時摸不著頭緒,只是不知所措的望向聲音來源。
「不要發呆!動作快!」瑪莉娜的吼叫聲變的更加淒厲,同一時間,她迅速將步槍舉起,挺起雙肩進入戰備狀態,身旁的蒂娜也因瑪莉娜異常的行為而舉起步槍開始警戒。
當科隆終於理解瑪莉娜的用意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那味道,是沒多久前才聞過的———夾雜著血腥的野獸騷味。
科隆指揮著前方成員駕馬轉向的同時,村落左前方的木屋瞬間崩落,三道巨型黑影以遠超越人類的高速從殘破的雜草與碎木塊中衝出,其中一道黑影筆直的衝向坐在馬上的科隆,另外兩道則朝著隊伍中間的輸送車方向突襲。
突然的攻勢另十三小隊的成員們措手不及,襲擊隊伍中央的黑影——灰色狼型獸人雙手交握,一個下槌重擊將輸送車從中擊碎,飛散的木片殘骸與鐵製零件將緊靠馬車的三兄弟與伊梵逐個擊倒,科隆騎乘的馬匹也因此受到驚嚇,驚慌的在原地仰頭嚎叫。
「進行牽制攻擊,能行動的隊員找機會救出受困人員,全體行動以保住性命為優先!」科隆用力拉住僵繩,冷靜的對後方隊伍下達了指令。
沒有受到殘骸波及的支援班開始拿起步槍進行射擊,一發又一發的近距離砲火迅速在獸人身上刻出明顯血漬,可惜彈藥的威力依舊不敵厚皮的防護,即使拉近射擊距離,非弱點的攻擊對牠們來說依舊是不痛不養的皮外傷。
除此之外,同時出現的目標數量過多,導致砲火的密集度下降,單靠剩下的隊員要進行全體的控場牽制完全就是癡人說夢。
就像事先安排好似的,另一名褐色狼型獸人將利爪迅速刺向被擊倒在地的伊梵,伊梵甩開壓在身上的木片,試著逃離獸人的攻擊,然而牠的速度實在太快,伊梵還來不即翻滾,利爪尖端就已刺穿伊梵腰部的布料。
「砰」。
在利爪刺入肌膚的瞬間,由瑪莉娜槍口射出的子彈在千鈞一髮之際擊中獸人掌背,改變了原本應該直直貫穿腰部的攻擊軌道。
爪子從伊梵腰部向大腿方向刮出四條如小型溝渠般的鮮紅直線,伊梵伸手緊捏傷口失聲哀嚎,由凹陷深溝中滲出的鮮血逐漸浸蝕他的制服與雙手。傷口雖深,但比起被利爪直接貫穿,這樣的傷勢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另一頭,突襲科隆的黑色狼型獸人接著舉起右手,鋒利硬爪在夕陽下閃耀著不安的光芒。
「砰」。
瑪莉娜的第二槍精準命中黑色獸人揮落中的利爪,子彈貫穿牠的手掌,炸開了一個半徑兩公分的小洞,黑紅色的血液從掌中不斷流出,獸人疼痛的張開大口,發出連猛虎都會聞之卻步的渾厚嚎叫。
很好,獸人的動作停下來了,只要科隆能穩定的制住馬匹要可以安全脫身應該不是難事。那接下來的目標呢?阻止襲擊馬車的獸人前進?加入掩護射擊?減少敵人數量?
瑪莉娜非常清楚,想阻止獸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直接瞄準弱點一槍斃了牠,但在這目標眾多的混亂場面下,光是判斷支援的優先順序並讓子彈確實命中目標,就已經消耗了瑪莉娜大量的精神力。
「嗚……」
瑪莉娜的視線才剛才科隆身上移開,耳中霎時就收到來自科隆方向的低鳴。
瑪莉娜哽咽的嚥下一口如石礫般堅硬的唾液,不安的將眼角撇回科隆的方向。
隨著利刃刺入柔嫩脂肪的奇特撕裂聲,黑色獸人留著黑血的手臂貫穿了科隆的腹部,從口中流出的大量鮮血順著制服領口緩緩滴落,人類的紅色鮮血與獸人的深黑色血液相融,調和成令人反胃的噁心紫紅色。
科隆用帶著憤恨的無神雙眼盯著獸人,慢慢將沾滿鮮血的顫抖雙手抱住獸人的臂膀,為了讓身體從插入的手臂中抽離,科隆不斷扭動著上身,大量的紅色體液也從手臂與腹部的交界處湧出。
對科隆的這一擊似乎無法平息右手掌被打穿的憤怒,獸人低吼,接著又將牠的左臂刺入馬匹的胸口,馬匹痛苦的仰頭狂吠,試圖轉身逃跑,但越是扭動,利爪反而扎的更深,很快的,馬匹放棄了抵抗,牠無力的垂下頭發出痛苦的噓鳴聲。
怎麼會…剛才的攻擊沒有效果嗎?
雖早有心裡準備,但獸人強韌的生命力與野性還是遠遠超出瑪莉娜的預期,瑪莉娜的棕色瞳孔因震驚而急遽縮小,肩膀也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
黑色獸人沒有打算就這樣放過科隆,牠猛力抽出右爪,大量鮮血從科隆身上被挖出的洞口灑出,科隆的身體就像被強風吹過的弱枝般無力的甩動著,獸人舉起右手,準備再次出手攻擊。
如果一開始瞄準的地方不是手掌、如果一開始就朝頭部開槍的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吧?沒錯,如果我的判斷可以更精準一點,這件事肯定不會發生,隊員會陷入危機都是因為我的失誤……
因意外而引起的各種負面思緒瞬間湧入瑪莉娜腦中,她迅速的退出第二發空彈殼,將槍口對準更高的位置,因自責而無法定下心的瑪莉娜完全沒有察覺自己的呼吸已變得急促無比,雙手還因肩膀的顫抖而遲遲無法對準目標。
「砰」,槍口中的第三發子彈射出,瞄準頭部的這一擊,不但沒獲得它應有功效,子彈還毫無建樹的從獸人頭頂筆直飛過。
完全沒打中?明明是這麼近的距離!
瑪莉娜為自己的失誤感到不解。
一直以來,瑪莉娜以特戰支援官的身分執行了數不清的遠距離支援任務,不管是擊停移動中的馬車,邪教首領暗殺任務,帶領富商脫逃的遠距離護送任務,在充滿障礙的森林中阻止逃跑盜賊的牽制任務,不管多棘手的距離與條件,瑪莉娜幾乎從未失手,而這次敵人明明就在眼前,失誤的判斷與子彈的空發這種不可原諒的失誤卻接二連三的連續發生。
黑色獸人將舉於右後方的利爪朝科隆的腹部揮去,因失血過多而動彈不得的科隆只能用無助神情默默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不……住手!住手!快住手!
瑪莉娜為自己的失誤感到憤怒,表情也因憎惡而變得猙獰無比。這次,她牢牢穩住上身,向左一個跨步,一將槍口瞄向黑色獸人的側頭部便毫不猶豫的扣下板機。
「砰」。
這次,子彈總算是從耳根處貫穿獸人的側頭部,深黑色的血漿和著白色的膏狀物,一同從子彈命中處噴出。獸人張開大口,口中黏著的唾液也一起噴了出來。
雖然成功的擊斃了獸人,但這發致命的子彈並無法改變科隆的命運,被利爪從側腰猛力畫過的科隆上身整個斷成兩截,紅色的血花像潑墨般,與各種內臟一同朝著利爪揮出的方向散落一地,上身與下身只有從尚未完全撕裂的軍服上衣才能看出他們本來是一體的。
『下半身』所乘坐的馬匹連著獸人刺入胸口的利爪一起倒下,人類、動物與猛獸,三者的腥臭血液互相交合,在地面上造出一攤持續擴張的巨大血窪。
眼前的景象讓瑪莉娜感到嚴重的暈眩與反胃,她忍住喉頭翻攪的胃酸難受的跪了下來。那個原本站在前方領導著大家前進的人,那個跟自己吃同一鍋飯、一起踏上旅程的人,如今伴隨著比演習使用的漆彈更加艷麗的鮮紅色液體成為了另一種物體。
「隊長…」
「隊長……隊長他……這些可惡的畜生!」
目睹隊長犧牲的突擊班成員們停止後退,自行將隊形轉守為攻,除了瑪莉娜以外的支援兵們也紛紛向著獸人展開更加密集的炮火攻擊,擊碎載貨馬車的灰色獸人用雙手抵擋自己的頭,朝著後排的支援兵狂奔而來,三兄弟也在此時快速將鐵盾架於地面,三人雙腳撐地,用肩膀死命頂著鐵盾,試圖阻止獸人的前進,獸人也不甘示弱的挺起肩膀撞向那三面並排的鐵盾,強大的衝擊力讓周圍散出一片由塵土所型成的煙霧,中央的鐵盾也瞬間出現一個巨大的凹洞。
「擋住牠!再用力一點!」三人卯足全力死命的支撐著,然而村落中毫無異物的平滑土地卻成為了絕對的致命傷,在光滑平整又帶有碎沙的泥土地上,只要一出力,雙腳就會失去摩擦而從平面上滑開,三兄弟像游泳一般奮力在沙地上來回揮動雙腿,雖然稍微停止了獸人的步伐,但無法穩定支撐的盾牆很快就開始向後頃倒,獸人張開粗撞的雙手奮力一震,鐵盾的聯防瞬間潰堤,三人以獸人的撞擊點呈扇型向後方倒下,鐵製的厚重盾牌重重壓在三人身上,原本用於防禦的保命工具瞬間變成了阻礙三人逃離的凶器,憤怒的獸人用粗撞的大腳一次又一次的踩踏盾牌與被押在盾牌下的三人,當獸人停止踐踏時,血肉糢糊的物體早已不成人型。
「砰。」
灰色狼型獸人的脖子一歪,左側的耳根濺出了血花,而脫落外皮下則露出了被步槍子彈擦過的半個大洞,因疼痛而亂了陣腳的灰色獸人在轉身途中被混著血肉而不斷滑動的大盾牌絆倒,牠噹的一聲跌在盾牌上,雙腳因頭部的疼痛而慌亂的舞動著,落至地面的足根敲打著盾牌,發出『咚』的沉重敲擊聲,盾牌下方的肉塊也不斷向外飛散。
「打中了嗎?」春華將步槍從眼前移開,開槍的雙手此刻還不斷顫抖著,顫抖所代表的不只是恐懼,裡頭還包含了更多的憤怒。
這時,身旁的卡爾忽然向前衝了上去,他避開揮舞的手腳,對跌倒在地的灰色獸人扣下板機,他退出彈殼,朝著獸人的顏面又是一槍;退彈、開槍、退彈、開槍,卡爾將槍口對準頭部,不斷重複這個動作,直到槍膛內的彈藥用盡,直到灰色獸人毫無動靜。
同伴的血肉與獸人的黑色血液沾滿他的全身,確認獸人不再行動後,他露出充滿恐懼的茫然神情無力的跪了下來,他呆望著眼前的慘況,急促的喘息聲持續了許久還是無法恢復。
卡爾所在的另一側,側腹受到爪擊而重傷的伊梵趴在地上,拖著鮮紅的血痕朝著褐色獸人慢慢逼近。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用步槍前的刺刀猛力刺入褐色獸人的左腳掌,長約一呎的刺刀完全末入腳掌中,從腳底突出的多餘部分穩固的插在泥土中。
貝爾配合著伊梵的節奏,對著獸人擊出一記牽制射擊後,立刻衝上前用長槍向著褐色獸人的正臉進行刺擊,獸人本想向後閃避,但伊梵死命的壓著固定左腳的步槍,無法自由移動的褐色獸人只好伸出左掌硬是抓住槍頭。長槍雖被獸人所制,但槍頭的尖端也成功貫穿了獸人的手掌,如凝膠般的深色血液從傷口與槍頭週邊的隙縫中慢慢湧出;緊接著,做為突擊班最後手段的沙賓也從後方衝了上來,他拔出腰間的短刀,將貝爾的背部與肩膀當作跳台一躍而上,沙賓雙手緊緊握住小刀,在空中將身體彎成弓狀,並順著落下的力道朝著獸人的頭部刺下。
不需任何多餘的語言,只要其中一人做出動作,另外二人就能瞬間了解其中的意圖並進行最適當的配合,這是三人長久以來共同訓練所培育出的默契,也是突擊班集團戰鬥優點的最佳體現。只不過,這種不顧一切投入敵人懷中的戰鬥方式背後,還必須要有完善支援體系的配合。
深色的黑血從獸人插著小刀的臉頰流出,很遺憾的,這一擊沒有辦法準確的命中要害,但也讓獸人痛苦的鬆開了握住槍頭的左掌。
這時,獸人更加憤怒了,牠仰天大聲狂吼,黏稠與惡臭的唾液隨著嘴角流出,而本該控制住獸人行動的伊梵卻在此時因失血過多而失去了意識,獸人用左手猛力拔出插在自己腳上的步槍,胡亂向前方擲出,接著牠憤怒的舉起左腳,朝著伊梵的頭部猛力一踩,伴著腦漿的粉紅色液體從腳掌下的凹陷土地中噴灑而出,擲出的步槍在空中盤旋翻轉,並插入瑪莉娜身旁的草地上。
同伴的再次犧牲,讓沙賓與貝爾的攻勢變得更加凌厲;沙賓加快了速度,提起小刀再次衝向褐色獸人,左手與左腳都受傷的獸人不得已的伸出右掌硬是擋下,刺刀深深插入獸人手掌,在掌間挖出一個貫穿手背的大洞。然而,獸人並沒有因此停下手臂,牠用蠻力硬是將小刀連同沙賓的體重反向壓回,尖硬的利爪就這樣直直刺入沙賓咽喉,大量的血液從喉嚨的傷口湧出。
獸人的利爪深深勾住沙賓的頸骨,讓他整個像被吊掛於市場的生肉,他兩手無力的垂下,歪著頭,用充滿血絲的憎恨眼神瞥著獸人,沙賓伸起顫抖的右手,用手指延著步槍背帶緩慢移動,他擠出身體中殘存的最後一分力,努力壓下指尖所觸碰到的冰冷機件。
「砰。」
隨著沙賓垂下的四肢,由懸掛腰間所擊出的步槍子彈射向獸人的下顎,這時,獸人的軀體終於出現了明顯的空檔。靠著同伴的生命所換來的攻擊機會,貝爾怎可能放過;他捉住長槍的最前端,衝入獸人懷中,死命的將槍頭刺向獸人胸口。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貝爾聲嘶力竭的大喊著,將畢生所有的力氣、精力、生命力與意志力,全灌注於眼前的這一擊。
銀白色的十字槍頭前端慢慢的受到黑色液體的侵蝕,槍頭一點一滴的逐漸消失在那由暗黑色液體所劃出的界線,左右手掌與左腳都受傷而無法移動的獸人仰頭張開血盆大口,強而有力的下顎向著貝爾的頭部襲來。
啪擦。
隨著讓人頭皮發麻的骨骼碎裂聲,貝爾鼻子以上的部分完全末入褐色獸人的口中,而貝爾手中的長槍也同時貫穿了獸人的左胸,消失的頭顱上半部與被貫穿的心臟同時噴出大量的鮮血,兩者毫不在乎鮮血正不斷從殘破的傷口流出,就這樣維持著這互不相讓的姿勢,兩者遺留下的最後身影聳立在夕陽下,就像是名家所朔造的藝術品般。
一切的一切都展開的太過突然,無法介入戰局的瑪莉娜無力的舉著步槍,黯然承受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那被屍塊與一攤又一攤濃郁血水所佔據的村落,斷裂的四肢、飛濺的臟器,還有此起彼落的痛苦哀號。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一處名為人間煉獄的地方,那肯定就是這裡。
對經歷過多次隱密任務的瑪莉娜來說,攪碎的屍體與大量血液並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但是眼前這片光景卻讓瑪莉娜的胃部產生了未曾有過得異常翻騰,就像是體內所有器官都從打算從口中傾巢而出一般。
瑪莉娜無法理解這份強大到足以令身體產生如此不快的激動情緒是從何而來,但更讓她所不解的,是在這樣令人怵目驚心的環境下、面對如此強大的敵人,卻還願意奮不顧身奮戰到底的十三小隊隊員們。
此時,瑪莉娜似乎理解蕾娜讓自己加入第十三綜合小隊進行任務的原因了。團隊任務與自己平時執行的單人任務截然不同,進行團隊任務的前線士兵們就是像這樣跨過自己同伴的屍體來保衛家園,然而身為人類,當同伴發生危險時、當親眼目送著同伴死去時,又有多少人還能保持理智並正常的續行他的任務?
瑪莉娜還沒時間思考完這個問題,村落後方的森林內卻又衝出更多獸人,一隻,兩隻,四隻,六隻,這批獸人軍團的數量龐大的不可思議,遠超於一般所認知的數量。
「卡爾,快離開那裡,又有獸人又來了!」春華一邊叫喚著跪坐於村落入口處的卡爾,一邊向著前方進行了數發威嚇射擊,想當然爾,單純的威嚇射擊對作獸人根本就起不了作用,獸人壓低身子,開始朝著後排的支援兵們緩慢前進。
獸人與卡爾的距離越來越近,但是無論春華如何的叫喚,卡爾都無動於衷,他就像一尊挺立於村口的神像,等待著前來膜拜的朝聖者。很顯然的,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承受親眼看著同伴變為屍塊的衝擊,現在的卡爾雖然還活著,但眼前的驚愕景象與內心的恐懼已奪走了他身上非常重要的東西——那名為求生意識的生存本能。
胸前有白色雜毛的黑色狼型獸人走到卡爾面前,牠伸出利爪輕輕一揮,卡爾那用來表達感情的器官瞬間與身體分離,本來就已經被鮮血與肉塊染紅的制服變的更加的鮮豔與黏貼。
「卡爾…連卡爾也…唔…」望著眼前的殘酷景象,蒂娜翻攪的胃液毫不留情的奪口而出,「前……前輩,敵人的數量太多了,我們先撤退吧!」臉色慘白的蒂娜用力拉扯瑪莉娜的肩膀,從她口中發出個的每個音節都帶著極不自然的劇烈顫抖。
「卡爾!」當蒂娜正準備回身告知撤退行動時,春華突然發狂似的提起步槍向前衝刺,她狂亂的對著獸人方向胡亂開槍,當子彈從槍身內全數擊發後,春華將手上的步槍隨手一扔,嗆啷的撲向卡爾翻滾中的頭顱。
「不要怕…有我在這裡,所以你不用再害怕了...沒有什麼好怕的了...」春華將卡爾像寶物般擁在懷中,頭靠著頭輕聲呢喃著。春華用手撫摸著卡爾那沾滿血跡的短流海,斗大的淚珠從眼角滴落卡爾那沾滿鮮血的臉頰,數秒後,春華口中吐出的鮮血又再次的覆蓋由淚水洗淨的臉龐,春華掛著一如往常的冷豔微笑、追隨卡爾一同踏上了旅程。
在春華倒下的瞬間,由瑪莉娜槍口所射出的子彈也同時穿入了狼型獸人的右眼,但這遲來的一擊還是挽不回春華的性命;又或許,在卡爾身首異處的那一刻,春華就已拋棄活下去的念頭。
僅存的二人還未從眼前的震驚中平復,身後卻突然傳來了巨大的吼叫聲,一名獅型獸人不知何時已悄悄來到兩人的身邊,同伴從眼前接連喪命的衝擊讓瑪莉娜完全失常,就連洞察周遭環境這最基本要件都給徹底遺忘。
獸人歪著頭,用深埋在鵝黃中的黑晶瞳孔凝視瑪莉娜呆然的面容,堪比斬鐵利刃的尖銳獸爪利落的刺向瑪莉娜側腹。
「前輩小心!」蒂娜一個飛身將瑪莉娜從致命利爪的攻擊軌道中推離,瑪莉娜毫髮無傷的跌落一旁有著稀疏雜草的泥地上,而捨身撲救的蒂娜則沒有這麼好運;利爪從她的腰際劃至上肩,,讓包覆上身的軍服瞬間變成一塊被撕碎的破布。
雖然蒂娜的傷勢令人憂心,但如果不優先處理眼前的危機,要帶著蒂娜逃離這裡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經過的極為短暫的思考後,瑪莉娜瞬間最出了選擇。她翻滾一圈後迅速起身,將手上步槍對準蒂娜身旁的獅型獸人。
但還來不及扣下板機,一雙粗撞的手臂已從身後向前包夾,將她的雙手與身體緊緊環抱。
將專注力完全獻給眼前危機的瑪莉娜又再次忽略了來自後方的威脅,另一名獅型獸人早已在二人的後方等待著奇襲的最佳時機。
隨著獸人舉起的雙肩,瑪莉娜整個人被抬起懸空,手上的步槍也因難熬的疼痛而從手中脫落。
「嗚…嗚啊啊……」環抱住瑪莉娜的獅型獸人像是在享受這如同拷問般的快樂時光,牠以及其緩慢的速度逐漸加強雙臂的壓力,將痛苦的低鳴從瑪莉娜壓扁的聲帶中逼了出來,隨著獸人增壓的力道,瑪莉娜的關節也開始發出咖咨咖咨的恐怖聲響,她試著用腳跟不斷前後蹬擊獸人的下腹與大腿,但獸人完全無動於衷。
對瑪莉娜來說,拷問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但如此生不如死的體驗卻還是頭一遭,不論是肉體方面,亦或是心靈方面皆是如此。
眼下看似已沒有任何的脫困手段了。瑪莉娜痛苦的低下頭,用眼角餘光瞥向前方地面;滿身是血的蒂娜在眼前痛苦的翻騰著,從撕成條狀的細碎布料與後背所灑出的鮮血量判斷,這絕對不是單純的皮肉傷。就算蒂娜能逃過死劫,恐怕也沒有餘力前來救援。在繼續這樣下去,就算腰不骨折,雙手也會先被壓斷,看樣子,這下是死定了。
抱歉了蒂娜,還有十三小隊的各位,什麼執行過百件任務的特戰支援官,到頭來卻連個輸送任務都處理不了,出發前明明還信誓旦旦的抱怨著任務內容,想不到最後卻栽在這裡,老天真是跟我開了個大玩笑呢。蕾娜學姊,我想我是無法履行與你的約定了,想不到還沒參透妳給我的課題,就得跟妳道別。
瑪莉娜心有不甘的閉上雙眼,像是朗讀遺言般,在心中為人生的遺憾做個總結。